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峰宅院。
琴寂面无表情地关上门,一脚把椅子勾了出来,人坐了上去,肩膀放低,就趴着彻底不动了。
书上读到的文字,和亲眼目睹看到实景,是完全另回事。
如果站在段韶风的角度,亲眼看到自己的灵宠在陪伴自己两年后,被人活生生剥开肚皮,取出内胆,残忍地杀害,最后扔到秘境最底层喂妖兽,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别说是他了,是个人都难以接受吧。
也无怪乎他会在秘境中失控。
“但话说回来,原来那只炮灰小猫是宋欺霜送的?他……”琴寂喃喃自语,总觉得快要记起宋欺霜是什么身份,但就在这时,李曜突然跟个劫匪似的闯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呼之欲出的头绪就这么断了。
他连门都不敲,没看到琴寂脸骤然黑了,在后者身上来回检查打量。
“师弟你没事吧,薛祁剑那厮真的没有伤到你吧,段师兄都亲自送你回来,莫非伤的不是手而是腿?”
说着,低身要去碰琴寂的大腿,手还没碰到,被一脚踹地仰倒在地。
李曜愣了两秒,震惊坐起,“琴师弟,你踹我干嘛?”
“不是我干的,腿中了法,谁靠近踹谁,宗主来了也不好使。”
*
三个月有多久,琴寂就种了多久的蘑菇,期间隔三差五能碰上一次走火入魔的小美人疯子,琴寂对此已见怪不怪了。
次次都是在半夜,还次次都搞突袭,时不时整点奇奇怪怪,不知从哪弄来的“危险”道具,虽然最后都被琴寂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打晕了绑起来输一晚上灵力第二天扔后山自生自灭。
熟练得跟做日常任务一样。
转眼间,三月后。
今天正是外峰比试的日子。
其实琴寂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直到李曜专门跑来告诉他,托那小王八蛋的福,他的名字已光荣地上了榜,旁边还附带薛祁剑的名字,成为他对手。
琴寂两眼快速扫过,“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
外峰弟子人数破千,通灵石上却只刻着寥寥几十人,“你什么时候被逐出宗门的?”
“……我才没被逐出宗门。”李曜神情有丝丝凄苦,“一年一次的外峰弟子间的比试,都是由主峰的师兄们筛选出近年来较出色的几十人,再来进行比试。整座外峰三千多人,师兄师姐们哪有时间看我们这些还没结丹的菜鸡互啄,其余人根本没机会。”
说到这,千般万般的委屈情绪泉涌般涌上心头。亏他还为这次试炼准备了好久,每天早起晚寝地修炼,负责喊弟子们夜训,结果还是没被主峰的师兄们看到,连着三年,通灵石上还是没有他的名字。
李曜越想心里越觉得委屈,委屈到最后,眼泪哗哗流下来,琴寂见状惊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如果我知道自己不用比试,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琴师弟你不懂,我本想着靠这次的比试,摸清楚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好给两年后的秘境试炼做做准备,结果师兄们压根没看到我的努力,名字都不配登上去,你说我能不哭吗……”
李曜哭得整张脸都湿濡了,用袖子一顿擦,擦到一半,琴寂递过去条帕子,李曜接过后直接猛擤了把鼻涕。
“我真的好羡慕师弟你,刚来几个月就能被师兄们看到,是不是人和人之间的起点生来就是不同的,不论我再怎么努力,师兄们都注意不到我……还是说他们都喜欢长得好看的,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琴寂盯着那条满是鼻涕水的帕子,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说实话,李曜此番话有些冒犯到他了,意思不就指自己是靠的脸才苦登通灵石?虽然他也不想就是了。
但看李曜哭得那么惨,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琴寂选择相信对方是无心的,他为人又比较大度,并没有放在心上,正要对李曜说一句“是的,很重要,你不行”,故意噎他一下,有人却先一步回答了李曜。
“脸当然重要,可是在拥有压倒性的强大力量面前,再漂亮的脸蛋都只是虚设。”薛祁剑的声音从泱泱人群里传出。
他挺胸跨步地走过来,瞥了眼哭成花猫脸的李曜,嗤笑一声,再睨向琴寂,“现在知道怕了,想哭了?哭也没用,不过你要是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或许会考虑手下留情。”
话落,见琴寂和李曜两个人疑惑对视,仿佛自己说的不是人言,薛祁剑陡然厉声道:“我问你,你和段师兄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三个月里,他陆陆续续问过好多外峰弟子,有些说认识琴寂,有些说不认识,其中认识的又说对他印象不深刻,琴寂存在感不高。可明明三个月前,他才和琴寂在洛水峰上大闹了一场。
当时对方身边围了多少人,就为他的容颜,各个争先抢后地问候他伤势,闹得人尽皆知。这仅仅才过了几个月,众人描述起来,又怎会那样轻描淡写?
那群人不是不记得,而是反应很平淡。平淡到不正常。
思来想去,薛祁剑觉得有一种可能性十分大:琴倚之,或许不是玄天宗弟子。
前段阵子才有宗门里被魔修安插细作,主峰长老秘密捉拿一事的传言流出。如今想来,十之八.九是真的,琴倚之就是那个细作,段师兄是为了揪出——
“其实也没什么。”琴寂坦然地说,“就是在床上打过几回架,互相脱了几次衣裳的程度。”
“他掐人,咬人的时候特别狠,需要用绑的才能制住,有机会的话,你们也可以去试试。”琴寂看着薛祁剑和李曜崩坏的表情如是说道。
*
外峰的比试一年一度,虽然不能算很正式,可是经过筛选,从上千名弟子里挑出几十人,还是十分值得引起主峰的人重视的。
毕竟那几个人代表的,是外峰最出色的能力。
若是资质出群,被主峰的师兄们看中,收入门下,直接跳级进入主峰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外峰弟子之间的竞争相当激烈。
不少自以为会被登名却没登名,内心酸溜溜的人,就非得靠嘲讽贬低别人,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这次比试都是些什么鬼,郑子茗师兄的名字刻在通灵石上我还能理解……黎月,琴倚之,这都是谁啊?”
“黎月是不是那脸上有疤,长得很丑的孤僻小子?他居然也在上面?”
“对,就是他。那丑八怪资质差到离谱,就是个啥也不会的草包,真不知道师兄们是怎么选人的,居然会选他。”
“长得丑资质还差的,就只能努力修炼了呗,嘿嘿,他对手是郑师兄,到时候看他怎么出丑。”
阵阵哂笑过后。
“那这个琴倚之是谁?”一名弟子指着通灵石上的陌生名字问。
其他人反应怪异,一片沉吟中,有人说:“我好像见过吧,不过应该资质平平,或者长着一张大众脸,没什么印象。”
“哦,那就也是个草包或丑八怪咯。”
“哈哈哈再丑能丑得过黎月?”
“万一呢?”
“我去你快别说了,想想那个画面就令人欲呕啊哈哈哈……”
他们嘲笑地太过火,李曜听着就生气。
琴师弟长这么惊艳,这群人是眼睛长腚上了?
正要跑上去与人理论,被琴寂用手背挡下了,“去哪呢,主峰的人都到了。”
转眼望去,果然见广阔无垠的天边飞来几位身穿广袖长衫的修士,各个足底踏剑,仙风道气。
李曜看了没一会儿,就扭脸看向琴寂,一瞬间生出长得还不如后者的念头。同时,他表情还有点纠结,很想问对方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琴师弟和段师兄是否真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不会是真的。段师兄很少来洛水峰,琴师弟又是今年刚入的门,除了三个月前薛祁剑刺琴师弟一事,段师兄有出现过,其他时间两人压根没机会接触,八竿子碰不到一起。
“琴师弟,你刚才和薛祁剑说的话不是真的吧,你和段师兄之间没有什么,你只是想气薛祁剑对吧?”
对,肯定是这样,李曜心想,而且他们住同一个宅楼,隔壁就睡着别的弟子,要真如琴师弟所言又绑又掐还带咬……玩那么大,还不发出半点声响,根本不可能。
琴寂淡淡望着他,半晌,露出一抹带着点儿邪气的笑,贼蔫坏。
他知道李曜在想什么,“万一是设了结界,你们听不到呢?”
*
主峰这次来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至少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拂春峰峰主林红深,云呈离宗主的女儿云幼怜,宋欺霜、傅渊师兄……我的天,连平日里绝不会大驾光临洛水峰的段少宗主都来了,前年前有这种阵仗吗?”
“没有,今年郑师兄他们大发了。”
几名弟子搬了几张座椅,按辈分来坐,林红深坐最中间,段韶风和云幼怜则分别坐在他左侧跟右侧,然而云幼怜却在段韶风旁边坐下了。
被抢占座位的傅渊与云幼怜视线碰上,后者笑颜如花,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傅渊扭头,见林红深没说什么,也冲云幼怜微微一笑,走到她原来的座椅坐下,背后站着一排侍从。
洛水峰上梅花开得正艳。
这五人随便谁单独拎出来,样貌都是极为出众的,可令人惊叹的是,云幼怜作为唯一的女子,生如远山芙蓉,妍姿艳质,坐在段韶风旁边,却还要相形见绌几分。
他们的小师兄俊美得像是天边的一朵云,高不可攀。
“通灵石上有名字的弟子们都靠前站。”
随着话落,纷纷有人往前走,琴寂见李曜还傻愣愣站着,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低声道:“我逗你玩的,我和小师兄没发生什么,还是纯洁的师兄弟关系,你别多想了。”
说完等了两秒,见李曜木讷地点点头,琴寂才笑着走上去。
而他一上去,段韶风原本看哪里都行的凤眸自然地落到他身上,琴寂与之对视一瞬,笑意立即收住。
偷窥段韶风的云幼怜见状,顺着他视线望过去。雪墨入眼,不禁一愣,讶异道:“外峰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名弟子了?”
宋欺霜笑道:“云师姐闭关已久,难道连宗门每年都会招募一次外峰弟子都不记得了吗?”
云幼怜有三年不曾出过关,三年来进入主峰的人她一个不认识,又怎会认识几个月前才出现过外峰的琴寂。
“我又没问你。”云幼怜撇嘴,眼珠子在琴寂跟段韶风之间来回转,最后低声嘟囔一句,“还是师兄更好看点。”
因为段韶风一直看着他,琴寂又找回了三个月前被盯到浑身发毛的感觉。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被段韶风杀了一万次。这小子今后不会是靠眼神杀,当上冠绝修真界的剑尊吧?
充当司仪的主峰弟子,还在阐述比试规则和生死状。琴寂抬袖挡脸,挡了一会儿发现没用,不由往人群里遁。
可无论他遁到哪,少年的目光总能精准无比地追上他,瞳仁乌黑,黑得发亮,也不知打着什么坏主意。
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他本身不是爱较劲的性子,但莫名就是和段韶风较上了。别说他路子野,自封修为八成不说,光用剩下那两成法术,把小疯子吊起来打都不成问题,还敢和他玩干瞪眼?
简直活腻!
一炷香后,琴寂开始在人群中疾跑。先前他还在放狠话,这会儿只是心道:只要我跑的够快,你眼珠子就特娘的追不上我。
纵使存在感再低,在大庭广众下堂而皇之疾行,司仪不可能不注意到,大吼:“那边那位穿白衣服的弟子,不得疾跑!——站住!!!”
这司仪别的什么没有,就是嗓门忒大,吼得琴寂下意识刹脚,刹得太快,撞到了人,踉跄几步后,琴寂靠本能一把抓向对方。
这一抓,直接抓到对方的腰带,好在是系得较牢,没被他当场扯下。
借力稳住身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甫一抬眼,心脏瞬间绷紧。
被撞到的是名黑衣少年,只身站在人群边缘。
碎发乱糟糟地遮住眼睛,肤色异于常人的苍白,配上左半边脸上像是皮肤烧烂的疤,气质阴郁,尤为可怖。
“对不起啊。”琴寂连忙松了手。
少年没说话,须臾,沉默地提了把自己的腰带。
琴寂看着也不觉尴尬,道完歉,就在少年身旁站着了,因为他发现段韶风不再盯着他看了。
比试开始。
林红深一拂袖,空无一物的土地立马凸出十几座擂台。
琴寂找到自己的擂台,刚站上去,薛祁剑的眼神跟他碰上,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显然被对方之前那番话雷得不轻。
“我他妈倒要看看,你的身手是不是跟你胡说八道的本事一样厉害!”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直冲而来,琴寂轻巧巧地避过,他两手空空连剑都没带,“好嘛,你无法接受是你的自由,可你也不能说我胡说八道罢。”
薛祁剑觉得他是瞧不起自己,气得火冒三丈:“你欺人太甚!”
“呵哈,我也觉得,对不起。”琴寂食指一划,灵力弹出,远远折了一根梅枝吸入手中,“那我拿这个跟你比试。”
更欺人了。
赢了或许就能进主峰,一年才有一次的机会。所有擂台都打得万分激烈,意图非常明显。
可到了琴寂这边,一个砍,一个躲,好好的比试整得跟儿戏似的。
薛祁剑摸都摸不到他尾巴,气急败坏:“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他真的是往死里打,琴寂也真的是躲得很轻松。
虽然段韶风说过生死不论,薛祁剑出的都是狠招,琴寂也势必要把存在感搞到最低。
要赢,但要赢得像躺。
两年后的秘境开启之前,他最好当个透明人。
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琴寂握住梅枝一端,着力连刺过去。
虽然看上去很乱,像是胡乱地刺,其实都是有规律的。
初次看到,薛祁剑以为都是虚招,便专注于攻,没放在心上。
谁知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几连下后,薛祁剑身形突然不稳地踉跄了下,即使很快调整过来,却还是踩入对方挖好的陷阱当中。
几乎是失去平衡的一瞬间,琴寂攻速猛然加快。
疼痛游龙似的袭来,薛祁剑手中长剑坠地。
“哐当——”
他目光讷讷下移。
看似一折即断的梅枝,竟穿破防御力甲级的锦料,结结实实地扎进了薛祁剑左肩。
而这个部位,正是他多月前,用木剑刺向琴寂的地方。
梅枝被丝丝灵流包裹着,阻懈薛祁剑周身经络,让他在一炷香时辰无法使用灵力。
胜负自然分晓。
看着薛祁剑难以置信,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琴寂抛开梅枝,高高兴兴下了擂台,然而他没能走多远,一声凄厉的惨叫冲破云霄。
那叫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出人命了!”黎月和郑子茗的擂台旁,有人惊恐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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