跑在最前面的莫向文赶紧刹停, 他这么一停没防备的赵思源紧跟着撞了上去,两个人好悬没撞做一团。
等站稳了一看,几个少年都是默然中夹带着震惊的表情, 那个束着衣衫正在锄草的青年居然是他们仿若天人的颜先生。
莫向文自觉自己接受程度一向良好,但乍然见到此情此景还是禁不住目瞪口呆“先生,您怎么做农活多辛苦啊”
颜盛双手交叠撑在锄柄端头上, 一副随意模样。只是他气度高华, 不管做什么好像都有着云端上的风流雅致“没什么, 左右也辛苦不到我头上。”
他这话倒让几个人少年有点发懵,诸清呆呆问“为什么”他还想说您这不正在辛苦吗
颜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所以才说你们来得正巧。”
少年们后知后觉所以您的意思是让我们锄草
不带您这样的, 游玩想自己一个人, 下地干活想到了您还有学生,我们不干。
不干是不可能的, 总不能让师长在田地里忙碌,他们这些学生坐壁观上吧
莫向文自幼习武没少摔摔打打的受苦,诸清喜欢工家活计, 工具伤手也是常事, 陆子渊因着哥嫂疼惜没下过地, 可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有夏承安、何守正和赵思源莫说下地了,便连扫地擦桌都是没有过的。
只是三个小伙伴虽然苦哈哈但也都乖乖去了,他们三个不去似乎有点矫情。
无事一身轻的颜盛就坐在田埂上笑眯眯看这群少年郎或是苦大深仇或是严肃庄重除草。
其实虽然不太乐意但少年们也没把除草当回事,不就弯腰动动手吗, 能比读书辛苦吗然而不出一炷香他们才明白除草真比读书辛苦。
何守正哭唧唧抬手“你们看, 我这都要磨出水泡了。”
莫向文也没想到会这么累,他干脆直接坐在了地里, 叹道“说好了出来踏青春游, 结果还没玩就开始干上活了, 我们怎么这么惨啊”他哀嚎完了又真心实意发出了疑问“先生是突然想体验生活了吗”
赵思源和诸清没精神说话,陆子渊向来寡言少语,只埋头继续拔草,倒是夏承安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坐在田埂上悠闲自若的颜盛,声音微沉,一字一句认真道“先生应该是想磨砺我们。”
几个少年先前没想到这种可能,此刻听太子殿下这样肯定的说法不由一愣下意识扭头看了过去。
看到的就是颜先生笑意盈盈始终望着他们的模样,几个少年忽然懂了什么。
自古以来哪有不经磨砺就能成就大事的人
颜先生他用心良苦啊
不用说了,这块地他们包了
颜盛怎么突然觉得这群少年斗志昂扬了
虽然疑惑他们又脑补了什么但这么斗志昂扬是件好事,他现在可以去摘菜了。
颜盛进村早,一来就看上了别人家种的水灵灵的青菜,他自觉一贫如洗只好以工换菜,幸而有这群学生在终于体会到了不劳而获的愉悦感。
等莫向文他们把这片地的杂草收拾干净,这才发现他们先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向文犹犹豫豫问“颜先生不会是自己一个玩去了吧”
其他人第一时间想要反驳,可忽然又觉得颜先生真干出这事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他们颜先生虽生的清风霁月、天人之姿,可有时候总让人觉得性格吧,真的不是很传统的文人雅士。
好在还有陆子渊在,他自己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清理的这块地的主人是谁,几个人找到一家茅草屋前果然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颜盛。
不是他一个人,在那院子里的还有另一个人,是位发须花白,面容枯瘦的老者。
正和颜盛说着什么,只是他们俩的对话少年们一概没有听懂,陆子渊解释道“我听人说程伯是榆中人,说的应该是他们那边的方言。”
夏承安在听到榆中后眼光变了变却没有说话,赵思源只觉得自己在听天书,忍不住道“既然在京华,那怎么不说官话呢”
陆子渊道“程伯年龄大了更习惯自己的家乡话。”
他这边话音刚落,院子正对着他们的程伯也瞧见他们了,枯瘦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只是他说的什么莫向文他们一点没听懂。
好在还有颜先生能听懂,他笑吟吟翻译“程伯说谢谢你们帮他锄草。”
程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家乡话旁人是听不懂的,枯瘦发黑的脸上又露出笑,用带着口音的官话道“自家种的菜也不值什么,几位小郎君想要尽可去摘,非要锄草说什么回报,真是让老头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少年们什么菜什么锄草回报
几个少年下意识看向了唯一知道什么情况的颜盛,墨色长袍的先生风姿实在是天下难寻,他笑的自然自若“想要什么总得先付出什么,哪有白白拿人东西的道理。”
先前言之凿凿说先生是想用农活磨砺他们的夏承安
几个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年龄已经很大以至于影响到视力的程伯并没有看到,他只是觉得如今正逢正午,这几个少年又辛苦替他锄草,便道“先生、诸位小郎君不如在老头子这里吃点东西、喝口水歇歇”
何守正今个忙了一上午,怀里揣得那点果脯点心也早分给了几个人,现下正是饥肠辘辘,听到程伯这句话眼睛一亮,顿时就要点头。
可旁边诸清突然用手肘撞了撞他,何守正一开始还没明白,可听到夏承安他们的婉拒后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样一个破旧不堪的茅草屋,这个枯瘦苍老、衣衫破旧的老先生保不准自己都吃不饱饭,又哪来的余粮宴请旁人。
他刚要跟着拒绝,下一刻程伯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浑浊无光的眼睛却有着说不出的慈和“他们也就算了。只是你生的胖,应该已经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何守正虽然但是。
在小伙伴的忍笑声中何守正忍不住捏着自己的肚子问“我有那么胖吗”
也不等人回答他自己唉了一声“天底下好吃的这么多,要是吃不胖岂不是对不起进了肚子的好吃的。”
莫向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虽然你胖,但你不丑啊,还挺可爱的。”
何守正很诡异的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一开始就稍显沉默的夏承安目光从茅草屋上收回来问陆子渊“程伯是前几年榆中逃荒来的”
陆子渊玲珑心思,转念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听闻程伯一家都死在了榆中大乱中。”
夏承安没再说话,其他几个少年虽不如他想的那么多,可一想到眼前这位老人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觉得心中又酸又沉。
赵思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才拧着眉道“这房子能住人吗”
陆子渊笑了一下“皇城脚下,已算得好了,天底下多的是比这还不如的。”
闻言夏承安不禁皱眉,想问其他地方又是什么模样,但眼角余光看到颜先生扶着程伯出来便先住了口。
夏承安心里有事,除何守正之外的少年还不怎么饿,也就没动。
何守正原本以为吃过最难吃的东西就是今天早上在茶铺里的小点心,可尝了这块杂粮饼才发现对不起他错了,这饼才是真正的难以下咽。
偷偷去看颜先生和程伯,程伯还好说,就连颜先生都神情自若,一点没觉得不适。
何守正忍不住问“先生,这个好吃吗”
他心里想的什么旁人一看就知道,颜盛挑了挑眉,笑道“还可以。”
何守正这会开始怀疑是自己的味觉出问题了还是颜先生的味觉出问题了,倒是明白的程伯笑道“体会过饥饿是什么滋味那就尝什么都好了。”
刚开始何守正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可一想以颜先生现在的年龄往前推,颜先生小时候正处于战乱。
大概是年龄一大,人就容易回忆过去,程伯浑浊无光的眼睛有了片刻的恍惚“那时候饿的连草根树皮都要跟人抢。”
何守正啊了一声,仿佛在听天书的不敢置信“草根树皮能吃吗”
程伯叹了口气“饿起来连白土都能吃,更不要说这些了。”
不过很快,程伯眼睛又亮了起来,你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老人竟会有这样明亮璀璨的目光“可如今天下平定,当今圣上圣明,减免了不少赋税,日子可好过多了。”
这个苍老枯瘦的老人又笑了起来“我还听说啊,圣上还要改田制”
这位老人带着憧憬和希冀,但他接下来的每一句、每一字夏承安几乎无法再听下去。
他终于起身道“失礼了,我突然想起来一点事,先告辞了。”
夏承安一直觉得自己所学一切是没有意义的,他的父亲、老师总告诉他要爱护百姓。可他目之所及哪些“百姓”个个丰衣足食,哪里需要他的爱护
可现在他才明白他错了,天底下的百姓不只是文武百官、权贵生员,百姓不是天下可发声的喉口。更多是像程伯这样卑微渺小不可见的存在,若要听到他的声音,需要不断的弯下腰,弯到与他一样的高度,才能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听到他们的心中所愿。
原来只是求个衣暖食足,竟然只是这般。
大雍给了他们什么果腹的食物粗劣不堪,身上的衣物重叠落着补丁,他们却已感恩戴德,夏承安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愧疚难当。
他咬了咬牙勉强忍住了眼中的泪意,不知为何想到了父亲的话,这天底下的资源都被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喃喃道“世家”
他声音虽低但跟出来的颜盛却听得清楚,在这个世界背景中世家大概是养在大雍的恶狗,对上欺瞒,对下掠夺。
天启帝也好,他的继承人夏承安也罢,都摆明了要拔除世家,双方博弈只多不少。
剧情中没有说明,但根据时局推测夏承安坠马而死就是世家门阀的手笔,后来的天启帝身体日渐虚亏也同样是他们的手笔。
等到国灭城破,无数百姓惨死屠刀之下,那些世家门阀却第一时间匍伏在这些屠戮者脚下。
他们的眼中的确没有百姓,有的只是如何维持自身的荣光。
颜盛叹了一声,疾步快走的夏承安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先生,您说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世家和我们站在一起”
夏承安心知肚明当触动他们自身的利益会招致多大的反弹,从前有过犹豫,可今日见了程伯才明白若要使多数人受利便注定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可他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
“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
颜盛道“不同的既得利益者天生就是对手。”
夏承安没想到会那么直白的听到这样一句话,下意识看向了颜盛,迎上的是一双极美也是极淡的凤目。
是,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夏承安回头望去,远远看到了凑在一起的诸清等人在自己身边的会是未来的将军、文臣、他们将改变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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