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

    暴雨如注,雨点连绵,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

    星落被秦渡轻柔地抱进车里,水珠顺着伞面不断的滚进了他的衬衫里,淋湿了他半边肩膀,而她却没沾上一点儿雨滴。

    风很大,秦渡上车后开了暖空调,垂眸看向缩成一团的小姑娘。

    她脸蛋很精致,乌黑的秀发被挽成发髻,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有几缕调皮的碎发垂落下来,眼角一颗碎钻的光芒一闪而过,美好得就像是一副画。

    他把后车座上的外套递给了她,温柔地问:“刚刚吓着了?”

    星落摇了摇头,倏的鼓起勇气,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秦渡……我……我不是姐姐,我是星落。”

    他的温柔缱绻,他的贴心守护,都付错了人。

    秦渡脸色未变,淡淡地说:“我知道。”

    星落一怔,抬眼看他。

    男人的侧脸线条完美,在如墨般的夜色下,他身上的冷感褪去了几分。颊边有一丝浅淡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平添几分慵懒。

    就是这样的他,叫她在十岁那年初见,便一见钟情,这一辈子再难挪移开眼。

    星落的心脏直跳,讷讷问道:“你分辨的出我和姐姐?”

    除了家人们,在她化妆后,几乎没有人能靠样貌分辨出她和姐姐。

    秦渡点了点她眼下的那颗碎钻,“你眼下有颗泪痣,每次代替你姐姐出席时,眼角都会贴一颗碎钻。”

    他说的全对。

    她化完妆后与姐姐几乎相差无异,只有这颗遮挡泪痣的碎钻……

    星落的心里忽的憋闷,嫉妒的情绪上浮,淡淡地“哦”了一声,把脑袋抵在车窗上。

    秦渡不是话多的人,她没什么开口的欲望后,他便也不再说话。车子慢慢发动后,车厢内陷入死寂,只有一首淡淡的英文歌在放着——是姐姐最喜欢的歌。

    星落苦涩地想:

    她暗恋了秦渡十年。

    虽然他们的婚姻是个错误,两年前,秦渡和姐姐大吵一架,才会在所有人面前选择了一直做姐姐影子的她。这样的冲动选择,叫所有人都惊掉下了下巴。

    可谁都不知道那时候她有多开心,哪怕紧紧绷着唇角,笑意也会从唇缝中溢出来。

    订婚时秦渡眼含歉意,和她说了对不起,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娶她,如果她不愿意,可以选择拒绝。但她仰着头,和他说了没关系。

    ——哪怕他把她当成姐姐的替身,也没有关系。

    他一直觉得抱歉,她便笑眯眯和他保证,叫他放心,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年纪到了,父母一定会给她张罗着各种各样的相亲,与其嫁给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不如嫁给从小就知根知底如哥哥一般的他。

    只是人都是贪心的。

    一开始,她只是想着,能够每天见到他就足够了。可到后来他工作越来越忙,两人时常一两个月才能见上一面,等到她失明后,就连看见他都成了奢望。

    星落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喉间溢上来些许苦涩。

    那样卑微无望的喜欢,这一世她不想再经历了。

    ……

    车子缓缓开到沈家大宅,门口的佣人们拉开了雕花铁门,车子缓缓停下后,星落睁开了眼,赶忙去松安全带,宽大的外套从她胸前滑落,她一手接住递还给他,一手还揪着松了扣的安全带,声音里有一丝浅浅的疏离:“谢谢你……”

    秦渡不由地皱眉。

    她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一手护在胸前,是一种防备的姿态。

    就好像他能吃了她一样。

    在他想要再次把她抱进别墅里的同时,小姑娘打开了车门,飞快地跳下车去。

    刚下过雨的地面积了一小滩水,她一脚踏进水里,污水很快润湿了莹白的脚,她走得飞快。

    ——就好像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赶着似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秦渡苦笑着松开了已经打开的门把手,克制的没再追过去。

    她今天很奇怪,似乎很抵触他。

    -

    “小小姐,您可总算回来了!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气啊!”

    快走到门边时,有佣人高呼着,催促着星落赶紧进门。他们给她拉开别墅的大门,星落进了屋,佣人李嫂又惊叫了起来:“哎呦喂小小姐,您这是去了哪里哟,搞得这么脏!这毯子是太太刚买的,就叫您踩脏了哟!”

    这么一声,便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星落光着脚,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脏污的水渍已经把大片地毯都染黑,李嫂捡起那块地毯,冷冷地说:“小小姐,这要是夫人责怪下来,可不能怪我们啊!”

    星落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就连佣人和她讲话都傲慢不已。

    “抱歉。”星落不想和她计较,退开一步,李嫂让人端来一盆水,“小小姐,快把脚洗干净了,老爷大发雷霆,正在等着你呢!”

    星落三两下洗干净了脚,换上了拖鞋。

    她知道父亲一定会发火的。

    薛正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打了他,虽然在酒会上秦渡护住了她,可薛正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将这个状告到家里来的。

    果不其然,星落刚一走进客厅,一个茶壶就叫她爸摔落在地,重重的“砰”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厉斥:“沈星落,你怎么回事?连薛正都敢打!”

    妈妈也跟着痛心疾首地说:“星星,妈妈不一直都和你说,做人要稳重,你要知道你在外面顶着你姐姐的头衔,这一巴掌毁掉的是你姐姐的端庄形象啊!”

    姐姐沈月白端坐在沙发上,轻瞥她一眼后,自责地说,“都怪我不好,如果我没过敏,疹子没有长到脸上,也就不会让星星遭这么大罪了……妈妈,我相信星星不会害我,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闻言,母亲把眼睛一瞪,气势汹汹地数落星落:“什么不是故意的!今天有本事打薛正,明天指不定又闯什么祸呢!星星,你代表的是你姐姐,是我们沈家的形象!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指不定要被其他人说成什么样呢,你姐姐也要被人说假清高的!”

    上辈子薛正也是把状告到了家里。

    家人不关心她有没有失身,也是像这样破口大骂,说她毁坏了姐姐的形象。她诚惶诚恐,信以为真,不仅傻乎乎地给姐姐道歉,后来又强忍恶心,请薛正吃了顿饭赔礼。

    可这一世不会了。

    星落握了握拳头,淡淡地看向三人,语气冷漠:“我正是因为考虑到姐姐的形象,我才打了他。”

    沈父眼睛一瞪:“你胡说什么!”

    星落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薛正是什么样的人?他手脚不干净,今天想轻薄我。姐姐是帝都第一名媛,在这样的酒会上,如果我顺应了薛正,和他有了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要是这事情传到秦家那里去,他们会怎么想?!”

    众人一哽。

    秦家是帝都最赫赫有名的豪门世家,沈家老爷子曾在当兵时救过秦家老爷子,两人相约定了娃娃亲,哪想到两人都生了儿子,这一门亲事就落到了小一辈的头上。

    沈家家境优良,但与秦家的财力比,根本不值一提。

    将沈月白嫁给秦渡,是沈父和沈母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沈母一听便慌了神,“不行!绝对不能有一丝不好的事情传到秦家人的耳朵里!星星,这件事你做的好!”

    沈月白柔柔地挽住母亲的手,“妈妈,我就说了,星星不是会害我的人。”

    说完,还对着星落眨了眨眼。

    换做以前,星落一定会很感动。因为每一次被父母责骂时,姐姐都会站在她这一边,替她说话,无条件的相信她。可现在看来,姐姐的笑脸下掩藏着的明明就是最冷漠的心肠,之所有会帮她说话,不过只是单纯的为了俘获她的好感,让她以后再傻乎乎的帮着做事罢了。

    误会解除,父母的脸色都缓和不少,气氛有些僵硬。还是沈母率先调整好情绪说:“星星,你快去休息吧,养足了睡眠气色好,明天还有个茶会,你代你姐姐……”

    星落垂着眼,心底冰凉一片。

    她八岁前走丢过,被养父母收留领养,养父母年迈,都是能做她太爷爷太奶奶的年纪,只是因为实在年纪大了,照顾自己都吃力,更别说照顾她了。这才花了不少积蓄找报纸刊登,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把她送回了沈家。

    彼时她脚踩一双旧凉鞋,白裙子上还沾着几根草屑,刚从后山上的草坪上跑下来,身上全是土腥味儿。

    她被养母牵着,怔怔地看着楼梯上的男孩女孩。他们居高临下的看过来,都长得跟小图册里的人似的,长得精致,穿得也精致,好看极了。

    养母说,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她姐姐,要她与他们好好玩。

    她便怯怯地喊:

    “哥哥。”

    “姐姐。”

    那一天,她失去了养父母,收获了新的一家人。

    一开始颇有点水土不服,这样大的豪宅,她的房间足足比以前和养父母生活过的房子都还要大,可她一点也不快乐,只觉得空旷和忐忑,每日都想回到以前那个破旧但温馨的小平房。

    直到养父母病逝,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听她喜悲的人。她才开始渐渐地融入沈家。

    姐姐从小病弱,又有先天心脏病,备受家里所有人的宠爱。

    小时候妈妈也一直说,姐姐身子弱,要她多帮着点姐姐。

    姐姐身体不好,偶尔发病了不能去上学,但又要拿学校的奖学金,大人们便都让她代替姐姐去。

    姐姐比她大三岁,她读初一,姐姐已经在读高一了。她完全跟不上班级的课程,妈妈便给她请家教,要她快点跟上进度,否则姐姐的好学生形象就毁于一旦了。

    为了姐姐,她拼命地学习,甚至曾经一度累到晕倒在课堂上,老师打电话把情况告诉家长,回家她得了一封厚厚的红包。妈妈喜气洋洋地夸她,“星星,老师打来电话夸你姐姐用功读书了!你真是个好孩子,以后也要保持这样!”

    那时她竟然还咧着嘴笑,只因为妈妈夸了她,她终于在这个家庭里,变成了有存在感的人。

    从此以后,她每天都在各种各样的补习班里度过,所有想要参加的比赛,也都以姐姐沈月白的名字报名,她学得刻苦,也确实有所成,最终抱回一个又一个的奖杯和荣誉,各种各样的奖状贴满了一整个书房,爸爸妈妈都夸她:星星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懂事的她在以专业课第一名考上大学后,一次又一次地代替姐姐参加了无数次酒会、茶会、努力塑造姐姐帝都第一名媛的形象,最后落了个旷课太多,被学校开除的下场。

    星落知道母亲要说什么,笑了笑,拒绝了:“不行啊妈妈,我旷课太多,要回学校上课。”

    沈母不悦道:“欸,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先以姐姐为重,课业的事情可以暂且先丢一边嘛……”

    “不行,我挂科太多,再不去上学就要被劝退了。”

    星落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诚恳地说:“妈妈,大学是我千辛万苦考上的,您也不希望我受到处分被开除吧!”

    对于星落的学业问题,沈母心里其实是无所谓的,女孩子读什么书,反正迟早要做贵太太,不如多学习点豪门礼仪。

    “星星,读书没什么重要的。你要是喜欢文凭,咱找个学校挂名不就行了么?我知道,你对做这种事有怨气,可你想想,帮你姐姐塑造好形象嫁入秦家,秦家那么有钱,等你姐姐嫁过去后,还会亏待你嘛?”沈母说完,看一眼身边的大女儿,忍不住淌泪,一把搂住了沈月白,哭道:“哎呦,我可怜的月儿啊!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哎呦!哎呦!”

    沈月白柔顺地和母亲抱作一团,也哭道:“妈,都是女儿不好,要是我这身子争气一点,别老该死的心悸,要我痛不欲生,也不会让星星这么为难了!”

    沈父当即皱起了眉:“星星!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你妈妈说的在理,你要听话!”

    星落冷眼看着他们,曾经她也积极地想要融入这个家庭,作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可他们只是单纯的把她作为利用的工具罢了。哪怕母亲和姐姐哭得再撕心裂肺,她心里的同情早已随着上辈子一并埋葬了。

    她坚定地握紧了拳头:“我要去读书。”

    沈母一愣,抹了把泪:“星星,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帮帮你姐姐怎么了?”

    星落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我必须要去读书,否则以后我不会代替姐姐出席任何活动了。”

    “沈星落!你翅膀硬了是吧!”沈父把陶瓷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现在还敢威胁我们了?信不信今天就让你滚出去!”

    星落梗着脖子,不做退让。

    沈母忙拦下,“不不,老公,星星也只是一时气话罢了。孩子爱学习是好事。”

    沈母一边轻抚着丈夫的背,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想,星落平日里乖巧万分,让干嘛就干嘛,会这样坚决主动的拒绝,说明是真的想要去读书。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月白现在这情况,还是需要星落帮忙的。

    等到沈父情绪平复一些了,沈母看向星落:“那你赶紧处理完你那些课业,处理完就记得回来帮你姐姐,知道了吗!”

    星落淡淡地说:“记到了。”

    没有再继续交谈下去的欲望,她起身回了房。

    手包丢在了酒会上,连手机都没有。好在抽屉里还有一部备用手机,上面只存了容砚一个人的号码,星落抱着手机,给容砚发消息:「睡了吗?」

    上辈子,所有人的喜爱都落在了姐姐沈月白的脑袋上,独独只有容砚喜欢她。

    这样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只是作为好朋友的喜欢。

    容砚从小就不喜欢沈月白,总说沈月白是个病秧子,那时候星落听不得有人说姐姐的坏话,还和他打了一架,不打不相识。容砚是男孩子,力气又大,三两下便把她制伏了,看她张牙舞爪,容砚咧开嘴笑了,“我觉得你比你姐姐好多了,我们当好朋友吧!”

    很显然,容砚还没睡。消息回的很快:「怎么了。」

    星落心乱如麻地打字:「我不想再做姐姐的替身了,我想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容砚,你能帮帮我吗?」

    容砚:「嘿?护姐狂魔竟然想开了?给我二十分钟,我们见面聊。」

    星落:「好。」

    容砚很快就到沈家门口,星落下楼的时候,妈妈问了一句,“星星!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星落回说:“我去见容砚。”

    母亲皱眉:“哎呦,容家那混小子有什么好见的,你最好少和他来往!”

    姐姐劝母亲,“哎呀,妈妈,星星都十九岁了,有朋友也很正常的,再说了,容家条件也不错。咱们也不要干涉太多了,星星开心最重要。”

    姐姐总认为容砚是她的男朋友,星落和姐姐解释过很多回,可每次姐姐都只当她口是心非,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敷衍的点头,“好啦,我懂,我懂的。”

    ——可明明什么都不懂。

    星落懒得再解释,换了鞋出门。

    这一年的容砚不可一世,还没有收敛一身的痞气,心里也还没有装进那个爱而不得的女人。他站在夜色里,眉宇里全是少年人的意气,冲她挥手笑,“小星星,咖啡厅走起?”

    星落对着他露出了重生回来以后的第一个笑容,小跑着钻进了他的车里。

    车子缓缓驶出沈家的同时,不远处,一道车灯照亮漆黑的路,守在门边的佣人们认出来,竟然是去而复返的秦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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