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能把巧克力当伴手礼带给奇犽吗。”
“谁是你大哥。”
“不,因为大家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时候都是小孩子,所以我和大家一样是小孩子,奇犽=小孩子=我,也就是说奇犽的大哥=我的大哥。”
“你在做梦。”
坐在私人飞艇上的黑发姑娘扒在玻璃窗前,红宝石般的眼睛从黑发间露出来,因为俯瞰景色而睁得圆溜溜,既惊讶又强忍兴奋的模样简直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盐井梯田吧,旁边的湖水居然是奶白色的,像是浴室的肥皂一样……呜哇,还有牡蛎农场,黑色的部分肯定是用来养殖牡蛎的,长得好像太阳能发电站!”
少女转过头,红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之前买来的礼盒卡通巧克力:“真厉害,不愧是著名观光景点附近,枯枯戮山一定也很大吧,听说海拔有3722公尺。”
说话期间,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黑长直青年用手指捏起果汁软糖,慢吞吞地在木川眼前晃了晃。小姑娘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目光随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挪动,特别专注。
“给你。”
因为命令口吻而条件反射性张嘴的唯少女眼睁睁看着他把一块糖果塞进自己嘴里,被打断话茬,身体本能不由自主地开始咀嚼。顿时,一股酸得爆炸的柠檬混梅子的味道冲入口腔,强烈至极,她的脸瞬间皱成苦瓜:“……奇怪的糖果增加了。”
伊路米事不关己地翘着二郎腿,他单手托腮,对于某人控诉的眼神视而不见,故意偏过头看窗外。
“奇犽应该会喜欢限量发售的巧克力蛙吧。”勉强咽下去,木川揉了揉腮帮,重新望向自己手里的礼盒,“这还是我第一次去别人家里拜访,有点紧张。”
“别搞错了,这是强制带回和监视测试。”
“本质其实就是见家长对吧,我知道了。”
“听不懂别人的话,原来你是文盲。”
“……”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许是长发的缘故,披散在肩膀上看起来特别顺滑,有别于其他人的脸部线条格外柔和,瞳孔漆黑的色调与雪白的肤色对比非常明显,精致得就如人偶一般。
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一眨不眨:“记住,你和奇犽不是朋友,你只是来接受考量的,评估价值后,再来决定用途。”
“决定用途吗。”少女的视线先是往上移了四十五度,随即很快又落下来,咧开嘴角露出白牙,“不管是作为武器还是人类,我应该都很好用。毕竟是个美人,没道理有人不喜欢吧?啊,刚刚的话在反派语录中能打100分哦——”
“哪有人会这么评价自己,你的脸呢。”
“在这呢。”
她揪着自己的脸颊,一本正经回答。
伊路米表情不变,只是吐出一口气,脸色依旧冷冷淡淡,用指关节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你对谁都是这种态度吗?”
“因为是能和杀手帅哥搞好关系的难得机会,所以我现在是舔狗。”
“谁让你说实话了?”
“男人面对任何事态都该有所准备,特别是作为大人的伊路米大哥想必对小孩子会宽容很多——我觉得偶尔放养弟弟任他玩耍才是成熟男性应有的态度吧。”
“你暂时闭嘴。”
“了解!”
依旧是晴朗的午后,阳光似乎比之前更为强烈,柔软蓬松的草坪吸收了太阳的温度后变得格外温暖,还带着一股暖洋洋的气味。揍敌客家族有名的看门狗三毛十分没有形象地趴在地上,紫黑色的尾巴左右摇晃着,黑色的瞳孔也微微眯起,尖耳朵时不时晃动一下。
飞艇越过壮观的黄泉之门,旋转的扇叶逐渐放慢速度,停落在山间的某处空地上。由于没有梯子,木川站在飞艇舱门口观察了半晌才发出疑惑:“要怎么下去?直接跳吗?”
“没错,反正你看起来比地面结实多了,不会轻易死。”
……我真是谢谢你对我的信心。
唯姑娘撸起袖子,做了个起跳动作,刚准备下去就听揍敌客家的大少爷在又后面慢声叮嘱:“别跳到主宅去了。”
……你说是山顶上那个洞吗,看起来距离这里起码有好几公里,要怎样夸张的跳跃才能一下子过去啊喂。
木着脸,黑发姑娘啪地一下跳艇,单膝跪地的同时还不忘摆出pose,深沉道:“吾之名为烈焰魔法使,被宇宙黑洞吞噬殆尽吧!这个世界就由我来毁——”
话还没说完,视野中央出现的木屐与和服下摆便打断了中二病的宣言,木川抬起头,黑色娃娃头的孩子穿着蓝白的和服,正垂着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一高一低,一跪一站,两人保持着这种诡异的造型停顿了好久。
“……”
唯姑娘默默把伸出去挥舞的胳膊抽回来,顺势跪着低下头,右手置于胸前,做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绅士礼:“美好的一天,居然让我在梦里见到了如此标致的人,真是不虚此行。”
“所以呢?”对方单手握着折扇,饶有兴致地问。
“我正在思考如何尽可能提高梦境的长度,并且之前从来没有和有魅力的男孩子正经地自我介绍过,所以请听听我的第一次吧。”
和服少年微微翘起嘴角,后退半步望向从飞艇上走下来的黑发青年:“……伊路尼,就是这个家伙吗?”
“啊,别和白痴搭话。”伊路米单手拿起通讯器,发了条讯息后问道:“母亲呢?”
“妈妈在花房里,似乎是在让新来的佣人搬盆景。”
“是么。”
重新把通讯器装回口袋,他自顾自地迈开步子,走出好几米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转过头:“跟上来。”
“好嘞。”拍掉腿上的灰尘,木川站起身先朝和服小男孩笑了笑,随即快步追上伊路米,保持着大约两步的距离。
太阳在草丛间穿梭,不远处可以看见黑森森的静谧林木,巨大的山毛榉树立在入口,石阶笼罩在阴影中,青年纹丝不动地站在枫树的蔽荫处。两三道日光光束超过栅栏直射在树梢上,不见鸟影,仿佛整个林子都一片寂静,他移开视线:“你应该明白,世界上很多关系都是需要资格的,包括进揍敌客家的门,见到我们的真实容貌,你能听懂吧。”
“……啊。”
抱着巧克力礼盒的手臂垂下来,黑发姑娘的面瘫脸毫无变化:“职业是杀手很危险,容易被仇人惦记,如果认识的人没有自保的能力,对方可能成为累赘,甚至可能被人利用或威胁。”
“不,我是指你如果死得太快,拖尸体会很麻烦。”青年的脸色很嫌弃,“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你根本没有这样的存在感。”
“哦。”
“我再确认一遍,见父亲的话,直接穿过丛林就行,但要见奇犽——”
他没说完,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
顺着对方的目光,大概在森林边缘的黑暗中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洞,野生动物巢穴似的肮脏而不漂亮。泥墙上芒草丛生,洁白的芒草晶亮发光,门旁盛开着山茶花,许多柱子和横梁从山崖下把它支撑着,木架像是白骨似的洁白。
“我在飞艇上就说过了,还特意买了巧克力,毕竟要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嘛,总不至于大吼大叫说你们对客人不友好吧?谁让小王子住在高山的城堡里,我才不得不成为勇者去找长老换草药啊。”
“你的废话太多了。”
“那么我只有一个请求。”
“?”
“真的,再不吃巧克力就化了!你以为现在是几月份啊在太阳下走了这么长时间,我都要融化了更别说巧克力蛙了好吗?所以拜托大哥帮忙放在冰箱里冻起来或者直接给奇犽带过去吧?”
一连串说完的少女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把礼盒塞进对方手里,然后宛如壮士断腕那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林边的洞口跑去。
青年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又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打量巧克力盒子上的广告宣传语——「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比夏天更丝滑的口感」,半晌后,他才歪了歪脑袋,坦言道:“……真好骗。”
*
揍敌客家的家训是从头贯彻到尾的。
就比如奇犽,从小受到电刑、鞭刑、火刑等等数不胜数的拷问技巧训练,虽然理智大致明白原因,但感情上依旧觉得烦躁乏味。
——啊啊,为什么就不能像电影里那些普通小孩子一样交朋友玩耍呢?为什么非得出生在这个家里呢?太无聊了太恶心了,简直无法忍受。
他受不了家中想要掌控自己的大哥和母亲等人,青春期孩子特有的独自思维在这次出门后到达巅峰,但当听见伊路米说——“如果逃走就杀了她,发脾气就杀了她,不训练就杀了她……你知道的,揍敌客家想找一个人很容易。”
他深蓝色的眼睛仿佛放空了一瞬。
那时候,说是离开黑发姑娘去找自己的大哥过来,实则在广场的另一边,他请求对方不要下手,然后低着头,任凭柔软的银发贴着脸颊滑下来,将眼窝隐藏在发丝的阴影中。
“我今天就回家。”
他当时又重复了一次,目光呆呆地落在远处教堂的壁画上,蓝眼睛透着苍白和黯淡,神色茫然:“对不起,大哥,我今天就回家。”
他说完,明白自己也许,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回到枯枯戮山的时候,席卷而过的风让浅浅的草地像是波浪一样起伏,口袋中的玫瑰花凋谢了大半,鲜红的花瓣凌乱地铺开,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
洞中的摄像头旋转着对准主角,漆黑的镜头安静地记录下内部发生的一切。背对着门口,从监控室内,只能看见施刑者尽职尽责地站在旁边等待,以及长发少女坐在电椅上一动不动的身形。
身后响起门扉开阖的声音,负责盯着监控的男人立马站起身,恭敬地垂着手臂等候发问。
“今天还在继续吗?”揍敌客家的大少爷拎着从外面买来的饮料瓶,看样子是刚做完一趟任务回来。
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一丝不苟回答道:“是的,意识清醒。”
“诶。”
发出没有感情的气音,黑发青年凑上去看了几眼监控录像,片刻后伸手点了点画面中女生的脸部位置:“这里放大一下,看她在说什么。”
“是!”
屏幕中的少女嘴唇轻张,做着一开一合的规律性动作。
“其实这些天她一直在重复这些话,我们经过辨认和监听后,发现这是巴托奇亚共和国图书馆里存放的诗集,流传很广,大致内容就是赞美夏天。”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你比夏天更美丽温婉。
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
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
休恋那丽日当空,
转眼会云雾迷蒙。
休叹那百花飘零,
催折于无常的天命。
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常新,
你的美亦将毫发无损。
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
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只要世间尚有人类,尚有能看的眼睛,
这诗就将流传,赋予你新的生命。】
青年不予置否,双臂环胸看了一会画面,然后转过身摆摆手:“电刑过了以后还有毒'药训练对吧,叫新来的佣人把冰箱里的蓝色盒子扔掉。”
“啊!好的!”
安洁莉卡,原先在门口管家室值班,三天前新转到揍敌客主宅内部的佣人,帮夫人搬过花,给房间做过清洁,修剪过草坪,现在甚至要替大少爷扔垃圾。
二十多岁的女青年愈发感觉自己前途堪忧,她打开冰箱门,默默端出底层那盒摆了好几天的青蛙封皮的蓝盒子,抱在怀里。走廊空空荡荡的,由于是在地下,墙壁大多数发着冷气,时常不见人影,但偶尔也能遇到一些揍敌客家的孩子。
就像现在,对面插着口袋经过的银发孩子正是家里的三少爷,长得很可爱,不过气势惊人。管家手册里有规定,在与主人相遇时要停下脚步,默默低着头不要与其对视,于是安洁莉卡垂着手贴在墙根,眼观鼻鼻观心地不言不语。
“喂。”
没想到居然被搭话了啊!!!她浑身一窒,连忙开口:“是,怎么了,奇犽少爷?”
“你手里的是什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少年瞥了一眼盒子,干脆停下脚步问。
“这是伊路米少爷吩咐扔掉的垃圾。”
安洁莉卡一板一眼地开口。
“拿给我看看。”他说。
棕发佣人立刻弯腰,将它双手奉上。巧克力盒还带着冰箱的温度,冒着冷气,侧面边缘开启的缝隙挺大,大概是被人打开过又重新关上的。安洁莉卡垂着眸子不敢观察小少爷的动向,只得靠墙等待对方查看完毕再接回去。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后,伴随着男孩子恍然大悟的感叹,即刻还传来了一句疑惑的语气词。
……听起来感情很复杂呢。
安洁莉卡暗暗猜测着里面装了什么,全身心等待小少爷的反应。只听对方在盒子里翻找了几下,很快抽出了什么纸质品,也许是贺卡还是别的留言条之类的东西,又过了五秒左右,少年忽然呼吸急促起来,居然甩手就把盒子扔在了地上?
“伊路米在哪?”他语速极快地询问,语调中还夹杂着迫切与焦急。
“大、大少爷的话,应该在监控室——”
“谢谢。”
说罢,男孩就像一阵风那样拔腿就跑走了,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不过现在可能去了花房。”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风风火火啊。
*
再说到这一边,木川姑娘所在的行刑室。
全文背诵莎士比亚诗集第十八首的唯少女正在凭借五分钟一遍的速度计算时间,主动要求抗过所有训练的决定真是太糟糕了,她现在十分想穿越回三天前,疯狂摇晃自己的肩膀,问问自己是不是脑子有坑。
“好歹也要求减刑吧,我又没有专业的受训过,怎么搞得就像犯罪嫌疑人一样啊「哼你以为你是侦探吗」「没有证据就不能抓我」「我可不想和杀人犯待在同一间房里啊」突然好想说这些悬疑片台词……”
负责实施审讯的佣人假装自己啥也没听见,把电椅的读数调高。
“肉,肉烧糊了,绝对有香味吧可恶,肚子饿了想吃烤海王类给我去伟大航路钓鱼啊混蛋——”
话痨少女现在简直是滔滔不绝,估计是要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往日里骚话连篇的程度更高一层:“要知道火刑鞭刑就算了我扛打,电椅还是人吗?这是开车啊朋友们!众所周知1mA电流会让普通人产生忄生兴奋,男性表现为boki,有流出,女性表现为节律性'痉挛,该湿的地方都湿,10mA就干脆瘫痪啦,男性某处不能恢复……”
就在某人还在口若悬河地瞎扯时,房门突然一下子被咣地打开,光线照进来的刹那刺得睁不开眼。
电流停止了。
视线中央倏忽出现了某个黑影,把所有的光线都遮住了。黑发姑娘下意识一本正经吐槽:“这位朋友,你挡到我发光了。”
对方一言不发,紧接着,毫无征兆地,骤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傻子!白痴!蛀牙的草莓控晚期!不喝可乐就当场去世的中二病患者!扭曲的叛逆期青少年!”
“给我等等!”
越听越不对劲的木川唯顶着满头的问号,任由对方死死按着肩膀,瞥了一眼他的银色脑袋,忍不住义正言辞:“奇犽绝对没有这么可爱,会傻傻地抱着一个蛀牙的草莓控晚期,所以你一定是冒牌货吧!”
“……你真是没救了。”
六月份的开篇是一个关于草莓和巧克力的故事。
对于奇犽·揍敌客来说,本来以为再也不可能遇到的家伙经过百转千回又再一次出现在面前,简直就像兜兜转转回到原点,然后在已经凋谢的玫瑰花上、在夏日炎炎里写下的,命运的十四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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