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季似乎会多雪，银座装潢得古雅的小道上，小雪飘飘，经营和服定制的百夜屋照常开业，老板娘夹着一根烟坐在店里，路过的人不慎看了一眼半开的拉门中的景色，都忍不住为屋子中的人的风姿愣上一愣。
老板娘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早起开店前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穿着十二单的古代女人在樱树下举着桧扇悠然抬头，表情悲凄，口中似乎喃喃念着什么。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莫名其妙的同时感到了心头有一阵悲凉。
真是奇怪……
空荡荡的店里，老板娘的思绪渐渐飞离，对时间的流逝没有知觉，直到门前有客人交谈的声，才猛地回过神。
糟糕。老板娘暗自惊讶了一声，匆匆起身，今天是他和朝日川一时约好要拿和服的日子。
名为朝日川一时的漫画家是他百夜屋的常客，看上去年纪轻轻却在画画方面精通多种手艺，友禅染更是一绝，他居然会出神忘了和对方约好的时间。
老板娘抬头看了眼钟，调整好状态，笑着拉开门：“是朝日川老师吗，不好意思，刚刚有些忙。”
这位年轻的友禅染大师有一个同行的人，隔着半开的门，老板娘听到两人正在交谈。
朝日川一时：“本子用的完全是我的名字，如果真的被找上门，会暴露奴良组的位置吗？”
奴良陆生很无所谓地告诉他：“不用担心，就算是奴良宅就在你家隔壁，鬼舞辻无惨也找不到我们。”
朝日川一时点头，原本他还担心因为他们住址离得比较近会被发现，不过妖怪的手段比鬼的血鬼术更玄虚多了，当家的又是滑头鬼，隐蔽性不会差到哪去。
他双手半抱半捧着包好的和服，传统的大振袖颇有重量，所以腾不开手，奴良陆生就走在他身边，打着一把深碧色的大伞撑在两个人的头上，伞上有朝日川一时练笔的金色小花，掩藏在薄薄的积雪下。
木制的拉门被缓缓拉开，惊落了点点檐上的雪。
“老板娘好，有阵子不见了。”
“朝日川老师好，咦，这位是……？”
朝日川一时很少会带人来往，之前的那位表亲让老板娘印象深刻，生活在银座的人都有不凡的识人的眼色，人类模样的奴良陆生俊秀温和，是个值得人眼前一亮的青年。
这样的青年老板娘其实也见过不少，但因为是朝日川一时带来的，他就多看了几眼。
他其实和朝日川一时的交情不算深也不算浅，但说说笑笑也有近十年了。别人或许不会太注意他人年龄递增的微妙变化，可除了听说对方七年前大病了一场外，老板娘发觉朝日川一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老板娘不会刻意去探查对方的秘密，不过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的好奇心突然冒出来，只是因为朝日川一时和奴良陆生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大对。
诶呀诶呀，难道……
朝日川一时脸不红，毫无隐瞒：“我男人。”
奴良陆生心不跳，礼貌又客气：“你好。”
两人的态度让老板娘笑得风情万种，“哎呀，真令人羡慕，年轻真好啊。”
这本来也不是需要什么拐弯抹角的事情，朝日川一时摊手道：“我还不知道有什么关系能瞒得住您的眼睛。”
两人寒暄了几句，朝日川一时见老板娘圆滑地当作是没有听到他之前和奴良陆生的对话，也没再多说什么，顺其自然地把手里的和服递了出去。
“朝日川老师不进来坐坐吗？”老板娘道谢后客气地问了句。
“今天就不了，我还要和朋友去一趟神社。”
老板娘脸上浮现出了疑问的神色，不过没有多问，点点头，调笑道：“真是一个别具一格的约会的地方。”
因为下一个怪谈的故事发生在神社，朝日川一时和奴良陆生最近也在对浮世绘町的神社进行探查，奴良组本家的地盘上，大部分神社的地藏和由愿力凝结而成的小神明都是认识的，热衷于妖怪文化的朝日川一时当然想亲自跑一跑看一看。
和老板娘道别之后，两人回到小雪飘飘，行人渐少的大街上。只要不是商场聚集的地方，冬季的日本一直很安静，且在有关东妖怪的管理下，阴影处也不会有太多影子一般的污秽，平和宁静的气氛让朝日川一时感到放松。
“那个和服屋的老板就是之前被蛇带分—身盯上的人吧……他身上有着很强的灵力，怪不得会有妖怪垂涎。”走出了一段路，奴良陆生才开口说道。
朝日川一时先是一乐：“我以前没有带你来过百夜屋吗？”
“没有，不过听你提起过。”奴良陆生回答，然后不确定地问：“而且这位‘老板娘’应该是一个男人吧？”
“我还以为你什么事都知道……”
朝日川一时笑了笑，然后点头：“‘百夜屋的老板娘’——他可以说是银座比较传奇的一个人物了，除了产屋敷，他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精一样的人。”
奴良陆生表示洗耳恭听。
“不过他在开百夜屋之前的经历我也是听说，毕竟银座也是人类物欲横流之地，他经营的人妖俱乐部不仅在这样的地方站住了脚跟，还成为了最高级的上层人士社交场所，本人又还有十分文艺又风雅的爱好，经常会去参加和歌比赛……之类的，像是这样的小雪天都能哀个十七八首出来，总之就是很厉害。”
奴良陆生很意外他能说那么多，不禁回忆了一下老板娘的模样。虽然是男性，但长相精致阴柔，女装起来十分艳丽，加上圆滑高明的社交手段，能成为一个传奇也不算夸张。
“看来他是阿时很好的朋友，早知道刚刚多和他拉近一点关系。他叫什么名字？”
“百夜通。不过这是他的艺名，真名的话估计要找隐部队拿了，这几年来和我有交往的人不多，漫画开了通贩后都让隐部队关注着，以防鬼找上他们。”
鬼和猎鬼人水火不容，猎鬼人尚有自保的能力，但是与之有关系的亲朋好友却不一定，毕竟鬼极度轻视人命，施展报复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朝日川一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毕竟现在，是雪天啊……”
这一声口吻极轻的感叹还没有落下，空寂无人的飘雪小街上，徒然掀起了一股阴冷的气息。
阴雪天一般会持续很久，这时候不论是鬼还是妖怪都没有过多限制，能瞒过奴良组和鬼杀队的眼线进入关东市区，这样的不善来者往往都是针对性极强的刺客。
奴良陆生抬手一抛，转着小小金花的碧伞飞起，两人同时化作了两道影子分头席卷而去，又迅速席卷而回，像是从容流畅的风，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
连刀鸣声都被掩盖的雪日里，解决完暗杀者的朝日川一时先一步接下伞，看向奴良陆生回来的方向。
“是鬼？”
“是妖怪？”
他们同时询问对方，都是一愣，然后朝日川一时耸耸肩。
“用鬼来对付妖怪，用妖怪来对付鬼这个办法挺聪明，但他们为什么敢在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情况下出现。”
奴良陆生失笑：“这段时间出门我们有分开过吗？”
“……”
朝日川清楚自己已经因为漫画拉到了一波仇恨，为了不暴露住址，最近出门和回家时都在靠滑头鬼的能力隐匿自己的行踪，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去神社串门。
鬼舞辻无惨和百物语组能想到他们会这么形影不离吗，当然不能，但是不动手回去也要受罚，不如赌一把！
负责刺杀的妖怪和鬼就是那么想的，结果赌砸了。
朝日川一时决定装傻：“真希望怪谈来的时候天气已经暖和了！”
这话题转得太生硬了，奴良陆生不知道要怎么接，可是他心情很好，顺手接过伞柄。
两个暗杀者到底的地方出现了细碎的收拾声，妖怪是被弥弥切丸一刀割断了脖子，鬼却麻烦了一些，奴良陆生斩下了他头和四肢之后已经开始了恢复，被奴良组的妖怪们给绑了起来。
妖怪中也有掌管日照能力的妖怪，虽然力量没有太阳本身那么强劲，但解决一个非十二弦月的鬼还是可以做到的，他们会放干鬼的血，再用妖力慢慢烧灼。
朝日川一时听说了这样的处理方式，脸色变都没变，还想去见见那个有日照能力的妖怪，看看能不能伤到他。
奴良陆生没有答应。他拦不住朝日川打架，至少要避免他作死。
暗杀之流关东之主并不陌生，敌人与鬼合作后变本加厉，但反而也让鬼杀队和奴良组的关系更加稳固了。
“但我想百物语组新的怪谈肯定会避着你，毕竟你可是魑魅魍魉之主，关东最强的大妖怪啊。”
“你一个人进入怪谈我不放心，”奴良陆生直言不讳，认真地说：“别这么看我，你的实力没恢复，百物语组的实力我最清楚，在静斋死后还能创造出这么大的怪谈，新的狂画师和圆潮的配合肯定比从前的组合还要强大。
“鬼都可以进入怪谈了，那么后面其他的大妖怪……和御门院的阴阳师呢？”
朝日川一时忍了忍，泄气：“是这么个道理，但我们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粘在一起。”
奴良陆生便对这个问题发愁，就听到朝日川说：“除非……”
“什么？”
朝日川一时对漫画内容滚瓜烂熟，他忽然思考到一个和怪谈规则有关但是百物语组不一定能想到的问题。
画师没有直说，看向伞外的雪幕，忽然说了一首：
“铅空飞白雪，积地似消迟。
“暗里消融日……”
明明是念出天地空寂、雪落难融的落寞，画师却悠然一笑，伸手接了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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