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泽平躺在木板床上。
洛雪低头望过来。
对上小堂叔的视线,洛宁泽安静地乖巧眨眨眼睛。
藤编方枕边,小猫崽朝门外眯眼不屑:“咪!”
洛雪拿过一个空碗,倒过来将猫崽子扣住。
有实体的空碗关不住只是个虚影的小猫崽,洛雪敲一下洛宁泽额头:“咪什么咪!不要得意忘形,集中精神管好你的孪生兄弟,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洛宁泽尽力摒弃杂念,小猫崽老老实实不乱动,蜷着躲在空碗下。
洛宁泽道:“小堂叔不用担心,应付这些我有经验。倒是小堂叔从小一本正经,不大擅长骗人吧?”
洛雪又对准洛宁泽脑门屈指一凿,洛宁泽乖乖躺好不动,猫崽从碗底下钻出来,在洛雪面前侧身躺下,一脸乖巧给撸,讨好地不停“咪呜~咪呜~”。
洛雪瞪洛宁泽一眼,猫崽瞬间爬起来扭头蹿回碗底。
房门从外侧被法术猛地炸开,一伙十数人瞬间如潮水涌进屋内。
来者无一不是气势汹汹,不像是来讨药救命,倒更像是来打劫。
洛雪抓过床边挂着的一件外袍,丢到床上盖住衣着单薄的洛宁泽。
药房弟子跪地请罪:“抱歉,司药大人,我们实在拦不住惜夫人……”
洛雪点点头:“来者不善,不怪你们。”
惜夫人生得娇小妩媚,由两名女弟子搀扶,哭也哭得千娇百媚:“阿雪,嫂子求求你了,救救你堂哥。
宁泽,你不要觉得婶娘不疼你,毕竟人命关天。
你是最懂事的孩子,无痕真竹先给你叔叔用,妖域东海龙宫宝库里还有一根,等救了你叔叔,婶娘亲自带人去龙宫,就算给龙君磕一百万个头,也为你把那根无痕真竹求回来。”
黄天雪川前往东海,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月。十几天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惜夫人向洛宁泽讨情,洛宁泽很关心手足,他披好外袍从木板床上坐起来:“婶娘怎么来了,湛师弟伤势如何,可以下床了?”
洛湛和洛宁泽之间就差明着撕破脸,洛湛被十四夫人母子打得下不来床,这还多亏洛宁泽,惜夫人抽泣声一噎。
惜夫人:“宁泽,湛儿是湛儿,你叔叔是你叔叔。湛儿不懂事,你叔叔以前好的时候,可是一直对你都不错……”
不等惜夫人说完,洛雪开口:“堂嫂,你求情别求错了对象。
宁泽是个小孩子,我是长辈。他要听我的话,否则就是不敬尊长。
无痕真竹也在我手里,你和他说那些有的没的,以为他能做主吗?”
洛雪说着,手腕一番,掌中握着一段碧玉雕琢般的翠竹。
翠竹无根,长不过二尺,在宝库中贮藏数百年,依然如初生般翠绿新鲜。
惜夫人眼前一亮:“阿雪,你们兄弟里就你苦心钻研医术,都说医者父母心,你行行好……”
洛雪正要说话,洛宁泽低头咳嗽两声。
洛雪转头看向他,洛宁泽满脸乖巧纯良,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小堂叔,婶娘也是可怜人。
我也觉得人命关天,若是叔叔因此亡故,我一辈子也良心不安。
小堂叔你之前说,一直想炼什么丹药,缺一味血虹璃?”
惜夫人当年嫁过来,陪嫁中最贵重的便是一盒血虹璃。此物乃一种天地灵气的结晶,炼制成丹药,可助修士更快突破境界。
惜夫人的底气,除了她的宝贝儿子洛湛,就是这一盒血虹璃。
血虹璃可保爱子前路无忧,无痕真竹却没有任何用处,惜夫人一时犯难。
然而她想起昨夜,宗主在她闺房留宿,对她说的那些私房话。
总有一天会正式迎娶她,让洛湛认祖归宗,将来继承宗门。
没人知道洛宁泽的灵根是怎么没的,他带队前往妖域围猎大妖采集血液,期间他曾经和大妖一起失踪,再出现在人前时已是修为尽失。
洛宁泽自己说是意外,也就无人去深究。谁都知道这是把洛宁泽踩下去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洛宁泽如果东山再起,一整盒血虹璃全部炼制成升灵丹,给洛湛服下,也是无用。
洛宁泽的资质悟性令人艳羡,洛湛从开始修炼起便一直在服食升灵丹,即便如此,修炼速度也从未追上过洛宁泽。
如果洛宁泽顺利重塑灵根,不说宗主不能娶她,洛湛更是一辈子认不了亲爹,更遑论继承宗门。
惜夫人眼中神色变了又变,终于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嘴角扯出勉强的微笑,吩咐身边弟子道:“回去开我的宝匣,拿几块……不,把整盒血虹璃都取来!”
洛雪道:“夫人不必忙,别听小孩子乱讲话,他懂什么。血虹璃固然珍贵,但和无痕真竹比,还是差一些。”
洛宁泽道:“我记得婶娘那里,还有一株难得的月露草,听说是喂养蛊虫的佳品。小堂叔不是正在培养蝶王蛊吗?”
月露草栽种在冰盆中,每晚沐浴过月光,叶片上凝出的露水,用来擦脸最是养颜。
惜夫人与十四夫人只差一岁,十四夫人外貌看上去已经是风韵成熟的美妇人,惜夫人却依旧娇嫩宛如少女,一颦一笑皆娇弱惹人怜惜,全是这株月露草的功劳。
洛雪神色显出动摇,惜夫人暗暗咬紧牙关,对一旁等候命令的女弟子道:“去,把月露草和血虹璃一起拿来!”
女弟子领命而去,行动迅速,不多时去而复返。
洛雪验过两样灵物没有问题,让两名药房弟子拿去库房收好。
洛雪握着二尺翠竹,将手一伸。
惜夫人面露喜色,立刻上前来接。
却不想,洛雪理都没理她,将无痕真竹放进床边一盆早就准备好的药汁中。
药汁棕黑色,也难细数用了哪些天材地宝,无痕真竹浸入药液,即刻融化,水面咕嘟咕嘟泛起细泡。
惜夫人完全愣住,一时脑子转不过来,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当场呆若木鸡。
洛宁泽一脸晚辈面对长辈时的恭敬。
猫崽早已经乐得舔舔爪子舔舔尾巴,小毛团子得意洋洋,幸亏被碗倒扣挡住,不然早露馅了。
洛雪招手叫过两名药房弟子:“这盆药液要给宁泽淬体用,你们两个看管好。”
惜夫人突然发出尖叫,大失仪态,向洛雪猛冲过来。
两名药房弟子赶紧将药盆端走,其他药房弟子早有准备,不等洛雪吩咐,又冲进来数名弟子,向众人洒出一大把药粉。
惜夫人及其带来的所有弟子,或吸入或肌肤沾到药粉,顿时手足僵硬,动作变得迟缓,连灵力也在一时间运转不畅。
这药粉点燃之后,烟气无色无味,更容易见效。此刻偏偏是直接洒出,药粉灰白,惜夫人被洒了一头一脸,她下意识抬手一抹脸,顿时满脸灰一道白一道。
洛雪拍拍手,两名药房弟子左右挟住惜夫人,将她拖出房间带进庭院。
余下的药房弟子将剩下的惜夫人的帮手也拖出去。
洛宁泽起身理整齐衣服,猫崽快快乐乐咪呜,从碗下钻出来,爬回他肩上,骄傲挺胸。
洛宁泽低头专心整衣,猫崽昂首挺胸,竖起小耳朵,满脸写着机智。
叔侄两个早知道重塑灵根之事必定有人阻挠,商量好了应对之策。
然而向惜夫人讨要珍奇灵物这一招,却是洛宁泽神来一笔。
亏得洛雪反应也快。
小堂叔抬手往洛宁泽脑袋上一敲:“收敛一点,看着欠揍。”
猫崽咪呜一声低头耷拉耳朵。
洛宁泽突然挨凿,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洛雪轻轻摸了摸头。
洛宁泽:“?”
洛宁泽留在房间里,不着急出去。洛雪先来到庭院。
惜夫人等人身上药性还没解,被药房弟子看管住。
洛雪不跟任何人废话,命药房弟子押解惜夫人一行,一起前往得月峰。
路途中,洛雪安慰惜夫人:“堂嫂莫要担心,堂哥的病症一向由药房经手,他的情况我心里有数。
即便是病情突然恶化,也不是非要用无痕真竹续命。
纵使有人对他动了手脚,譬如下毒、下咒一类,有蝶王蛊在,不难保他一命。
堂嫂送上月露草和血虹璃,本意是为了救堂哥。虽然没有无痕真竹,但只要救下堂哥性命,想来堂嫂是欢喜的。
堂嫂关心则乱,我体谅你的心情,这次擅闯药房之罪,我就不告诉宗主了。
毕竟堂嫂才受过训斥,洛湛也还卧床不起,堂嫂若也受罚,得月峰就真无人理事了。”
惜夫人一头一脸药粉,木头人似的被两名药房弟子左右架着往前走,一路上遇见的弟子无不投来好奇惊异的目光,惜夫人心中恼怒、羞愤欲死,脸色也和死人一样苍白发青。
到了得月峰,洛雪终于命人给惜夫人解药。
惜夫人行动恢复自由,正要向洛雪发难。
结果洛雪为瘫痪在床的堂哥仔细诊断,就查出他病情突然恶化,是有人喂错了药。
洛雪震怒,认为此人是有心谋害洛氏血脉,不顾惜夫人反对,即刻命人请来宗主。
宗主自然护着惜夫人,最后查到一个女弟子头上,说是她粗心大意取错了药,废了修为贬为杂役,此事便就此结束。
洛雪安然回到药房。
药房周围有弟子把守,这一次动了真格,严禁外人再闯入。
洛雪走进院子,就看见药房一众弟子忙忙碌碌,把一间院子里重要物品都搬出来,再把废弃物品搬进去。
另一些弟子在院子各处架柴,只等一声令下就立刻点火。
洛宁泽肩上顶着只猫崽,站在庭院正中指挥。
还有殷勤的弟子给他送点心送茶。
洛雪走上前,想踹洛宁泽屁股,又觉得姿势不雅,最终打消了念头。
他用指尖虚点点可爱猫崽。
洛雪问:“出什么事了?”
惜夫人来闹事也只是个幌子,洛宁泽回答:“你出发去得月峰不久,就有两个蒙面人来偷淬体|液。”
洛雪:“人呢?”
洛宁泽:“跑了。”
洛雪:“淬体|液呢?”
洛宁泽:“他们偷去了。”
淬体|液是假的,真正的无痕真竹还在洛雪身上。
假淬体|液如果使用,涂抹在肌肤上,会和真的一样产生灼烧感,开始溶解肌肤。
然而真淬体|液溶解之后会重塑,假的不会。
猫崽慈悲咪呜,人立起来,前爪合十,为偷窃之人祈祷。
洛雪环顾渐渐面目全非的庭院:“这是做什么?”
洛宁泽眼中流露出悲伤:“我真是太不讨人喜欢了。有人为了针对我,派出高手来偷淬体|液。偷了还不算,还迁怒小堂叔你,居然一把火烧了药房。”
洛宁泽问:“话说回来,药房这院子也够旧了。小堂叔,你喜欢什么样的建筑风格?”
洛雪沉吟片刻:“我能调制一种药水,涂抹在皮肤上后,那一片会变得宛如被烧伤。不过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不疼不痒。”
洛宁泽痛心疾首:“药房遭人恶意烧毁,药房弟子多数受伤,宗主若不抓住凶徒,给药房一个交待,给小堂叔一个交待,岂不是令众弟子寒心!
药房常年为各位长老提供辅助修行的丹药,宗主若不给满意的答复,各位长老也不会善罢甘休!”
一只看似纯良的猫崽两眼放光,小舌头舔舔嘴,期待地搓爪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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