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川一时从梦中醒了过来,眼前恍惚一片。
他很久没有睡得那么沉,躺了半天才爬起来,干涩的大脑才开始慢慢记起梦里的事情。
好像在他亲口说出要自己找回记忆的那一刻,某一道无形的限制就解除了。
奴良陆生说得对,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受限于人,但如果那个限制来自他自己,那么之前产屋敷和蝴蝶提及这个话题时奇怪的态度,还有很多人的反应都合理了。
他原本完全没有去过远野的记忆,仅仅是从奴良组那位知识丰富的妖怪嘴巴里了解了一点,对方还和他这么描述:
【……隐秘之村笼罩群山,山中多是人类无法看见的奇景,画师大人肯定会感兴趣的。】
面对这个建议,朝日川一时现在只能呵呵一笑。
他何止是感兴趣,远野的山他都给掀了,还被一堆远野的妖怪追着打。最后如果不是他寡不敌众,奴良陆生还在中间周旋,赤河童可不会单单定下了“人鬼(特指会画画的)不能进入远野”的规矩。
原来他早就在远野的黑名单上了。
想到这里,朝日川一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脚步声,脚步很轻,似乎只是想来单纯地看一看屋子里的人而不想吵醒,却不知道屋子里的人已经醒了。
画师的目光自然地落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心思一动。
当天边拉开一线白光的时候,奴良宅妖怪的吵闹声就沉寂了。
奴良陆生看到天空黎明湛湛,风声清朗,显然今天会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不过这样的话对于鬼来说就不大友好。
他想起之前朝日川赶去蝶屋没来得及赶稿的抱怨,在要不要去把对方叫醒这个问题上犹豫了片刻,然后放轻脚步朝房间走了过去,轻轻拉开门。
一个鬼魅般的影子便毫无预兆地欺进他的眼前,手中的武器直逼妖怪的眉心。滑头鬼反应迅速,一拍门板,转眼就退到了几米开外,云焰从衣角烧了起来。奴良陆生神情戒备,等到看清楚情况时,很快又愣住了。
几滴墨水滴到了木板上,有人手里拿着一支笔,攻击落空后站在门边叹气:“现在你的速度可比当初快多了,真可惜。”
远野秋月上,朝日川一时总喜欢糊妖怪一脸墨水。
奴良陆生张了张嘴:“你……”
画师的眸光温和下来,从容地收起笔,轻声说道:“我起来了一些远野的事,和京都妖怪打的那一架让赤河童不允许我再进入远野,不知道后面我有没有再偷偷跑过去。”
因为记忆中多了一个样子,他慢慢打量起眼前的滑头鬼。
七八年的年岁会让人类变得成熟,拥有人类一面的滑头鬼自然也会改变,但除了实力和外貌的必然变化,眼前的奴良陆生和他记忆中不知畏惧的年轻滑头鬼还是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朝日川一时看着滑头鬼的表情,忽然奇怪道:“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
我把他给记起来了不是好事吗?
但随即他很快地意识到,这是他自己想要忘记的事情,还亲口叮嘱了身边的人不许透露任何风声。
朝日川一时愣在原地,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想要忘掉奴良陆生,还有远野的妖怪?
滑头鬼一直都能看出画师在想什么,不仅如此,他还看到那股阴郁随着对方思考时蹙起来的眉眼变得低低沉沉,鬼少有日照的苍白肤色又给其添了几分虚假不实感。
奴良陆生一向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走上前搂住他,语气有些捉摸不定,但多少还是有着欣慰。
“不,我很高兴。既然你想要记起来,就不需要着急,眼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会慢慢恢复的。”
“听起来你还是很纠结……”
奴良陆生坦然承认,静静重复了一遍:“你总会知道的。”
朝日川一时没有再反驳。
奴良陆生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感到眉头一凉。
朝日川一时猛地抬头,高兴道:“得手了!”
奴良陆生:???
静谧祥和的气氛被打破,朝日川一时一脸大仇得报的快乐,逃出滑头鬼的怀抱。一只简笔小鸡被他糊到了对方的脸上,生动极了。
前一刻还在心怀柔情的奴良陆生:……
滑头鬼摸了一把脸,湿漉漉的都是墨水味。他忘记了现在的朝日川一时比起以前,实力低了但是骚操作更多了,皮得很。
朝日川一时拍桌大笑,他弱只是暂时的,但给奴良陆生画小动物的乐趣却是永久的,这才是他在记忆里得到的最大感受,尤其是现在的奴良陆生那么强,他还能得手!哈!
“警惕性可太差了呀,少主大人。”
心情愉快的画师取笑道,他看到滑头鬼没说话,无奈地看了自己一眼,一步踏进房间,缓缓拉上了身后的门。
“既然今天是有太阳天气,要不阿时就先在奴良组呆一天,晚上再回去吧。”
妖怪声线下沉,低低笑了一声,朝日川一时感觉自己的头上亮起了一个硕大的“危”字。
转眼就是半天过去。
秋季的中午阳光大盛,风却是凉的,浮世绘町本来也不是特别热闹的地方,蝉鸣声随着秋风退了之后,朝日川一时龟缩在屋子里,周遭一片安静,颇有点无所事事的感觉。
大部分妖怪都是夜间的生物,奴良陆生被组里的琐事叫离后,期间只有毛娼妓来给他送了一些东西,没有之前一堆妖怪偷偷在他门口前像看珍稀物种一样的状况。
女妖长长的头发及地蜿蜒,举止美丽,面对朝日川一时想邀请她做模特的要求,她开心地笑了笑,拒绝了:“听说被您画出来的妖怪要么会从画中走出来,要么会被封印进画里呢。”
朝日川一时满头问号:“这是哪里来的不实传闻?”
他的血鬼术连通他的画术艺能,可以具现剑法中的意向,经过珠世夫人的指导之后,更近似幻术的一种。他要是能厉害到画什么来什么程度,现在也不会反过来被奴良陆生吊着打。
毛娼妓面带笑容,把带来的弥弥切丸捧给他,然后掩唇揶揄道:“在当初听到您名号的时候大家都在好奇是什么样的鬼能吸引住少主,组里关于您的谣言有很多,回头要是听到了,请您不要太在意。”
两人聊了几句,毛娼妓离开后,朝日川一时拔出弥弥切丸,看着清色的刀光在不及光的房间里徐徐荡开。
奴良陆生告诉他,现在的弥弥切丸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一把了,它曾经在某次战斗中被折断,花开院家这一代出了一个天才的锻造师,将碎刀重新融铸,打成了两把。
朝日川一时知道后心情很复杂,所以不管他还不还刀,弥弥切丸都有一把是他的。
原本能收入身体里的那把弥弥切丸和他有着共鸣,他还没有试过新的这一把能不能收进身体里。
他慢慢摸着这把弥弥切丸的刀身。
记忆恢复了一截之后,奴良陆生反而没有和他聊太多,因为一切都在过去中有着清晰的说明——
那时候远野边境化作了纯白的境界,巨大的罗城门轰然升起,漆黑的怨气染尽了每一根梁柱和飞檐,憧憧鬼影立在门上,让近乎实质化的妖气再度高涨。
鬼童丸是大妖也是刀客,从平安时代大业难成的积怨化作了他妖怪之里唯一的景色。《今昔物语》中曾提及罗城门乃是可以连接妖怪世界的通道与黄泉,所以很多人相信门上住有诸多妖怪,夜夜出来食人作乱。
鬼童丸得到了罗城门的增势,强劲无比,刀术以梅花盛开的声势为名,出刀次数无穷无尽,使人难以抵挡。朝日川一时的刀在远野对练的期间已经磨损不少,挡下了这一招后彻底断裂,奴良陆生直接把弥弥切丸扔给了他。
鬼童丸顷刻提速,让刚接过刀的恶鬼措不及防,身体迸裂流血不止。
妖角生长起来的刀客气势浑雄,妖气猎猎。
他面对恶鬼,反手举刀,要再度出击。
他告诉朝日川一时:“梅之术就好像旷野孤梅,枝繁叶茂,直冲天际。这一术可比梅之术斩击要快上数十倍,犹如吉野山上散落的无数花瓣一样,名为樱花……”
恶鬼鲜血淋漓,落下的血迹却在不知不觉中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墨水,向四周流淌。
他对自己的伤势不管不顾,甩着新刀悠然说道:
“樱花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比喻,只可惜你的刀还远不及我见过的风物,你也千不该万不该,在一个画家面前提及你刀术的意象。”
奴良陆生看到恶鬼转头看向自己,眼瞳红亮深邃,整个人张扬无比。
朝日川一时认认真真地叮嘱了他一句:“作为感谢,就让你看看新的一招好了,我等着你想出破解的方法!”
奴良陆生睁大眼,身体紧绷,血脉偾张。
强大的恶鬼狂妄自傲的地步一如他的猜测——对方从开始就选择了自己!
他要等待着他变强,然后赶上他,与他肉薄骨并,全力一战!
恶鬼认可妖怪有这个实力!
鬼童丸出刀:“受死吧!”
樱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弥弥切丸清亮如洗,转动间,山石上无边的水墨疯狂飞扬了起来,勾勒出了灰雀展翅,万鸟投林!
灰雀垂樱。
……十分精彩的一战。
这一份记忆即使现在想起来,也依旧让朝日川一时热血沸腾。
他慢慢收拢了思绪,多看了一眼映在墙上的清光,闭了闭眼睛。
和退魔刀的结缘早就发生在多年之前,所以他从容地将新的弥弥切丸收进了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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