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和薛祁剑换了房间,这一间房窗户朝南,光线过分强烈了些。
琴寂看见段韶风沐浴在斜进来的阳光下,一身广袖蓝袍,琥珀色刺绣嵌边光华流转,气质清朗贵气,又因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感,整个人如梦似幻。
他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酒坛,眉头轻皱,仿佛极为不解的样子。
听到开门声,也没朝那边望,慢条斯理地把红布塞进坛口,放回原地,直起身停了停,这才掀起眼皮看过来。
琴寂走进一步,微笑道,“少宗主何时来的外峰,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好让我也准备准备。”
闻言,段韶风也弯起了唇,“准备?准备什么?”
语气温和,表情也管理得当,仿佛私闯别人房间的不是他。
琴寂说:“当然是备一些好茶好水,以及少宗主最喜欢的蜜饯糕,好生招待着了。”
“哦,你倒是明白我的喜好。”段韶风轻笑一声,走到旁边坐下了,指尖有节律地点着桌,发出哒哒的轻响,“那你且去准备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挖坑供自己跳,不按常理出牌,琴寂心下叹气,认命地从兜里摸出一团东西,放到了桌上。
段韶风看着他的动作,伸手去拆外包的纸,见里头包着的竟是块蜜饯糕,长眉轻挑,“就一块?”
琴寂心说知足吧:“少宗主不知道吗,糕点就是吃着玩的,尝尝味道即可,哪里能当饭吃。”别说这一块就分量很足,十分饱腹。
段韶风垂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根本就没有要吃的意思,散漫道:“这样啊,我还真有些不知道,但经你这么一说,我现在知道了。”
琴寂,“……”你知道个啥?
“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琴倚之。”
“嗯,我记住了,”段韶风笑意更深,只是眼神依旧警惕而锐利,他直勾勾地盯着琴寂看,“那么琴倚之,你方才告诉我一个秘密,我现在也告诉你一个。”
“……我告诉你什么秘密了?”持续掉线对话令琴寂挺懵逼。
他是不是老了,和这个年纪的人有了代沟,为什么每一个字都懂,连起来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段韶风耐心地回答:“糕点不能当饭吃,我先前并不知情,但你告诉了我,相当于告诉我一个秘密,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个。”
说罢,他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就在前天夜里,你少宗主我,被一个男人狠狠羞辱了。”
琴寂:“……”
“说来,那男人是真歹毒,不但灌我酒,居然还敢出手打我。”段韶风笑起来时气场如沐春风,不笑时便显得极为生人勿近,这会儿更是阴恻恻地能滴出墨汁,“你可知他最后还干了什么?”
琴寂嗓音艰难:“……干了什么?”
“他咬了我一口。”段韶风点了点后脖,含恨道,“就这儿。”
别血口喷人啊!到底谁咬的谁?!
琴寂差点就没绷住。
灌你酒是想让你断片,你堂堂一个少宗主,我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你咬我,我揍你,我俩在床上你死我活地干了一架,这种事记得很快乐吗?
记得就算了,特么还记错乱!
“你说那人是不是歹毒得很?”显然正在气头上,段韶风猛一拍桌子,上面就出现了一道裂痕。凤眼斜睨过来,带着雪夜藏刀般的冷戾,“他是不是一个天生的变态!”
天生的变态:“……”
段韶风冷冷道:“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琴寂木着一张脸,用自以为冷静,却又不冷静的语气,昧着良心道:“是啊,那人太变态了,居然敢折辱于少宗主,简直是变态中的变态,修真界的无耻败类,就该被扒了衣服千刀万剐炸坟头拖出来鞭尸……他不配活着。”
也是往死里骂自己,琴寂就不信小王八蛋还不满意。
显然还不够满意,段韶风又问:“他是不是存心羞辱于我?”
“是。”
“他是不是该死?”
“是。”
“他是不是你?”
“是。”
……等等!
短暂的沉默,下意识抬眼,对上段韶风那双幽深的凤眸,琴寂心头一跳,即刻否认:“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段韶风显然没相信,“我记得那男人的头发是雪白的,而你就是,至于眉心——”
眉心却没有他以为的莲瓣印。
见对方说到这顿住,没继续说下去,琴寂心中隐约有了数,问:“少宗主是怀疑我?”
“全宗门只有你一个白发男子,我不怀疑你怀疑谁?”
琴寂转眸,看向被段韶风放回原地的酒坛,走过去捧起,揭开红布,里头酒香四溢。
他转身,见对方神色犹凝,道:“可这酒是满的,少宗主来我房里为的不就是确认里面是否是白水一事?至于白发……银丝皑皑如雪,恰逢又是隆冬时节,镜花水月的事,没有证据,又有谁能说得准?”
言下之意便是:你看走了眼,将白雪误认成白发。
“您之所以陪我周旋,愿意同我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您也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我,不是吗?”
他可不能暴露,这要是暴露了,绝对当场打起来,倒不是怕打不过这瘪犊子,就担心白月光形象树立失败,任务完不成,种不了好蘑菇。
被猜中心思,段韶风只是忠告:“你最好没有骗我。”
空气顿了片刻,他神色有所缓和,站起身,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报告师兄,总共有三十二间房的果灵酒是被动过的,其中薛祁剑的房间与师兄描述相符,窗户朝东,灵果酒也空了三坛。”
“知道了,先把他们带回主峰,待我一个个审问。”
那弟子得令迅速去办事了,段韶风正欲出门,听到后方的声音又顿足下来。
“少宗主是要走了吗?”
“怎么,舍不得我?”他偏头,目光就落在琴寂身上,见后者垂眸不吭声,则笑了一下,却没笑出声音,只有浅浅的气息声。
“舍不得也没关系,你可以随时来主峰找我……不过少宗主这个称呼,我不喜欢,下次见面,你可别一口一个少宗主地喊,要不然——”
说到最后顿了顿:“你这张嘴,可就要遭殃了。”
明明是威胁的意思,琴寂听着却觉得不大对劲,可他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蓝衣少年已经抬足离开了。
算了。
琴寂摸了摸鼻子。
一个称呼而已,下次他跟别人一样喊“小师兄”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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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本看多也会索然无味,故而没读多久,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两根蘑菇。
的的确确是蘑菇的形态,孢子上还长着细小的白毛,只不过被琴寂握在手中,心思微动,白光散去后就变成了纸跟笔。
他坐起身,抖着腿,提笔一挥,开始摸鱼。
两个时辰后,李曜颠颠地又来寻琴寂,原因无他,喊完早饭喊晚饭,一天到晚跟个老母亲似的,被琴寂拿糕点当宵夜的理由打发离开。
这晚饭是不可能再吃了,先不提吃多了会使修为倒退,还有就是他拟定的人生第一大宗旨,他得遵循:生命在于不动,能不动就不动。晨阳峰路那么远,哈比才去。
摸完鱼,笔一甩,琴寂满意地观望自个儿的杰作,系统问:「宿主,您为何要画段韶风的画像?」
「这不想不到有啥可画的么。」琴寂将画折了三折,塞回枕头下,似乎并不觉得这番举动有什么问题,「他脾气虽然有些差,可长得真怪好看的,一个心痒痒就画了下来,改天我还要画院子后的梅花树,那玩意儿也贼好看来着。」
说完恹恹打了个哈欠,琴寂理完床铺,正准备躺下睡大觉,忽的被李曜那公鸡嗓以及砸门声吓得一悚。
“琴师弟,到夜训时辰快出来夜训了!我们不像主峰那群都已辟谷的修士,不吃饭肯定顶不住,桂花糕哪能顶饱啊?怕你饿着,师兄我专程给你拿了两个包子,还不快出来谢谢师兄!”
语调扬得飞起,显然兴高采烈得意的不行。
琴寂:“……”
谢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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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宗门的人可能脑子都有点抽风,不然大晚上的为什么要出来吹风。
还不是单纯吹风——
考虑到外峰弟子修为根基薄弱,今晚的夜训内容是锻体。
通俗意义讲就是被安排打拳。
打的难看继续打,打的好看也不能回去睡觉,几百名弟子半夜不睡觉,围在后院边打边“哈!哈!”地喊,聚众发神经。
琴寂回去后人已经废了,笔直地一头栽进被窝,动都不带动。也没注意到窗户什么时候被推了开,风随影悄然拂入。
就在意识越来越模糊,快要坠入梦境的濒点,四周声音忽的被无限扩大,晚风,树叶沙沙,包括正在靠近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皆被放到极致。
有什么人——
琴寂睁开眼,眸底一片雪白清明,他迅速翻身坐起,掀起被褥就往来人头顶上罩。
玉白指尖凝着一点光,眉心红莲印若隐若现,他屏息凝神,正待打出去时,对方竟就着被被褥罩头剥夺视线的模样,朝他直直扑了过来。
与方才不同,这一动作不带丝毫杀气,却是气势凶猛,来的突然。
琴寂愣了愣,等回过神时人已经被整个按倒在床榻上。
他指尖还凝着一点白光,可能是看起来过于危险,下一瞬,腕部就叫人扣住了。
等下,这个感觉??
琴寂嘴角抽搐,有点不敢想,可饶是不敢想,他也得反抗,因为这个“被子怪”已经在摸他了。
接连擦过许多危险地带,琴寂头皮都炸了开,好在对方修为不如他,轻而易举挣开腕上锢着的手。
由于想到某种可能性,出手便没有太用力,一掌拍下,被褥下方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听到这个声音,琴寂脸色登时变了变,而对方也终于拽下被褥,露出一张昳丽又熟悉的面庞来。
凤眼,眼尾又深又长,秀气。
朱唇,薄而透润,微喘着,勾人。
“……艹。”
饶是有所预料,琴寂也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只是他咬字轻,听起来有点像嘶嘶声。
少年眼一眯,调整姿势,几乎是在他腹部下方的位置跪坐着。眼珠子漆黑,居高临下,自带威慑力及压迫力。
无论姿势、模样,都与前夜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这次他多带了个物什,琴寂看到他另外只手里攥着一捆绳子。
绳子很粗,粗糙又劣质,以对方此番架势来看,大概,可能,或许——是要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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