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修真界,黄天雪川。

    广袤的隐秘地界,因清晨黄昏,阳光笼罩下,漫天云雾如同洒金,地面多河流,河床细沙白如新雪而得名。

    黄天雪川为地名,也是以医毒之术名满修真界的一大宗门的名字。

    七月十九日,夏。

    天色还没亮,洛宁泽起床穿衣梳洗毕,推门离开房间,前往得云峰。

    他是黄天雪川最底层的杂役,每天天亮前一个时辰,杂役们都要在得云峰下集合,在天亮前完成第一遍洒扫任务。

    洛宁泽出去得不早不晚,与其他杂役一道走在前往得云峰的石板路上。

    杂役在哪里都不好过,在黄天雪川也不例外。洛宁泽穿着破旧的灰褐色粗布衣,草编的头绳绑住长发。

    然而他生得俊美,衣裳虽然旧,但比其他杂役都干净,破损处细心修补齐整。

    同样的杂役服,穿在别人身上,也就是脏兮兮的杂役服,穿在洛宁泽身上,就是“蓬头乱服不掩国色”。

    洛宁泽的气度也相当对得起他的姿容。

    他的身量高挑挺拔,走路姿势轻捷矫健,一把长发从脑后垂下,发梢过腰,随着步伐沉稳又不失活泼地左右轻轻晃动。

    洛宁泽往前走,所到之处,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瘟疫源头,杂役们无不露出晦气的表情,避开洛宁泽,离他远远的。

    洛宁泽对此见惯不怪,不受任何影响,只管走自己的路。

    他知道自己招人讨厌。

    洛宁泽当了一个月杂役,他曾经是黄天雪川最有前途的弟子,宗门高高在上的大师兄。

    而后,因为一次意外,他灵根被毁,修为散尽,此生再无修炼的希望。

    他虽然是黄天雪川宗主的亲生儿子,但是他的父亲风流,娶过十五任妻子,加上妾侍,后院少说三十人。子女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洛宁泽生母早亡,自己也不算受宠,风光时都不怎么常见到父亲,如今落魄了,自然也更不可能去奢望父爱。

    意外之后,洛宁泽伤还没好全,就被丢到杂役房自生自灭。

    许多人以为洛宁泽不可能熬过来,然而他居然活下来了。

    然后又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指望洛宁泽崩溃、怨恨,去找宗主大哭大闹。

    然而洛宁泽乖乖当起了杂役,一声不吭老实干活,又让这些人失了望。

    又有人暗搓搓地希望洛宁泽埋怨命运不公,就此一蹶不振,变成一个真正的邋遢杂役。

    然而珍珠掉进泥里滚一圈也还是珍珠,不肯乖乖变成石头。

    洛宁泽来到杂役房后,听得最多的议论,就是说他“杂役不像个杂役”,“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摆大师兄的架子给谁看?”

    每天洒扫回来,多打一盆水洗头,都会有人阴阳怪气:“哟,不愧是大师兄,就是比我们这些天生就是杂役的爱干净。”

    洛宁泽整理头发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一眼刚刚阴阳的人,暂时当做没听见,梳洗干净泼了脏水。

    一盆脏水一滴没浪费,都泼在了刚说闲话的杂役弟子头上身上。

    那人回过神,扑过来要跟他拼命。

    洛宁泽修为没了身手还在,杂役弟子修为粗浅,论起对战经验根本没有,连洛宁泽的衣角都没挨到,就被洛宁泽抡着木盆揍趴下。

    洛宁泽不怪别人讨厌自己,做人要能屈能伸才是豪杰,他连一句闲话的亏都不肯吃,哪能怨别人不待见自己。

    不过今天稍微有点不同,周围望过来的目光里,除了鄙夷嫌恶之外,竟然多了些没有恶意的好奇,不时落在他左侧肩膀上。

    洛宁泽自己也不觉受到影响,偏过头,向空无一物的左肩扫了一眼。

    不远处,一个望向这边的杂役女弟子忽然小声惊呼一声。

    洛宁泽望过去,那名女弟子脸色微红,匆忙转头和女伴们加快脚步离开。

    几个女孩子小声地兴奋交谈:“他前几天……试药……昏迷……”“醒来……肩上……小猫崽……”“可爱……”“刚刚……偏头……差点亲到小猫……”

    洛宁泽:“……”

    不算多么喜欢小动物,恍惚觉得自己咬了一嘴绒毛,洛宁泽不自在地微微抿了抿唇。

    到得云峰下,杂役弟子腰上都系有木牌,写着“甲”“乙”,灰扑扑的杂役们按照甲乙分别站成两列。

    甲列二十五人,乙列二十六人。洛宁泽腰上系着“甲”字木牌,一个人站在一边。

    两名年轻的管事弟子姗姗来迟。

    两人手中一个拿着点名册,一个拿着惩戒鞭。拿点名册的向众人微笑点点头,看上去性格和善。另一个则不苟言笑,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拿惩戒鞭的一眼看见洛宁泽,目光落在他左肩:“洛宁泽,你肩上怎么回事,谁允许你养猫,还把猫带来这里?你还当你是宗门的大师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随便不守规矩?!”

    洛宁泽挨了训斥,神色如常,抬起右手按向左肩。

    众目睽睽下,所有人看着洛宁泽的右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他左肩上趴着的毛绒绒的小奶猫。

    洛宁泽放下右手,小猫完好无损,探头探脑,神情懵懵懂懂。

    洛宁泽的神色也茫然混合着无辜:“我七天前在药房试了一碗新药,昏迷之后醒来,每个人都说我肩上有一只小猫,可我自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真的有猫?”

    甲列里,一个不停偷瞄洛宁泽左肩的女弟子,忍不住道:“真的有!小小一只,雪白毛绒绒,还没有巴掌大。长得和师兄你神韵颇为相似……”

    洛宁泽向她望过来,奶猫一齐偏头投来视线,一大一小一齐歪头茫然。

    女弟子捂住嘴,用尽了克制力,才没有原地兴奋地蹦跳。

    惩戒鞭看向点名册,点名册点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有听药房的同门提起。”

    惩戒鞭瞪向洛宁泽:“就你事多!站在外面干什么,显得你很突出?滚到队伍里去!”

    洛宁泽听话走到甲列末尾,附近几名杂役弟子想要远离他,惩戒鞭喝道:“乱动什么!”

    洛宁泽早起有些犯困,左肩上奶猫弓腰伸懒腰,小脑袋一点一晃,张嘴打了个哈欠。

    惩戒鞭看见,想要说些什么,动了动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点名册清点过人数,对两列队伍道:“今天甲列负责打扫得云峰东麓云阶,乙列负责西麓云阶。今日厨房为大家加菜,有难得的珍兽肉,滋味鲜美肉质滑嫩,且为难得的灵物,吃了之后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今天先完成打扫任务的队伍,每人可分得一块珍兽肉。”

    乙列爆发出欢呼。

    甲列杂役一个个阴沉了脸。

    有人回头看一眼洛宁泽:“别人队伍是满打满算二十六个人,我们算二十五个,要说某些人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指不定还会帮倒忙,保险起见,我们这边只好算二十三个人,比对面足足少三个,难怪这一整个月,每周一次厨房加餐,我们甲列的兄弟姐妹一滴油水都尝不到!”

    又一个道:“什么少三个,要我说,咱们这边只好算二十个人吧。上回打扫昆峰石阶,二十六个人一人扫一段,半个时辰也就扫完了。结果大家都完成了,有一个人才扫了不到六分之一。不知道怎么搞的,还把手给弄破了,害得咱们给他擦屁股不算,还要给他清理血迹。”

    “到底是以前金尊玉贵的大师兄,身娇体贵……”

    点名册笑眯眯的,只当听不见抱怨,带领兴高采烈的乙列往西麓而去。

    甲列跟随惩戒鞭来到东麓。

    云阶蜿蜒,宛如登天之梯,分配打扫范围时,杂役们其实都宁愿让洛宁泽滚到一旁去偷懒。

    然而惩戒鞭在一旁盯着,他们也只好按照规矩对洛宁泽一视同仁,给他分配了山脚最下方最好打扫的一段。

    说到杂役工作,洛宁泽自己也很纳闷,他从来不曾偷懒,也对清扫工作没有任何不满,每一次都尽心尽力,但就是会莫名其妙搞砸。

    知道大家都很想吃珍兽肉,洛宁泽也不好意思总拖大家后腿,他有心什么都不干。

    然而惩戒鞭就站在他身边,盯着他的眼神,宛如最严厉的师长瞪着座下最顽劣的徒弟:“快点打扫,今天我会好好盯着你,别想捣乱也别想再借受伤偷懒!”

    洛宁泽活动活动肩膀:“荀夜师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从来没有为了逃避杂役工作故意捣乱,每一次也都是在认真卖力干活。”

    荀夜一百个不信,微微冷笑。

    洛宁泽叹气。

    他左肩上,小小一团软白奶猫跟着叹气,垂下小脑袋,耳尖耷拉下来,因为说了实话没人相信,流露出受伤沮丧的模样。

    荀夜看见了,不觉愣了一愣。

    他正要说话,就见洛宁泽拿起储物袋一倒,清扫用的竹笤帚啪地掉在台阶上,激起一层薄灰。

    洛宁泽弯腰捡起笤帚,一弯腰一站直的功夫,脸色已经渐渐苍白,额上隐隐浮现细汗。

    他手中握着笤帚,宛如握住满把烧红的铁针,刺痛一阵阵直透骨髓。

    他熟悉这种感觉,往日修行时,就常有这种忍受痛苦锻炼意志的修行。

    洛宁泽觉得杂役们也是相当辛苦,每一个都很了不起,即便资质不佳修为微弱,每天也要坚持如此痛苦的磨炼。

    他不太能熬得住,只是握住笤帚,还没开始清扫,双手忍不住一抖,笤帚又掉回石阶上。

    以为对方存心偷懒,荀夜深锁眉头:“洛宁泽……”

    话音未落,荀夜看见洛宁泽肩上,那只看得见却摸不着,与前大师兄神韵仿佛的娇小毛团,紧紧蜷缩成一团,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奶声奶气咪呜咪呜。

    洛宁泽弯腰捡起扫帚,他的脸色不变,只是睫毛轻颤了颤。

    猫崽咪呜一声惊叫,蜷得更紧,浑身绒毛炸起,软绒绒的细毛簌簌发抖。

    荀夜看看痛苦的猫崽,又望向洛宁泽。

    洛宁泽面无异色,只是额上隐隐有些汗,拿起笤帚慢悠悠地扫了一层台阶,忽然笤帚又脱手倒向一旁。

    猫崽的痛苦仿佛减轻了一些,洛宁泽弯腰又去捡笤帚,奶猫突然着急,咪呜咪呜叫个不停。

    荀夜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上前,赶在洛宁泽之前捡起笤帚。

    骤然间,荀夜脸色猛地一变,甩手将笤帚丢到一边。

    他脸色青黑,向洛宁泽问道:“这笤帚谁给你准备的?”

    洛宁泽一头雾水,奶猫依旧不太舒服,小声哼哼唧唧,扬起小脑袋茫然地注视荀夜:“我醒来的时候就放在我的房间里,不是你们给准备的?”

    荀夜的脸色更加难看:“这一个月,你一直都用这把笤帚?”

    洛宁泽和肩上的小毛团一齐点头:“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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