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泽从老祖手上接过他父亲足足四百年的寿元。
他的目光与洛静轩对上,洛宁泽已经记不清他的这位亲生父亲上一次正眼瞧他是什么时候。
洛宁泽手上拿着装棋子的储物袋,略略低头,隔着老祖,向他父亲恭敬行了一礼。
洛宁泽笑容腼腆,拎着袋口系绳晃晃他爹的寿元,作势要收入袖中,突然动作又顿了顿,缓慢到有点夸张地将储物袋系在腰带上最显眼的位置上。
猫崽快乐,朝洛静轩呸呸两下,转头跑到老祖脚边,一歪身子躺下给撸。
老祖垂眸,眼神淡淡扫过猫崽,抬起手轻轻摸摸洛宁泽的头。
洛静轩脸色白了又青,当着老祖的面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只得移开目光不去看那个装着他大半性命的小袋子。
洛静轩命人将十四夫人的尸身抬走。
老祖命闲杂人等都出去,他指点洛宁泽唤回了洛雪的魂魄。
洛雪魂魄顺利归体,洛宁泽终于彻底放心,眼眶一酸,他忙用力眨动眼睛,深深吸气。
洛雪的身体不再僵硬如尸体,脸颊恢复血色,躺在大殿地板上。
刚刚复生的洛雪魂魄还十分虚弱,至少要沉睡一天一夜。
洛宁泽手掌垫着洛雪的头,猫崽蹲在洛雪脸庞,软软地咪呜一声,毛绒绒的小脑袋就蹭一蹭洛雪的脸颊。
老祖低声安慰他几句,这才命人进来。
洛宁泽想亲自送洛雪出去,但他此刻彻底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手脚不听使唤,盘腿坐在地板上,想要站起来,一时竟没能成功。
他不让洛静轩和其他长老的人碰洛雪,直到相熟的药房弟子赶到,才把洛雪交给他们。
石敬和元荣上来扶起洛宁泽,同样将他送到药房,让他休息调养。
洛宁泽和洛雪住在一屋,洛雪呼吸宁静绵长,面色红润。
猫崽蜷在洛雪枕边,不时伸出小前爪,轻轻碰碰洛雪的脸颊。
经此一闹,洛静轩那帮人有一万个胆子,近期也绝不敢再生事。
药房弟子来来去去,门外不时有人经过的脚步声,偶尔有弟子轻轻叩门,推门进来,送来刚沏好的热茶和香甜茶点。
洛宁泽喝了半杯热茶,吃了些点心。拿一柄小银勺,仔细地给洛雪也喂了些茶水。
他掰碎一小块糖糕喂蝶王蛊,心里觉得安宁,但又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回到药房时,时间刚过正午,现在已经夕阳西下,天空半边鲜红晚霞半边紫蓝夜色。
石敬和元荣给洛宁泽端来晚饭。
洛宁泽才吃过点心,不太饿,端起一同送来的粥先喂给洛雪。
石敬和元荣打开菜盘上倒扣的碗盖,立刻发现洛宁泽的晚饭有猫腻。
元荣拍桌愤愤不平:“太过分了,我和石师兄两个大老爷们,晚饭里才一根鸡腿。大师兄,你一个人吃居然就有三根!怎么,药房养的玄珠鸡是变异了?两只连体长到一块儿才生了一条腿,另外一只长了三条腿?!”
恰有一名药房弟子经过门口,向洛宁泽笑一笑,向元荣丢下特大号白眼迤迤然走过:“你才变异了。”
猫崽笑得直抖绒毛,洛宁泽稳稳拿着勺子认真给洛雪喂粥,对元荣道:“别贫了,我不饿,给我留一根鸡腿就行,剩下两个你们分。”
元荣就等这句,喜滋滋麻溜地和石敬平分鸡腿:“鸡没变异,就是人和人不一样。石师兄和我加起来也就值一根鸡腿,大师兄值三根。我倒没有不服气,反而替大师兄抱不平——三根鸡腿哪里够,三十根也不多啊!”
石敬客气些,向洛宁泽道了谢,拿起筷子一敲元荣的头:“就你话多,鸡腿也堵不住你的嘴。”
元荣叼着鸡腿:“我这不是高兴嘛,咱们多久没像这样和大师兄好好说会儿话了。”
石敬道:“总算是都熬过去了。大师兄,你今后……”
话不必说尽,洛宁泽扫一眼腰带上系着的小袋子,道:“不急,先等小堂叔醒来,让他把身体调养好。不必担心,已经没事了。”
猫崽端坐,胸有成竹。
石敬和元荣彻底放心,石敬沏了两杯茶,端一杯给洛宁泽。
以茶代酒,石敬一饮而尽,洛宁泽也含笑喝了。
元荣没人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敬猫崽:“我跟猫师兄走一个!”
猫崽转身,屁股朝着元荣。
元荣忍不住凑过去戳猫崽:“大师兄值三十根鸡腿,猫师兄至少值六十根。”
猫崽转头肉爪拍元荣一脸。
然而并不能拍到,元荣嘻嘻笑:“猫师兄值六十根鸡腿,洛雪长老……和大师兄一样算三十根吧,仅限于他不开口怼人的时候。如果换成今天那位老祖,怎么也要……一百根鸡腿?”
石敬抬手啪地用力一掌拍在元荣后脑勺:“少胡说八道。”
元荣:“我哪胡说了!今天大家都见到老祖了,你也看见了!刚才咱们过来的时候,廊下拐角那里,药房几个人不还在那儿扎堆,叽叽喳喳说老祖长得跟个神仙似的……”
老祖!!!
洛宁泽终于想起来他忘记了什么,今天是他作为药人去放血给老祖治病的日子。
可他上午去洞府才见到老祖,没来得及放血,就转头回来找洛雪了!
一整天了,也没听说药房有派新的药人过去!
猫崽咪一声猛地站起来,四足一蹬从床上跳到地板上,不等人看清,冲出大门没了猫影。
石敬、元荣吓了一跳:“大师兄?”
好在已经喂完了粥,洛宁泽站起来,将空碗放到桌上,来不及多解释,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会儿”,立刻离开药房匆匆赶往后山。
天幕转为深蓝,星辰汇聚成海。
宗门内亮起灯火光芒,洛宁泽赶到后山禁地。
老祖居住的洞府大门敞开,左右有石灯照明,老祖就站在灯下。
亲眼看见老祖没事,洛宁泽松了口气。
他正要上前,突然看见老祖面前还有一人,两人正在说着话。
洛宁泽再走近些,认出和老祖说话的人,居然是洛辰。
洛辰抱着一盆盛开的绿牡丹送给老祖。
老祖没有接,然而对洛辰态度还算温和,道:“费心了。不过我说过,你不必如此。”
洛辰抱着花,定定注视着老祖,他忽地一笑:“那请问师先生,我该如何做?”
他右手抱着花盆,左手前伸露出手腕,腕上一段红绳系着一块指甲大小的桃木牌。
桃木牌上木纹缠绕,仔细端详,能够认出是个古体的师字。
木牌没什么特别,洛宁泽却盯了一会儿,有点愣神。
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两三岁的时候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小木牌,忘记是从哪里得的,在脖子上戴了一天。
母亲看见,说他年纪还小戴着不好,便摘下帮他收了起来,说等他成年再还给他。
那时父母感情还很好,后来父亲变了心,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洛宁泽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母亲死后,莲台院中的遗物大多被父亲收走,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更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洛宁泽回过神,倒不认为洛辰手上的就是他的木牌,天下木牌那么多。
他只是忽然有些想念母亲。
猫崽团在灌木丛下,洛宁泽藏身在树丛的阴影里。
前方隔着一段距离,洛辰轻轻转动左腕,桃木牌晃动摇摆。
洛辰道:“师先生,您当年亲口说,从判命箱中抽出这枚千里姻缘符的,就是您的命定之人。
我早得了这符,您也看过我的命线,确实与您素有良缘。
洛辰自幼仰慕先生,您不知道,当年我得到这符时有多么开心。洛辰毕生夙愿,便是与先生白头偕老。
先生您也说过并不讨厌洛辰,可为何论及成亲之事,先生便要推脱,平日我来寻先生,先生的态度也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在聊什么?!
洛宁泽措不及防听见长辈的八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猫崽双眼发亮,精神奕奕地竖起毛绒绒的小耳朵。
老祖道:“缘分是缘分,感情之事终究不可勉强。我的确不讨厌你,但也确实对你无任何情爱之思。我当年确实说过……我也早已告诉过你,此事是我食言,你要任何补偿都可以,但是还请另觅良配。”
洛辰听不进去:“先生便是我的良配。”
洛宁泽和猫崽同时露出被肉麻到的表情。
老祖的神色同样有些一言难尽,无奈之余不想再和洛辰多做纠缠,道:“请回吧。”
洛辰倒也干脆,笑了一笑,道:“那我先走了,先生今日劳累了,还请好好休息。”
老祖点点头。
洛辰正要走,忽然停步回头问:“宁泽那孩子,似乎很得先生欢心?”
老祖神情淡淡的眼底忽然如同气泡似的浮出一点笑。
洛宁泽藏身在阴影里,忽然看见老祖抬眸向他的方向扫了一眼,视线正好与他相对。
洛宁泽:……哦豁完蛋,被发现了。
猫崽炸毛,旋即秒怂,蜷缩成一团小毛球,肉乎乎的前爪抱住脑袋。
老祖视线扫过猫崽,眼底笑意愈浓。
他道:“我记得他,他的名字还是我起的。下次他再来的时候,叫他不必再蒙住眼睛。进出不便,容易受伤。”
洛宁泽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猫崽抱住脑袋小声咪呜,洛宁泽想起自己早上望摘眼罩就往回跑,差一点摔倒。
洛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答应一声,向老祖道别离开。
老祖不着急回洞府,站在门口石灯下。
洛宁泽正要上前拜见,老祖面向他的方向,忽然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待在原地不要动。
洛宁泽满心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站住。
老祖轻抬右手,掌心朝上,手掌上方凝出一轮小小的白色满月,飘浮起来飞向林中。
银色光辉瞬间照亮树林。
洛宁泽看见小小的月亮停在了他面前。
猫崽好奇抬头,飞快攀上他的胳膊,伸出爪子去抓小月亮。
洛宁泽伸出手,轻轻碰碰一小团银光。
突然之间宛如绽开烟花,小小的月轮散作无数银色星辰,又如萤火闪烁,林间顿时如下起一阵小雪般处处飘散着银色流光。
老祖道:“过来吧,够亮了,应该不会再绊倒?”
洛宁泽:“……”
猫崽正追着银色光点一跳一扑,停下转过头,冲老祖发出凶狠的小奶音:“咪!”
那真的只是个意外,它才不是迷糊猫崽!
——
洛宁泽走到老祖面前,肩上顶着小猫崽,跟随老祖走进洞府。
禁地之外,两道人影隐匿气息远远眺望,直到洞府石门完全关闭。
其中一人赫然是洛静轩:“洛宁泽不愧是师冰霰的命定之人,他一露面,师冰霰便待他不同。如今红线虽然绑在你身上,你倒也是真放心让他两人亲近?”
洛辰怀里还抱着那盆特意寻来的绿牡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怕先生动心,我巴不得先生动心。我当年能抢来红线,如今自然也是准备万全。先生要情,我便给他。现在洛宁泽越讨师先生欢心,将来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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