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宿野没想到,时绿会这么洒脱,说放弃他就真的放弃了。
她像是完全忘了他,生活回到正轨,过得有滋有味。偶尔遇到,也像是看到了不认识的人。
这样的漠视,比她故意冷待他,还让人难以忍受。
许宿野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也回到他们重逢之前的样子。
可狂风已然卷起浪潮波涛,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以前的平静。
就算勉强做到表面的风平浪静,也仅仅是,把所有汹涌都藏在了见不得光的更深处。
这天,时绿上完前半节课,课间休息的十分钟里,她看了眼手机。
云三冬刚才给她发来消息。
云三冬:【帽帽,我刚看到一个人的照片,长得特别像你前男友诶。】
还没看到照片之前,时绿还没怎么在意。她想,哪有人的长相能比得上他。
可等云三冬发来照片,时绿才发现,这不是像许宿野,根本就是他。
这两天祁大组织校友返校,同时会举办优秀校友系列讲座。
许宿野这种白手起家,短短四年就把公司做到AI行业龙头的企业家,当然会被邀请。
他会答应亲自出席讲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是因为他的出现,让本来无人问津的讲座,变得一票难求。
许宿野的照片被印在百年礼堂门口的立牌上,他将会作为这次讲座的压轴人物出场。
云三冬发来的照片,是有人随手拍的宣传立牌,清晰度不高。
只是高糊的照片,也无法掩盖他斯文出色的五官,眉骨精致,轮廓分明,只是眼神却冷,神情淡漠。
时绿:【是他。】
云三冬:【???!!!】
云三冬:【你别告诉我,你前男友就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个AI大厂的老板。】
许宿野行事低调,少有照片流传在外。就连平时出席新品发布会,科技峰会等正式场合,都会要求记者把他的正面照删掉。所以云三冬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律晔科技的老板长什么样子。
时绿:【是。】
云三冬:【帽帽,那你为什么跟他分手啊喂!】
云三冬:【你清醒一点.jpg】
时绿:【……事情比较复杂。】
云三冬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照片是我弟发给我的,他打算明天去听讲座,今天过去登记,看到帅哥照片就随手拍给我了。】
时绿:【嗯。】
云三冬:【那个,帽帽,你明天能不能帮我给我弟弟传个话?】
时绿:【什么?】
云三冬:【就说,他姐姐很想他?】
云三冬哪里是真的有话要她帮忙带,分明就是帮她找个借口,让她跟许宿野产生交集。
时绿:【好。】
云三冬又发来一句话:【我之前看到一句话,觉得挺有意思的,跟你分享一下。】
云三冬:【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时绿:【霍乱时期的爱情?】
云三冬:【你也看过这本书啊?我以为你不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呢。】
时绿:【偶然看的。】
云三冬:【爱的时候不必撒谎,加油帽帽。】
时绿明白阿冬的意思,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在分开的那四年里,时绿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
上完课,时绿走去学校的教职工食堂。
刚一进去,就闻到了香浓的鸡汤味。
时绿收回脚,决定去学校外面随便吃点东西。
等着饭菜做好端上来的间隙,她坐在干净的玻璃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流发呆,思绪不知不觉中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是高考结束。
有次吃晚饭,时绿跟家人们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对数学很感兴趣,想在祁城本地的一所高校学习金融。
本以为家人会很支持,可在她说出这番话之后,餐桌上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时绿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绿绿,你一个女孩子,不用那么累,金融很难学的。”
“你学了那么久的大提琴,不继续学下去了吗?那多可惜啊。”
“还是出国读音乐学院吧,爸爸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帮你安排好了。”
又是这样的轮番轰炸,时绿习惯性地觉得头皮发麻,呼吸不畅,有种很疯狂的想要逃避的冲动。
最后,时文远的一句话,像是当头一棒。
他说:“公司的事情,有你哥哥在呢,你不用特意去学这方面的知识。”
时绿惊愕地看向自己的父母哥哥。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他们很陌生。
除了不赞同之外,哥哥脸上还写着防备。
时绿回想起很多事情。
哥哥从小就要上寄宿制的贵族学校,还要上很多严格的课外班,培养各方面素养,而她只需要随便学点音乐。
哥哥必须考年级第一,考上顶级学府,但是父母总告诉她,她喜欢学就学,不喜欢学也没关系。
……
就连他们的名字,也是不一样的。
时绿,时青延。
哥哥才是父母的延续,爱的延续,事业的延续。她不是。
她只是计划之外的,一次意外之下的产物。
有时候,哥哥会开玩笑说,爸妈偏心惯着妹妹,妹妹那么轻松,他却要那么辛苦。
可每次时绿都笑不出来。
大人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其实他们的心思远比大人想象中要敏感得多。
时绿清楚地知道,她才是不被偏爱的那个。
从她第一次提出想跟哥哥学同样的东西,结果却被父母拒绝的时候起,就已经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小时候,小孩子处于弱势地位,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大人。
趋利避害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时绿从记事起,就懂得了“谄媚”这个词的意思。
为了迎合家人的期待,她主动避免去成为一个“优秀卓越的孩子”,保持自己各方面都处于中游。
她主动表现得和善乖巧,把自己冷血的一面很好地掩藏起来。
长久的压抑和忍耐,导致时绿内心像是分割出了两个自我。
一个自己在说,如果她更听话一点,或许就能分到更多的爱。
另一个自己在说,没有用的,再怎么听话都是没有用的。
可最终,时绿还是低下头,选择了妥协:“我出国读音乐学院。”
无论她在外人面前多么傲慢,在家里,始终都是那个可怜的、祈求分到更多爱的小女孩。
徐双这才笑了。过了会儿,见时绿坐着不动,她关心地问:“绿绿,怎么不喝了?你不是最喜欢喝鸡汤吗?”
时绿失神盯着眼前的鸡汤,极为平静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汤里落了根头发。”
再之后,家人们的反应,她已经记不清了。
时绿很傲,所有东西都只要最好的。
但有一样东西,她永远得不到最好的那一份。
这份无奈和痛苦折磨了她许多年,让她心理渐渐变得扭曲,还多了一项喜欢践踏别人底线的坏毛病。
二十岁之前,因为还不太能够藏好糟糕的性格,她一直没办法跟别人保持长期的关系,除了许宿野。不管她怎么折腾他,他都会默默站在她身后。
所以脾气好又对她百依百顺的许宿野,在过去的那些年,成了承受她所有阴暗面的可怜人。
这世上最赤诚最炽烈的感情,时绿只在许宿野这里见过。
她没那么爱许宿野,却更没办法爱上其他人。
分开的四年里,时绿遇到过很多男人对她表示爱慕。
每次一看到他们,时绿都会想起那碗落了头发的鸡汤。
-他们都爱时绿的美貌和富有。
-只有许宿野,爱她傲慢而冷血的灵魂。
所以时绿不可能放过他。
-
讲座于下午两点钟开始,时绿刚好没课。
身为教师,她想去听讲座,自然比学生更容易拿到票。
她本来的位置在中间,视野最好的地方。跟别人换了位,坐在云六寒身边,第一排的角落。
“你也来了。”云六寒显然很惊喜,脸颊泛红,坐姿拘谨,甚至不敢看她。
时绿淡淡应了一声。
讲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无趣,时绿听得昏昏欲睡,身旁的云六寒却很认真,一直在记笔记。
他这样的认真,又让时绿想起了许宿野。
许宿野初中的时候,跟现在的云六寒很像,有种洁净澄澈,又有点傻的少年气。
他总是会因为她的靠近而脸红,手足无措。
后来他学会了隐藏自己,反倒没那么好玩了。
时绿一直盯着自己看,云六寒当然能发现。
他如坐针毡,想问却又不敢问。
讲座中途休息的时间,时绿主动跟他搭话。
他还来不及高兴,听她说完,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变得苍白。
云六寒低下头,沉闷地说:“谢谢你没瞒着我。”
“我可以继续坐在这里吗?”
“可以。我会配合你的。”
时绿不是什么手段光明磊落的人,但她不屑于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别人。
可她有足够的魅力,让人明知她很坏,却仍然愿意帮她。
下午五点二十九分,终于轮到许宿野上台。
他穿着熨帖挺括的黑色西服,领带束得一丝不苟,全身上下除了一块银色腕表以外毫无装饰。矜贵自持,又清冷禁欲。
许宿野个子高大,稍微调整了一下麦的位置,开始发言。
他并不像其他校友那样讲话风趣,反而讲得沉闷又古板,简直像个没感情的背稿机器人。
可时绿发现,整个下午的讲座,所有学生听得最认真的,反而是许宿野的发言。
临近讲座结束,原本应该是大家都疲惫不堪,最没耐心保持专注的时候,可这一次却偏偏相反——
除了时绿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他的发言。
甚至礼堂窗户外面也有很多人,认真地站着听。
许宿野无疑是所有校友中,最成功的的那个。
他的公司处在整个AI行业的前沿,分享的信息在其他地方绝对听不到。
而且每年都会有很多祁大的毕业生,在毕业后直接进入律晔科技工作,提前对公司有所了解,对他们以后的求职招聘也有好处。
他的声线低沉磁性,语气没什么起伏。时绿闲着没事,想随便听一听他在说什么,结果听着听着,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路走。
半个小时的讲座,她脑子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AI行业的知识。
最后是答疑时间,不管学生们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应付。
时绿单手托腮,长睫微垂,漫不经心地看他。
他站在台上的身影,逐渐跟曾经那个穿着蓝白校服,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年级大会上发言的少年逐渐重合。
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是这么优秀。
可这么优秀的人,偏偏想不开,死心眼地看上了她。
时绿心思百转间,忽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许宿野望过来的视线。
他漆黑的眼神掠过她,看向她身旁的云六寒,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收走,若无其事的姿态。
但是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还是被时绿捕捉到了。
她对他太了解了。
这人就是闷骚假正经,越装得平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学生们太过热情,答疑环节被生生延长了十五分钟。
接下来许宿野还有事,必须离开,最后那个没来得及问出问题的学生,脸上写满了失望。
经过时绿面前的时候,许宿野听到她说——
“姐姐很想你。”
是对她身旁的少年说的,语气没那么娇嗔,甚至还带着冷淡,嗓音却甜如蜜,叫人上瘾。
许宿野脚步微顿,眼神愈发沉静,泰然自若地从她面前走过。
时绿盯着他从容的背影,凉薄地勾起唇。
等许宿野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她才看向云六寒,说道:“刚才那句话,是你姐姐让我带给你的。”
只是她前面说得快且轻,“你姐姐”三个字很容易被听成“姐姐”。
云六寒点头,表示知晓。
“你想要什么?”时绿问。
她总不能白白利用他。
云六寒沉默地看着她,抿了抿唇,说:“什么都不要。”
见时绿挑眉,他才犹豫着,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你用什么香水?”
“我忘了,回去看一下发给你。”
云六寒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忘了时绿的长相,却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身上的味道。
那是完美混合了酥梨和五月玫瑰的甜美味道,夹杂着雪松绵长清冽的尾韵。
既像火一样炽热,又冷得像冰。
“有这个就够了。”云六寒眉宇间轻松了许多,像是终于放下了某件大事。
时绿不解,“嗯?”
云六寒却没有继续往下解释。
她这样美丽而特别的女人,即使只是曾经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里,他无缘拥有,也足够让他心生感激。
仿佛在最炙烫的夏天,独自一人走在山间田野,热到满头冒汗时,远远看到一位少女坐在果树枝桠上。果子看上去饱满清甜,裙摆下,少女纤细瓷白的腿在空中轻轻荡着。
正欲走近,却发现自己和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所有想法都只能遗憾地放下。
“姐,我先回去了。”
“嗯。”
云六寒发觉自己距离少女实在太远,只好遗憾放弃。
他却不知,有人会情愿跋山涉水,历经十二年的辛苦,终于虔诚地匍匐在少女脚下。
礼堂里渐渐空下来,等所有人都走了,时绿站起身,默默离开。
她今天跟云六寒说的话是,她的猎物跑了,想利用他演场戏,逼猎物回来。
他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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