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素来身体不好,苏家常往来的大夫隔三差五就会来请个脉,早上来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忽然之间,病情急转直下,他也很困惑。
诊完脉之后,大夫走到外面,皱着眉头说:“夫人的身体才稳定了一段日子,怎么突然让她受这么大的刺激?”
苏聪恶狠狠地瞪了苏娴一眼。他一点都不喜欢长姐回家,除了要这要那贴补夫家,就是抱怨在夫家过得多不好,羡慕二姐嫁了个官家。如今居然还把娘吓成这样,简直添乱。只不过碍于有外人在场,他才没发作。
大夫毕竟是外人,也不好管苏家的家事,叹了口气说:“我先开药方,煎几味药吃下去看看。明日我再来。”
等大夫走了,苏聪走到苏娴面前,不客气地问:“你到底跟娘说了什么!”
苏聪在家里的地位一直高高在上,两个姐姐都让着他。时日久了,他自然就没什么规矩,唯我独尊。苏娴刚才听到大夫的话,意识到自己莽撞的行为所产生的后果,一时也有点内疚,低着头说:“是姐姐不好。不过事关爹爹的安危,我也是关心则乱。”
“事关爹爹你才不会这么上心。我看是你不敢单独去同府救你夫君,才跑到家里来吧?”苏聪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刚才他在屋子里,苏娴跟苏云清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一些。毕竟是亲姐弟,住在一起这么多年,对彼此还是有几分了解。
苏娴被他说中,脸一阵红一阵白。要说她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那歹人指定的四个人里面,唯有苏云清不算是正儿八经的苏家人。苏娴想的是,反正苏云清也不在乎名声,由她带银票去赎人最好不过。
现下边境乱得很,有歹人趁机打劫商旅,勒索他们的家人。她听说有不少人家都吃了暗亏,还有姑娘被掳去没了清白,家里也不敢报给官府知道。那都是群亡命之徒,什么都做得出来!
“聪弟……”苏娴还想把苏聪争取到自己这边,谁知刚开了口,就被苏聪打断了,“你不用说了,爹我们会想办法救,你怕死,就回家等消息吧!刘妈妈,送她出去!”
如今苏家家主不在,主母病倒,苏聪就是理所当然的苏家之主,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刘妈妈走到苏娴面前,“大小姐,请。”
苏娴扯着手帕,还想再掰扯几句,苏聪却不耐烦再听,拉着苏云清到内室去了。
从刚才开始,苏云清一直都没有说话。苏聪抬头看她,“喂,你不会真的想单枪匹马去救我爹吧?”
苏云清笑了笑,没说话。她承蒙苏家大恩,正是到了报答的时候。何况歹人指定的四个人中,也只有她合适前去。
苏聪看着她,眉头紧皱。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宁愿苏云清是自己的亲姐姐。遇到这样的情况,苏娴想的不是怎么救人,而是如何保全自己。而苏云清来苏家不到一年的时间,却不顾危险要去救没什么血缘关系的爹。
两相比较,高低立现。
在这世上,家人之所以谓之家人,除了血缘以外,最重要的是彼此关心,相互照顾。在危难来临时,心里先想着对方,想站到前面去,挡住所有的风雨。
“三姐,你不要自作主张,就算要去,也是我跟你一起去。”苏聪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臂。
苏云清第一次听到苏聪叫自己三姐,眼眶一热。她醒来后,就失去了记忆,在这个世间,犹如飘零的浮萍,找不到来处和归处。苏家收留了她,给她一屋栖身,教她一技傍身,给了她三小姐的身份,让她能够落地生根。
如此大恩,她必须要报。
何况这一声“三姐”,值得了。
“聪儿,你先去照顾你娘。”苏云清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答应你,不会乱来的。”
那伙歹人索要的银票不是小数目,苏家一时之间凑不出来,苏云清只能再去一趟晋安王府。歹人不许他们惊动官府,也许还会暗中派人监视,但这件事必须告知朱承佑。
苏云清得承认,朱承佑虽然每天都在游戏人间,看起来极不靠谱,但莫名地能给她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也许来源于救命之恩,也许来源于每回她有什么烦恼和困难,就在他的插科打诨之下,统统忘记了。
而且大凡她有所托,朱承佑必不会推辞。
月上梢头,朱承佑结束了家宴,前往陈倩倩的住处。晚上,他简单地跟朱嘉宁和上官心兰用了膳。朱嘉宁很高兴他能这么快回来,一直在问他沿途的见闻。上官心兰倒是没说什么话,只不过准备的菜都是他们兄妹俩喜欢吃的。
朱承佑不知上官氏什么时候打听了他们的喜好。不过,如此上心,也有可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便于行事。他还需再观察观察。
陈倩倩因为朱承佑回来的第一顿饭没有陪自己吃而感到十分不悦,但还要表现出大度的样子。横竖现在她肚子里有张护身符,不怕朱承佑不来。
果然,晚饭刚撤下去,有人来报,王爷正往这边来。
陈倩倩立刻让王妈妈把蝉花纱拿出来。她现在怀孕的日子尚浅,趁着身段还没走样,一定要多在王爷心里留下好印象。
“姨娘,秋夜有些凉了,穿蝉花纱会不会太薄了?”王妈妈担心地问道,但还是把蝉花纱递了过去。
“你在屋里烧地龙,再加两个炭盆。”陈倩倩拿着蝉花纱,“王爷最爱我穿这一身,王府里其他人都没有,他必然印象深刻。但愿我这胎争气,一定要是个儿子,往后那些小蹄子就别想跑到我这个庶长子的娘头上去了。”
王妈妈知道王爷身边的姬妾多,王府也一直不停地在添新人。像倩姨娘这样身份的,只能靠自己去争,才能出头。否则就会被遗忘到不知哪个角落里,成为那数不清的昙花一现中的一个。
朱承佑跨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气,让人联想到江南水乡。江南的女子柔美,千娇百媚,就像秦淮河的水。
朱承佑掀开帘子,看到穿着薄纱的陈倩倩卧在美人榻上,身体的曲线若隐若现,长发披肩,眉眼妩媚动人。她的确算不上什么绝色,在王府众多美人中,只能评个中等。但她会察言观色,知道朱承佑喜欢什么。
朱承佑坐到美人榻边,陈倩倩便像海草一样缠了过来,“王爷,您让妾身等了好久。还以为您今夜不过来了。”
“天气凉了,你又怀着身孕,怎么还穿这么少?”
“王爷说最喜欢妾身穿这纱。”陈倩倩抓着朱承佑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娇羞地说,“妾身就是想让您多喜欢妾身一些。”
朱承佑抱着她,手掌接触到蝉花纱的质感,一时有些出神。这蝉花纱是从江南传过来的,来自江宁织造府。如今的江宁织造府早已经不姓苏,但苏家独创的绣法,苏家织布的经纬,仍被很多民间的织布坊沿用。这蝉花纱就是改良苏家织法后得出的新品种。
当时苏纶从江宁花高价买了两匹回来,出于私心,特地留了一段给陈倩倩用。朱承佑第一次见陈倩倩穿这身衣裳的时候,就被惊艳到了。翩若惊鸿,宛若凌波仙子。可他竟然有点遗憾,如果穿在江宁苏家的小姐身上,应该更能衬托出这种蝉花纱的轻盈和飘逸。
天底下没有人比苏家人更懂布料,更懂绣法,更心灵手巧。他们最懂得怎样将这世间万物的美发挥到极致。
出于私心,他让绣娘用剩下的蝉花纱做了一件裙子,至今还收在库房里,不予示人。
“王爷,妾身好想您……”陈倩倩动情,仰头凑了上来。
朱承佑怜惜她有身子,何况一会儿还约了梅令臣在书房议事,想制止她,可陈倩倩却不肯罢休,还把他扑在了榻上。
恰好有人在外面禀报,“王爷,苏家三小姐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这个时辰?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朱承佑立刻起身。
“王爷——”陈倩倩抓着他的手,拉长了声音。
“倩儿安心在此处等本王,本王去去就回。”朱承佑安抚了她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陈倩倩咬牙,伸手拂掉了桌上的茶盏,银牙暗咬。苏云清,又是苏云清!
王妈妈看到朱承佑走了,又听到屋内的动静,赶紧进来,“这是怎么了?王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还不是他那个好义妹来了。”陈倩倩冷冷地说道。
“王爷也太看重她了。明明姨娘还怀着身孕,就这样丢下你走了。”王妈妈叫婢女进来收拾,又凑到陈倩倩面前,“我看这个三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哪有好人家的姑娘这个时间来见王爷的?莫不是她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陈倩倩好事被搅,不加掩饰地说道:“她就算存了什么心思,如今有王妃坐镇,岂能让她如愿?再者,她一个弃妇,王爷怎么会看得上?一双破鞋,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坐在书房里的苏云清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她挑这个时辰来,也是迫不得已。夜深人静,才好掩人耳目。
她还嫌弃朱承佑慢吞吞的,半天不来。
黑夜仿佛浓得化不开,更漏声渐长,外面偶有人语也异常清晰。
“王爷可在书房?”
听那声音,还略有几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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