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十三年底，大沅数州遭遇一场数十年难见的雪灾，大雪连绵下了近一个月未止，湖州汴州受灾最为严重，湖州北郊一带，井冰，道路多冻死者，鸟兽入室呼食，人畜冻死万计，甚至有屋内冻死者，汴州从南至北，汴江封冻，往来船只断航，影响官粮运输，冻死加饿死共千余人，灾情亦严重。
紧邻汴州的平洲亦受其害，虽未至于到路有冻死者，但因南地灾害影响，粮食菜肉日益涨价，富庶人家尚可如常度日，清苦百姓渐受其苦难免怨声载道，除了朝廷抚慰，各地府衙为安抚民心亦煞费苦心，平远知县万庭松自腊月二十五开始便在平远镇实行了“清雪策”，由府衙出银钱百姓自愿参与扫雪铲雪，只要十四岁往上，无论男女一律每个时辰十文钱，酬劳比万禧楼后堂的帮工还要多一些。
“清雪策”一出，镇上百姓对这大雪的怨言果然减少许多，一来那些因雪灾牵连而少了进项的人家多了个收入来源，再怎么样也可以过个安稳年了，有些实在紧吧的人家甚至希望这雪不要停，反正扫雪也不至于多累人，每日咬咬牙一个人就有五六十文钱的进项，家里劳力多的说不准能进账好几百文，还是从公家那里赚的，这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二来不管这雪再怎么下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天天清扫，只要这街道干净了，大家就还可以出门，百姓们也不至于年关都闷在家里怨声载道。
此策一颁广受百姓好评，万知县自是喜不自胜，更是决定若大年三十不下雪，就携女儿万晴亲临东街参与扫雪，此消息一出，镇上百姓更是炸开了锅，万知县居然要亲自来扫雪，还带着掌上明珠共往，先前有些不好意思露面而蒙着脸去扫雪的姑娘妇人们都大胆的撤下面巾，知县千金都来扫雪了，谁还敢笑话她们！
大年三十晌午的时候雪势还真小了些，街面上也就热闹起来，万知县父女俩果然如约去了东街，这下街面上十真的是人头攒动了，府衙内大大小小的官差衙役都带着家眷来捧场，据说同知大人更是提前组织了本镇的青年才俊聚集在东街书坊为今日之事以墨颂德，惹得不少年轻人来凑热闹。
顾栋小武子自然坐不住了，前几日他俩本就想跟着去街道上扫雪来着，因不满十四岁人家没收，抱怨了一通后让木芽儿给拘在家里清扫自家院里的一亩三分地，今日是大年三十，顾玉珠本来想让顾衡木芽儿他们几个都一起出去玩玩，可顾衡一听小武子说街面上那么些人就不想出去了，这街反正哪天都能逛，何必挑大年三十，再说出去玩小雀儿肯定要跟着，这人攒人的带个小娃儿也不安全，她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留下帮顾玉珠包饺子。
木芽儿就更不用说了，她本就不喜凑热闹，耳提面命的交代了小武子顾栋俩人几句，嘱咐他们莫去人多的地方挤，莫瞎买什么炸的轰隆响的炮仗什么的，前前后后说了好几遍才落了院门栓，回灶房忙活来了。
顾玉珠瞅木芽儿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木丫头还真是操心的性子，那俩小子都那么大人了，还能跑丢了不成，冷了饿了自然知道往家跑，我们甭管他们！”
顾衡跟着笑道，“她这性子当采办最合适了，整个院子里就数她最谨慎。”
“掌柜的你也跟着姑姑笑我！”木芽人不服气，“小武子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啊，我不天天在他耳朵边上叮嘱，他啥事都记不住！”
顾衡鼓起腮帮子不满道，“不是让你不在铺子里的时候别叫我掌柜的吗，说了多少遍了，我看你记性还不如小武子呢！”
“我这不是习惯了么！”木芽儿有自己的坚持，“还是叫掌柜的顺口！”
“木丫头这倔强性儿，你要是能说动倒是奇了！”顾玉珠放下手里包好的饺子，重新拿起一片饺子皮放在手里扯了扯，难得心情极好的说笑道，“一物降一物，能掰扯她这性子的人啊早晚得让她遇上，咱就等着看！”
“姑姑！”木芽儿被说的羞赧，脸色微红。
难得找到机会揶揄木芽儿，顾衡故意火上浇油，“那到时候小武子可找到伙伴了，俩人站到一头还不得把我们木丫头气得蹦起来！”
“哎呀我去拿筛子装饺子去！”木芽儿起身跺了下脚去拿竹筛子来摆已经包好的饺子，在顾衡咯咯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小雀儿也不知听没听明白，也坐在边上跟着姐姐傻乎乎的笑，顾玉珠拿自己沾了面粉的手点了闺女的鼻子，把她点成个小猫脸，笑着叮嘱道，“你小心些擀，别糟蹋了面粉！”
小雀儿现在已经五岁了，已经到了家人里干什么她都想跟着做的年龄，包饺子这样好玩的事儿她怎么能拉下，小丫头今年脸蛋明显圆了些，闻言鼓着腮帮子道，“我擀的比姐姐还快呢！”
顾衡瞥瞥自己面前一摞擀好的饺子皮，有些心虚的争辩道，“姐姐这叫慢工出细活，用我擀的皮包出的饺子特别好吃！”
小雀儿不服输，“我的也好吃！”
顾玉珠拿起一片饺子皮，掂量掂量没好气的说，“等回头下了锅若露了馅，看我不打你俩屁股！”
俩人闻言偷偷向对方吐舌头，都赶紧埋头认真擀起来。
按照平远这边过年的习俗，大年三十白天各家各户贴完春联福字就会包饺子，包的饺子是留着大年初一早上吃的，不过有的人家包的多能吃上两三天，有的怕麻烦多包些一直吃到初五的也是有的，今年顾玉珠倒是没打算包多少，只筹备了两顿饺子的份量，今年年货置办的不算少，侄女婿前日又送来了半只羊，家里几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得换着花样做给他们吃。
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是最紧要的，也是家家户户的团圆饭，团圆饭后一家人围在一块吃年果守岁，一些坐不住的会跑到街面上寻热闹去，今年因为大雪影响往年那些舞狮队划花船的热闹都看不到了，不过沿街还是都挂了花灯，年节的气氛还是有的，屋顶的雪一片白盈盈，映着黄橙橙的各式样花灯，一家子或是几个好友携伴观灯也是惬意。
顾栋小武子俩人在天色暗下之前回来了，俩人许是被拘的久了，出去一趟很是兴奋，一边喊饿一边七嘴八舌的说着今日街面上的热闹，晚饭还没好，顾玉珠便让木芽儿拿点吃的先去给他们垫垫肚子。
小武子往嘴里塞了个糖山药，都来不及咽下去就鼓鼓囊囊的接着说道，“我们看到可多熟人了！武馆的师兄们也去了，我还看到大头哥了！他现在更厉害了，半人高的雪块一鼓气就搬了起来！走八丈远都不带歇气的！”
“行了行了先把嘴里的咽下去再说话！”木芽儿训自家弟弟，说着倒了两杯茶水给他们，然后看着狼吞虎咽的俩人，有些心疼的抱怨，“明明都饿成这样了，怎就不知回家吃点东西，非挨到这个时辰才知道回来！”
顾栋咽下一口糕点，又喝了一口热茶，顺了气解释道，“镇北的佟员外从来福斋定了五筐包子呢，分给大家吃的，我们本想去拿个垫垫肚子的，没成想等过去的时候已经发没了。”
木芽儿没好气道，“人家佟员外订包子定是给那些清雪的人吃的，你俩倒好意思过去领呢。”
小武子忙插嘴，“我们俩也帮忙扫雪了！今儿人多，也没人轰我们，况且我们又不拿银子，干那么些活吃俩包子怎么了！”
“就你有理….”
木芽儿话还没说完，就让灶房那边顾玉珠的声音给打断了，“木丫头你管着他们少吃点，一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我们做了那么些菜，这俩小崽子要是先吃饱了可不行，你看着些。”
“哎！知道了姑姑。”木芽儿大声应了，然后赶忙把剩下的糕点都收起来。
小武子一听来了精神，糕点也不惦记吃了，忙问道，“姐，姑姑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顾栋摆出一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的神情，率先掀了门帘就出了堂屋，小武子也紧随其后跟着去了灶房。
今年顾玉珠准备的年夜饭还真有些不一样，主菜是羊肉炉，宋明为前日送过来的半只羊是新宰的，羊肉正新鲜拿来涮锅最合适不过，放上些年前木芽儿从集市上抢买来的白菘，味道鲜美，汤甜暖胃，这大冷天喝最合适不过，除了羊肉炉还有顾玉珠拿手的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木芽儿做的卤味拼盘，如意卷。
就连顾衡都在自家姑母的硬性要求下做了一道盐煎肉和一道山药圆子，做出来的成品倒也像样，顾玉珠其实也知道自己侄女只要认真做，这些都不是难事，但毕竟眼看就要嫁人了，还是担心侄女在婆家万一有什么地方露了怯会受委屈，所以乘着在家的时候能多教一点就多教一点，能多叮嘱一分就多叮嘱一分。
天色刚暗了下来，顾玉珠就摆了饭桌，连上小雀儿不过五个人，大大小小的碗碟却摆了一桌子，因为吃了饭还要守岁，外头又飘起了雪花，坐在堂屋吃难免冷的慌，顾玉珠直接把饭桌摆在木芽儿屋里头的炕上，好在木芽儿这屋的炕大，摆了大炕桌也还坐的开。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围桌做了，连八妞都兴致勃勃的盯着大炕桌，来回窜哒指望能掉下快肉来，顾玉珠坐在炕沿上顺手夹了块羊骨头给它，这才安静下来安静的窝在炕边舔骨头。
顾栋和小武子还沉浸在白日的热闹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等说到万知县的千金万晴，连顾玉珠都忍不住好奇心，多问了几句，俩人说的更起劲了！
“对了姑母，姐姐，”顾栋吃了两口又想起来，“我差点忘了，我还见到陆大哥了，他今日还写了首诗，写的极好连万知县都称赞他呢！”
顾衡愣了下，有点好奇，陆回他还在都水监任职么，现在应该是因为过年才回的平远吧。
“陆大哥？”顾玉珠没反应过来，问道，“哪个陆大哥？”
“就是陆回大哥啊！”顾栋解释，“以前教过我读书的那个！”
“哦哦，”顾玉珠想起来了，跟木芽儿解释道，“是明为舅舅家的孩子，也是个有出息的，听他姑母说这孩子眼下在渭城干着公差呢！”顾玉珠皱着眉头想了想，“这孩子如今也十七岁了吧，也不知说了亲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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