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川一时认为,与妖怪相关的最重要的两个事项,一个是约定,第二个必定是结缘。
前者是枷锁,后者是两个世界交集的延续,都是玄之又玄,妙不可及的存在,神思飞扬时或许能窥上一眼,更多时候犹如湖水倒映的星月,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食人村后的大山浓雾弥漫,画师的身影却像是轻迅的隼鸟,迈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
这次轮到他跑上山,是因为要找一口井。
恶人村在战国年代屡见不鲜,他们进入的这个食人村不一定就是他所说的故事中的那一个。但朝日川总有一种感觉,像是后山上有一个无形的吸引力,让他能找到那口据说被旅人尸体填埋,每夜都会发出哭嚎的井。
奴良陆生是外来的大妖,掌握有一方权柄,这里的山雾遇到他都要规避,井口是这个妖怪之里的一部分,自然会和雾一样能在感知到滑头鬼的妖气时置换方位,让他找不到踪迹。
朝日川一时知道在妖怪的领域里不能用常识来考虑问题,所以他连续投掷了三天的骰子,来和这个“食人村”结下缘分。
投骰人的运势终将会停到六点,所以他也能不在妖气的引导下无限接近恶鬼或者守山人,不会被混淆路线。
大雾迷离,不知道走了多久,朝日川一时终于听见了隐约的嚎哭声从大雾中传了出来。
百物语组画师为了让恶鬼进入自己的画,让它们披上村民的人皮做伪装,满足条件就可以从中挣脱,吃掉外来者,可是按照怪谈的规矩,山洪还没有到来,真正的村民又到了哪去?
画师抬起漆黑的眼睛向山上望,前方无尽的山霾也掩盖不住他要的答案。
重重迷雾后,古老的井口漆黑斑驳,清晰明显的犹如恶鬼的嚎叫和冤魂的恸哭从最深处传了出来。
朝日川一时停下脚步,攀住井口,轻轻往下看。
……
淡蓝色的日轮刀从鬼的胸口贯出,然后抽离,北岛尚连一声都没有叫出来,头就被时透无一郎砍了下来。
扎着马尾的少年甩了一下刀上的血,收刀入鞘,十分同情地看了一眼小早川。
因为就隔着一堵墙,北岛尚的动作时透无一郎都能听见,他起初以为是北岛尚恢复了一点理智,才慢慢摸索着出门,结果越听越不对劲。
男人的脚步声过于死板僵硬,像是被无意识的驱使,走到了小早川刚刚进去的厨房门口。
时透无一郎没有朝日川一时那种可以凭借气味分别人鬼的能力,但他平静地拉开门,就站在北岛尚的身后,如果对方鬼化,新生的鬼不会是他的对手,他只需要在对方伤害到小早川之前出手就行。
廊道阴暗狭窄,少年尝试地叫了一声:
“北岛先生?”
结果就是他砍下了北岛尚的头,第三只鬼,唯独这位公司职员鬼化不是那么外显,但是滚落到地面的头颅上不可置信大瞪的眼睛中,有一双如血一般的竖瞳。
刚刚变化的鬼就如野兽,拥有趋利避害的天性,他们下意识地知道这座宅邸哪些是强者哪些是弱者,所以小早川被三番五次盯上,她又是最胆小的一个,每次都能撞上鬼的普通人在现实世界可不多见。
连时透无一郎都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微妙的同情。
水壶里滚烫的热水打了半只脚,小早川的面容因为惊惧扭曲至极,嘴巴里都叫不出声,反应剧烈,但因为恶鬼被迅速伏诛,时透无一郎站在一旁,平静的眼神似乎有着冷静的影响力,小早川渐渐止住了惊恐,呜呜地流泪。
恶鬼的血液快要蔓延到她脚踝,她挣扎地想站起来,脚踝剧痛,小腿都红了一片。
小早川不得不向还在思考的时透无一郎求助。
“时透同学,我好像站不起来了,可以帮一下我吗?”
时透无一郎注意到她的脚,似乎是烫伤了,出于正常心理没人会把一个受伤的女性丢在鬼的尸体旁边,这里也没有会善后的隐部队,他点点头,“我背你去找其他人吧,忍足应该会处理你的伤势。”
忍足家是医学界有名的一族,小早川也知道,她双目带泪,咬着唇应了声麻烦了。
时透无一郎很轻松地就背起了小早川,慢慢拉开厨房的门,淡定地跨过北岛尚的尸体。
恶鬼的尸体被关在门内,少年背着少女踏上悄声无息的廊道。
小早川缩在他的背上,小声又不解地问:“时透同学,你不害怕吗?”
时透无一郎头也不回:“不怕。”
“为、为什么,明明那么恐怖,这个村子也是……”
时透无一郎内心“……”了一下,想想还是诚实地说道:“因为见得多了。”
小早川不说话了,不知道是对这个回答陷入茫然还是被吓到,她抖了抖身体,怕冷似地收回一只手。
时透无一郎看不到,小早川在被他背起来的时候表情就变得很奇异,少女的眼神中的确带着一点点茫然,更多的是一直没有消退的难过与恐惧。
但很快,一种近似解脱和喜悦的情绪渐渐浮上她的脸庞。
她的一只手轻轻地从身上拿出一小管针剂,尽可能地把一举一动都伪装得自然无比,没有目的。
她看着少年白皙的脖颈,慢慢举起手。
少女的脚上沾到了鬼黑臭的血迹,血液顺着重力从洁白的皮肤流下,在趾尖凝成血珠。
啪嗒。
“恶人村?”宅子的另一边,忍足侑士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芥川慈郎和忍足侑士已经被宇髓天元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或许对于有底蕴的世家出身的子弟,他们多多少少也听说过风声,这也是他们在这里一连过了诡异的几日承受力却比那几位成年男性更好一些,但宇髓天元的解释仍让两个少年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更别说现在又到了奴良陆生来解释。
恶鬼的横行,妖怪的世界,超脱常识的领域,一个故事,或者说一个怪谈的真正面貌就在他们的面前铺开。
宇髓天元、朝日川一时和奴良陆生是主动进入食人村的,如果除开他们,那么幕后黑手的目的就很明显了,百物语组是想借助怪谈消灭鬼杀队的霞柱,也就是时透无一郎。
朝日川一时猜测百物语组对于自己创造的怪谈世界的掌控不是绝对的,一切都要按照怪谈的规则来,所以最多只能拉入一些新生的鬼来顶替故事中的“恶人”。
然后因为要精准地将时透无一郎拉入世界,敌人肯定会对时透的所在地进行一个捕获,芥川慈郎和忍足侑士的进入因此也是意外。
排除掉意外进入的人们之后,时透无一郎占据了“来到恶人村的少年”的角色,那剩下的人自然要被算作是村中的一员。
想要人心生恶,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毕竟这里的真面目不是所谓的漫画的世界,而是因为漫画的传播被广为谈论,化为现实的怪谈啊。
平井悟郎狂躁的饥饿,大和慎一滥情而好色,哪怕是北岛尚都因为恐惧滋生出混乱的恶意,想要不顾一切、无所不用其极的离开这里。
忍足侑士下意识地想要质疑:“可是小早川……”
说到一半少年就愣住了。
“怪谈不会让人实质性的变成鬼,那几个人变成那副模样,恐怕和她脱不了关系。”
宇髓天元说出这话的时候,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变化的是小早川,那么他们就要怀疑北岛尚了。
食人村里无法拉入强大的鬼,幕后黑手怎么会指望那些新生的鬼们能消灭一个柱?
所以要安排一个不会被引起怀疑,能接近时透无一郎,拥有一柄利器在手的普通人,才更有机会。
作为外来者的他们时间和线索都不够,谁都想不到屋外有食人鬼的情况下,屋内还有一个比鬼更危险的人。
柱能查阅到很多关于鬼杀队从前猎鬼的记录和鬼的手段,鬼的力量和血鬼术固然强大,可利用人性来残害人类才是最无往不利的手段。
毕竟在普通人露出作恶的那一面之前,谁能预料到人心生鬼。
她看起来是个正常的少女,某一处精神却早在精妙的语言和情感面前被蚕食了、融化了。
没有人知道他人心中生鬼的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既胆小又无知的人往往最能做出恶果,这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如果她是连自己在作恶都意识不到,那么即便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也依旧会动手。
或许让她进来食人村的人早就猜到,恐惧会让她继续蒙骗自己,直到成功完成她来到这里的任务。
……
一个装潢十分豪华的和室内,典雅的熏香袅袅从香炉中弥漫开来,浅色的纱帐挂幔拉开,几名穿着和服的女性坐在篾制的团蒲上谈话。
不知道谈论了什么,女士们十分有教养地掩着嘴,轻轻的笑声传开,气氛很轻快。
谈话间,有位女性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神在室内逡巡了一圈,表情温和地转头。
和室的高台上卧着一个有着白橡色头发的男人,穿着红衣白袴,身形修长,面容昳丽。
他在众人中身份极高,横卧在高台上像是在舒坦的小憩,听到女人的问话,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睛。
七彩的瞳孔剔透如琉璃,好像被这个男人注视着,就如神明在眷顾自己一般,女人脸上露出了迷恋的表情。
“小早川……?啊,是那一朵总在瑟瑟发抖的小花啊。”
“是,教祖大人,她去哪了,今天怎么没见到她。”
教祖语调悠悠,口吻亲和,琉璃般的眼睛笑意盈盈,脸上又带着一种酷似悲悯而又又怜慈的神情。
女人忍不住双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她大概,是去往极乐了吧。”
恶鬼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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