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存在这样一种说法:建筑物凡是构造牢固,拼凑得越严实,它的接合处就会越沉重。
倘若拿社会的框架来类比建筑,那么想必社会的缝隙中流出来的人一定也最为沉重扭曲——无秩序、反社会,淹没城市的正是这些。所以人们才会将自己的黑暗面强行推给流浪儿、穷人、流莺和乞讨者,于是掌权者将他们一扫而空,仿佛污秽也随之消灭。
人类相信只要去除这些烙印,城市就能变得干净整洁。可即便如此,世间的黑暗也还是没有消失,无家可归的人像地鼠盘踞在地道和天桥下,或是被驱逐到别的什么国家,倒垃圾一样被丢在填埋场。
无数个这样的聚集地整合在一起,黑暗在表面上被净化,那里——依旧是扭曲的。
早在1500年前,某个无人地带建立起来。慢慢的,流莺、流浪儿、乞讨者、弃婴便随着垃圾车和集装箱转移到那里,废物堆积区的人类越来越多,他们用废品制造生活用品、搭建房屋,建立教堂和学校,创造属于自己的货币与武器。时至今日,那里已经有了800万的人口。
然后在与之相隔千里外的友客鑫市,来自异世界的木川听到了这个关于遗弃的故事。
“这个地方有名字吗?”他微微侧过脸,似乎并没有对此感到吃惊或诧异。
持有柔美嗓音的女人冲他笑了笑,湿润明亮的眼睛渗满平和的光亮。她坐在长椅的另一头,小巧的手指撑着座椅,目光落在木川帝人的脸上:“嗯,它就是流星街。”
刚刚的争执与互诉告一段落,其他人跑去商量对策。现在的时机太糟糕,木川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直接留在废旧大楼里打响战争应该是最优的选择。
但那时候他一门心思打算找酷拉皮卡证实自己的猜测,大脑被愤怒中枢控制,全凭感性用事。对方这次不打算杀人的原因他或多或少也能猜到——无非是杰他们已经暴露在敌人的眼皮下,倘若现在爆发全面战线,势必会把一众人全部牵扯进来,而幻影旅团的成员要对付的就不止是他一个。
所以酷拉皮卡打算转移仇恨,由自己去封锁他们的念,冤有头债有主,让敌人只针对自己一个人。然后下次单打独斗的时候再该杀杀,该埋埋。
那么既然如此,暂时不打乱他的计划。
要杀幻影旅团不是没有风险,毕竟这个世界有念这样奇怪的设定,再牛逼哄哄的反派去打架也不是每次都能保证百分百获胜。万一像酷拉皮卡担忧的,变成未成年小组对打老奸巨猾强盗团,木川一个人护着五个人,鬼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自己单挑胜率估计是99%,只要一个个分批弄死,问题不大,一对多的话,胜率也许是95%?剩下的那5%就分给不可抗力和幸运指数吧。
要不然怎么古往今来,去干架决斗的人内心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如何都不能携带家属。
木川帝人是怎么无声无息杀掉史库瓦拉的?
在他一堆乱七八糟抢来的能力中,有个最鸡肋的,哦,也不能这么说。原先最没用的是【灵魂画手的究极占卜】,不过随手扔给库洛洛了,于是倒数第二的【恶魔镇压】便取而代之。
顾名思义,用恶魔吓死别人。
而前提制约有且不仅有:
1.使用对象精神状态糟糕。
2.使用对象比自己弱十倍以上。
3.使用对象是个男人。
4.使用对象与能力持有者长达三秒的眼神接触。
5.使用对象与能力持有者关系淡漠。
以及等等一系列要遵守的准则,特别麻烦,所以平时木川也懒得用。
……或者干脆等这场诡异的封念交易一结束,他就偷偷杀掉库洛洛和派克诺坦,然后再去他们的基地揍人?这样的话也必须等酷拉皮卡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就现阶段而言,那家伙打定主意看着他,肯定没办法随意走动。
不行不行,这样风险也很大。
又或是现在偷偷交换幻象人偶的位置?把主体重新换回去,让人偶代替自己呆在飞艇里。但旋律的能力是倾听心声,她绝对能发现……不对,差点忘了这个幻象一天只能用一次,至少日出前没办法更换。
必须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
“喂。”
突如其来一只手摁住了肩头,全神贯注的黑发少年差点整个人从长椅上蹦起来,想甩出去攻击的胳膊也瞬间止住,堪堪垂在身侧。
奇犽见他转过身,才收回手,不紧不慢道:“喊你好几声了,想什么这么专心?”
“我在想明天早上吃烤鱼。”木川面瘫着脸回答,“你们讨论好了?”
“差不多吧。”
银发男孩倚靠着玻璃,视线从旋律那边经过,最后还是落在木川脸上。他顿了顿,深蓝色的眼睛微微闪烁:“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看见你那么轻易听别人的话。”
哦,指的是刚才帝人少年和酷拉皮卡给里给气的经典场面。
“那叫战略性妥协。再说了,反正换个人来劝我,只要稍微坚持一下,我也就放弃了……等等你怎么说得好像我很固执一样?”木川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本来就很固执。”奇犽毫不留情地吐槽,“而且看起来你在无条件放任他的行动。”
“有吗?”
“有。”
“行吧,对喜欢的朋友宽容不是很正常吗?”
“……”
沉默了几秒。
银发男孩又说:“你对谁都这么讲。”
听到这句话以后,木川帝人终于疑惑地抬起头,歪着脑袋看他:“这句话……很奇怪吗?如果换成你我也会这样的。”
“切。”
结果得到的是小少年超级嫌弃的白眼。他双臂环胸,愤愤不平地站在旁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顿几秒,最后别过脸嘟囔:“就没有什么只对我说的话吗?”
木川和他对视了一会。
“有啊。”
于是奇犽的脸色瞬间多了几分轻快和得意,似乎为自己重新获得话语主动权而高兴,像是炸毛的小动物勉强被哄好了,就差在脸上写着「现在意识到还不算晚」。
黑发红眼的男生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眼神,一本正经开口:“少吃甜食,小心蛀牙啊朋友!”
奇犽:“……草。”
旋律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目送怒气冲冲的小男孩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远,然后翘着唇角去看木川:“你们关系真好。”
飞艇顶部的螺旋桨吱吱作响,配上已经停雨的夜空仿佛合奏出奇妙的安眠曲。
“要聊聊别的吗?现在正好也没什么事情。”少年笑着转过脸,“算上之前在列车里遇见,这种缘分还挺难得的,有说话声音这么好听的小姐姐陪着。”
对方被逗得又笑了,她晃了晃腿,用温和的语调开始尝试讲述别的故事:“那么你知道黑暗奏鸣曲吗。”
“这名字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它是由魔王创作的乐曲,可以由小提琴、钢琴、长笛、竖琴四种乐器分别独奏。我的朋友那时喝醉了,只用长笛演奏了一个乐章,然后就……而我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想要找到它。”
女性充满追忆的嗓音浓厚地反映了某年发生的那个悲哀事件的色彩,像是一本烂尾的小说,来不及酝酿出完美的结局。
木川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奇异之处还不仅如此。七大美色、念、猎人、无法地带……数不胜数的古怪事件和闻所未闻的日常混合在一起。
“说不定在黑暗大陆。”他认真猜测道,“好像诅咒这一类的东西都和那边有关。”
“是的,我也这么想。”旋律弯着眼睛,她的声音经由天花板反射下来,听起来显得明朗而空寂。
少年收回视线,现在不适合故作爽朗,也不适合表露忧郁,这关系着对方的自尊问题,他有些不安地低下头:“抱歉,我没有关于解除或治愈的能力,或许你可以试试我的血?说不定能恢复……”
他蓦地哑然禁声。
因为对方竖起食指抵在唇上,朝他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不要再说这种话啦。”
——“小妹妹,你是伊藤家的孩子吗?你们家好气派啊,爸爸妈妈对你一定很照顾吧?”
……
木川帝人突然笑着捂住脸,他撇开头,自然而然提起另一个话题:“你刚刚说的流星街,和我小时候见过的训练场很像。”
“训练场?”
“嗯,那里也是接收二手废品,然后把别人不要的小孩子聚集起来训练,等他们长大后就送去黑帮或各种组织,是个类似武器库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那么一定有成熟的教育机构和等级阶层吧。”
“有老师,还有院长,不过大家都要叫「院长妈妈」或者「院长爸爸」这样的。”他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左手向外推开单侧玻璃窗,顿时秋雨过后的凉风便吹进室内,“大家小时候要练跑步、射击、格斗、拳击,当然男孩女孩也不同,男孩还有抗毒试验,女孩则要学乐器绘画等等。接着就是开发自己的能力。”
“能力?”
“是的,每个人都有奇奇怪怪的能力,天生的,可以理解成伴随基因遗传的那种,和念不一样。训练场有老师专门设定计划提高你的能力,不过为了防止有些孩子太强容易伤人或逃脱,他们会给这些孩子戴电击抑制器,只要身体周围的能量场超过某个范围就电你一下。所以长大后对电都有一定的抵御性,毕竟是从小电到大的。”
木川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他的红眸因笑意翘着眼尾,看上去有点孩子气的羞赧:“再说到流莺,我意外的对这类人并不反感,接受程度还挺高的,很奇怪吧?”
旋律一直听得很认真,见黑发少年露出这样难得一见的稚拙表情,她被感染得也跟着笑,轻轻振动胸膛:“我也还好,那是别人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嘛。”
“我见过很多女性迫于生计,无可奈何一个人带着孩子,或者是一个人要养活父母兄弟,她们什么都不会,没接受过正统的教育,在社会的大环境中被迫以此为生。而且——”
“而且?”
“非常美丽。”他弯着眼睛笑。
旋律尝试去理解少年所说的美,身为女性,她确实并不反感这类人,但也仅限于能够礼貌待人的范畴,并不代表她会欣赏她们,甚至觉得有美感。在她看来,流莺是被逼无奈的产物,是一种悲哀的象征。
“你的朋友,你有认识的人是这样的吗?”她柔和地询问道。
“嗯,有哦,她特别努力地活着,还发表了好多诗歌和童谣,算得上是作家了吧。”
“好厉害,她现在还在创作吗?”
“不,她改嫁啦。”木川兴致勃勃地望着晨曦乍现的夜空,看起来十分高兴,“嫁给了一个名牌大学的硕士,他们两个人去经商开连锁咖啡店,每年都能挣好多钱,然后在海边买了一栋好高的别墅,有花园有游泳池,养了猫和狗以及羊驼,她叫我去一起看电影,还有啊……”
他在笑着谈论这些事情,说到中途的时候张着嘴顿了顿,像是在想着还有什么能说的近况,停了一会但实在找不到介绍的话了,于是又不好意思朝旋律尴尬地笑了两声。
“还有啊——”
少年挠挠头,搓着自己的额角,眉心朝内轻轻撇着,仿佛在努力回忆之前的往事,抬起脑袋往上扬了一下:“千穗她……”
旋律还在等着他没说完的句子,疑惑又温柔地歪了歪头,眼神专注而平静。
他用手掌抵着额头,嘴角的笑还未消失,眉头却使劲攒在一起,视线蓦然变得模糊,眼眶下方逐渐涌起透明的液体:“她啊……”
逼仄的榻榻米陇室,涂着草莓护手霜的香精味道,供奉着福神的小台座,冻疮,蜂蜜油饼,蜡烛,钞票。
她改嫁给硕士,买了别墅,住在海边,好大的房子,有地暖,有电影院,种了玫瑰花,养着猫猫狗狗。
“……”
袖口被谁轻轻扯住,木川松开手掌,看见女人担忧的眼神,连忙胡乱擦了擦眼睛,无奈地笑笑:“我没事,就是稍微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天幕边际已经亮起白昼的一线,金色的光远远挪动脚步,一寸一寸地往近处跳跃,北面地平线边缘的横云已经泛着橘色,绢丝般的日轮闪闪烁烁。凉飕飕的晨风吹过,绵延东去的玫瑰色光泽照耀在飞艇的窗口,红晕渐渐淡薄,带有阴翳的光朗落在少年隽秀的脸颊。
夜晚过去,仙女教母的魔法没了效果,当第一缕光线照在他的身上时,快乐王子又变回灰姑娘,他分完了所有的金子,只剩下一颗铅做的心。
“荷尔蒙饼干的效果结束啦,不管怎么样人都得向前走,只有老年人才总爱坐在摇椅上聊少不更事的时期啊。”
木川唯站起身,随手把长长的黑发甩在背后,少女的脸庞在晨曦中映上了金色。她侧过头,眉飞色舞地比划了一个大圈圈,对女人说:“你看,今天的太阳这么大,肯定是个晴天。”
那一瞬间,好像整个空间五彩斑斓起来。
她还是爽朗又聪明,从善如流伸出手,如同旋律第一次在列车上遇见的姑娘,做了个像模像样的绅士礼:“请问这位小姐,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见证这个世界的黎明?”
于是女人也配合地抬起手腕,牵住她的掌心。
“当然,乐意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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