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办好入职手续,时绿搬着资料去办公室。
祁大是顶尖学府,但是艺术学院分数线很低,基本上算是游离于整个祁大之外的挂件,没什么存在感。
时绿被分到跟音乐系另外两个老师用同一间办公室。
她去的时候,只有一个老师在,是个戴眼镜的男老师,叫冯涛。
时绿一进屋,冯涛就殷勤地迎上来,想帮她搬运电脑和资料。
“不用。”她抱着资料箱侧身躲避。
时绿的拒绝,却被冯涛当成了客气。
他不顾反对,非要帮她拿东西,身体也在朝着她的方向靠过来。
时绿彻底冷下脸,眼神冰冷如刃,红唇抿直,“我说了不用。”
冯涛表情讪讪地收回手。
时绿把东西放好,接到云三冬的电话。
她走出办公室,去外面接听。
“帽帽,你来那天换下的衣服,我帮你洗好了,待会儿让我弟拿给你。等下他可能会跟你打电话。”
回祁城那天,时绿是在云三冬家里换的衣服,换下的黑裙子因为淋湿了一小块,就没装进行李箱带走。
“不用这么麻烦,丢掉就可以了。”时绿皱起眉头。
她不是怪云三冬,只是,不习惯太麻烦别人。
云三冬跟她认识这么多年,对她的性子很了解,并没有生气,“那条裙子多好看啊,还是限量款,丢掉多可惜。反正也不脏,我就顺手洗了。”
时绿握紧手机,顿了顿,才有些生疏地说:“谢谢你,阿冬。”
“跟我谢什么啊,不过我有点好奇,你回家为什么还要特意换衣服?家里管得严吗?”
时绿低声道:“差不多吧。”
云三冬敏感地察觉到她跟家人关系不太对劲,没继续深问。
挂断电话,已经临近午饭时间,时绿给云六寒发消息,跟他约在学校食堂附近的小树林。
时绿站在小树林外面等。
透过稀疏的杉树,能轻易看到里面摆放的几张老旧的长椅。
以前,她每次从国外回来,都会来学校里找许宿野。
他们像其他情侣一样,在长椅上拥抱,用力地接吻。
时绿挑剔,嫌长椅不好坐,许宿野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上面。
那时候,不管多忙,只要她来,他都会不计后果地推掉所有事情,专心陪着她。
时绿的美太有辨识度和攻击性,对于年轻的大学生来说是致命的,几乎每个路过的男生都忍不住看她。
许宿野恨不得用衣服把她整个人盖住,好让别人都看不见她。
他总是温柔地吻着她的手,眼神紧张得像是生怕她被别人抢走,“时绿,我们去开房吧。”
时绿好笑地看着他,然后趴到他腿上,闭上眼睛,“我好困,让我睡一会儿。”
“去酒店睡。”他说。
时绿闭着眼睛,“去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吧。”
“去上次那家。”他说的是星级酒店,一晚就要四位数。
时绿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他身上背着债,并不轻松。
可他还是坚持带她去住那么贵的酒店,怕她受委屈。
时绿难得在意他的自尊,没说刻薄的话。
她只是安静地躺在他腿上,“你别说话,让我睡一会儿。”
她真的好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整晚整晚的失眠,只有在他身边,才能睡个安稳觉。
许宿野轻轻托着她的头,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他不顾自己发麻的手臂,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快睡着的时候,时绿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我会尽快赚钱。”
时绿知道他很优秀,也很努力。
他刚上大学,就跟导师一起进实验室做项目,参加各种比赛,经常熬夜甚至通宵。他不舍得吃穿,挣到的钱都用来给她买礼物,和跟她开房了。
时绿不小心看到过他室友发来的消息,那人半开玩笑地说他,这么舔累不累。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
“姐。”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时绿心里一颤,猛地转身。
看到身前站着的云六寒,她的心跳渐渐慢下来。
不是他。
而且他也不会喊她“姐”。
他只会用漆黑乖顺的眼神看她,然后依赖地喊她“姐姐”。
面对好友的弟弟,时绿不好表现得太冷漠,“你来了。”
云六寒红着脸,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姐,你的裙子,已经洗干净了。”
时绿正准备接过,余光忽然注意到身旁有人走过。
她偏头看过去,就看到一行人的背影,走在中间的人身形很熟悉,高大瘦削,西装革履。
仅仅是一个背影,时绿就认出了许宿野。
因为他们曾经对彼此的身体那样熟悉。
“姐,你应该还没办饭卡吧?用我的吧。”
时绿收回视线,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没接饭卡。
她没回答,盯着云六寒看。
这种爱慕的眼神,她见得太多了,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不用了,我去学校外面吃,”说完,时绿再次抬头看去,已经看不到许宿野的身影了,她眯起眼睛,冷淡地说了句,“我不喜欢姐弟恋。”
说完这句,她没看云六寒的反应,提着衣服走了。
-
许宿野来谈项目,为了方便,这几天都是跟几位教授一起吃食堂。
快到食堂门口,有人小声挑起话题:“许总,刚才那女人……”是不是之前电梯间看到的那个?
许宿野淡漠的眼神望过去,那人立刻噤声。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许宿野心情不好。
他平时虽然也清冷,但更多的是漠然,而且身上的气压不会像现在这么恐怖。
之前见过时绿的两个人,八卦地对视一眼,在心里默默好奇,许总跟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复杂的纠葛。
许宿野几乎没怎么动筷。
他垂下眼睫,出神地盯着餐桌上的某个点,唇线抿直,嘴唇微微发白。
她就那么喜欢,让别人叫她“姐”,帮她洗衣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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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酒店,时绿收到了云六寒发来的几个小区的信息。
云六寒:【这几个小区安保和绿化都不错,离祁大也近,你看看喜欢哪个。】
云六寒:【你一个人去看房子不安全,我这几天没课,陪你一起去吧。】
他这次刻意避开了“姐”这个称呼。
时绿没回复,而是拨通了云三冬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
“阿冬,在忙吗?”时绿问。
“刚画完,正准备休息呢,你的电话就来了。”云三冬有自己的漫画工作室,工作自由。
“你弟好像看上我了。”时绿开门见山。
云三冬躺在床上,哈哈大笑:“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这么多年过得清心寡欲,跟个和尚似的,这次终于跌落凡尘了。他这情窦初开来得也太晚了点,早知道就应该早点介绍你们见面。”
“我今天拒绝他了。”
“没事,”云三冬完全不担心,“你放心吧,有我这个情感大师在,很快就能把他破碎的少男心修好。再说了,初恋无疾而终多正常啊。有喜欢的人,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初恋无疾而终多正常啊。
这句话在时绿心上狠狠一刺,瞬间就鲜血淋漓。
可是,她和许宿野的感情不是无疾而终。
他们的分开,是她一手促就。
-
挂断电话,时绿去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吹吹风。
晚风越来越大,渐渐地,吹来的风里开始夹杂着冰凉的雨丝。
祁城的夏天就是这样,变化多端,说下雨就下雨。
从感受到第一缕雨丝,到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似乎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时绿走回浴室,出来的时候没开灯,就这么踩着黑暗上床。
她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入睡。
半梦半醒间,时绿又梦到了以前发生过的事。
有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
大雨来得毫无征兆,班里没几个人带伞。
时绿桌子里有零食,倒是不饿,就是突然很想吃学校外面那家煎饼。
她随口说了句:“想吃煎饼了。”
朋友问:“现在吃啊?”
“嗯,好久没吃了。”
时绿平时不怎么吃这些的,但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怀念煎饼的味道。
“成,大小姐先等一会儿,我去借伞。”
可是因为现在已经放学十多分钟了,有伞的都已经出了校门,留在教学楼里的都是没伞的。
“等他们回来,估计都快上晚自习了,拿着伞再出去买也来不及。我让他们给你带一个煎饼回来吧。”
“得多久?”时绿问。
“估计要半个多小时。”
“行吧。”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许宿野,忽然起身离开了教室。
时绿没太在意。
直到十分钟以后,浑身湿透的许宿野回到教室,从怀里拿出一个包了好几层袋子的煎饼,还热着。
少年的黑发被雨水打湿,碎发有些狼狈地贴在额头,好似能滴出墨。
他的眼瞳漆黑干净,像是被雨水洗过,温和乖顺地看着时绿。
时绿不记得自己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也不记得那个煎饼什么味道。
她只记得,拿到煎饼以后,她没吃几口就厌了,随手把煎饼丢进了垃圾桶。
想吃的时候很想吃,真正吃到,好像又不喜欢了。
一番心意被人随意丢弃,许宿野却一点都不生气。
时绿跟朋友聊天的时候,他默默坐在教室后面,用纸擦去身上的水。
有暗恋许宿野的女生给他递纸巾,他抬头看了眼时绿,然后收回视线,冷淡拒绝。
而时绿从头到尾,都没有关心他一句。
二十岁之前的时绿,不懂珍惜为何物,最常做的事情,便是践踏别人的真心。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时绿猛然惊醒,像是忽然从水底浮上水面,她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浑身是汗。
看了眼时间,也才十一点左右。
时绿闭上眼睛,身形单薄的少年浑身湿透,坐在角落里抬头看她那一眼,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穿上衣服下床,然后打开门,去往酒店另一头。
时绿没有细想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怕一细想,就会失去勇气。
那天许宿野离开,时绿追到拐角处,远远看到他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时绿站在那个房间外面,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后。
酒店里装着可视电话,里面可以清楚看到门附近的情形。
但是门没开。
时绿等了很久,门都没有开。
里面的脚步声也没有远去。
他们隔着一道门,默默对峙。
时绿的指甲死死掐着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开口:“许宿野……”
时绿想说对不起,以前的她对他太差了。
但是刚喊完名字,就不得不暂时停下。
再说下去,她一定会在这里哭出来。
但是时绿不想当着任何人的面哭。
后来的时间,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许宿野最后也没有开门。
他走回卧室,打电话给客房服务,让他们送时绿回去。
“许先生,我们已经将那位小姐安全送回房间了。”
“嗯。”许宿野挂断房间内的座机。
等走廊里空无一人,许宿野才打开门,默默看向时绿站过的地方。
那里放着一包纸巾,是她刚才留下的。
像是迟来的,说不出口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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