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择峰, 玉衡院。
时间正是清晨,窗外红日初升。
天空从夺目的金黄渐渐转为正常的淡蓝,云絮如同花开在原野上开满半边天穹。
洛宁泽坐在书桌前,吹熄面前已经没有用处的油灯。
他一夜没睡, 面前放着一张地图。
地图绘制出整个修真界, 包括妖域和幽冥地带。
隔着书桌, 付林折坐在洛宁泽对面。
他同样一夜没睡,面前放着一只脸盆大小,胖乎乎的金蟾。
金蟾闭着嘴,忽然圆滚滚的肚子收缩, 发出一阵咕咕呱呱的叫声。
付林折摸摸金蟾的肚子,金蟾张开嘴, 吐出一封信。
付林折拆开信看过, 告诉洛宁泽一个人的姓名和一个地名。
洛宁泽手拿一支朱笔,就在地图上圈上对应的地点,在旁边标上人名。
两人手边, 书桌上堆满弟子名册,好几年堆积的记录几乎要把人淹没。
荀夜被洛宁泽从幽泉峰借过来帮忙,正式弟子的名录都归清雨堂管, 荀夜很熟悉这些,将名录工整地按照年份一摞一摞放好。
洛宁泽用朱笔在地图上的名字边画了个圈“这位师兄我印象不深, 不太记得他是哪年入门的了。他二十年前大约已经有两百来岁,荀夜你先找,找到告诉我。”
荀夜答应一声,计算好大致年份, 开始翻查名册。
屋门外院子里, 不断传来有人来往的脚步声, 苏祁深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又有人来送礼不见不见,这么早见什么,说宁泽还没起送东西搬进来,放走廊下面。对对对,就那堆,放一起放一起,搬过去诶,轻点儿”
盒子箱子越堆越高,从走廊上凸起来,影子印在窗纸上。
荀夜皱了皱眉,倒不是嫌吵。
付林折转过头,望一眼窗纸上的影子。
他对洛宁泽道“你家这风气,是快没救了。”
昨天宗主发布谕令,宗门考核提前,并且恢复旧门规之后,洛宁泽这个主考家门前突然变得热闹非凡。
内门弟子想要洛宁泽网开一面,纷纷登门拜访送礼,外门弟子有想入内门的,居然也有跑来送礼的。
荀夜沉默片刻,低声道“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他自己就不是,但前些日子才被调去守水牢。要不是宗门变天,他大约就出不来了。
付林折看荀夜一眼,荀夜抿唇不语。
金蟾咕呱一声,又吐出一封信。
付林折拿起信,边拆边摇摇头“当初以为洛家没救了,你这么多年也在为脱离洛家做准备。几天前,咱们还商量好,拿到你母亲的遗骨就一起离开,你要当个散修也好,找回当年被宗门逼走的同门,另起炉灶也好。没想到,你现在又走不了了。”
顿了一顿,付林折道“我要是你,就不受这份罪。宗主是你爹又不是你,让他操心去,你安安心心修炼不好吗”
不肯受罪的付大公子,陪着熬了一整夜,催他去睡他都不去。
洛宁泽一笑“林折啊,你和祁深、祁渊大哥,都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付林折被肉麻得手一抖,信差点直接撕成两半,当场就想和洛宁泽绝交。
他给洛宁泽一个大大的白眼,又忍不住笑了,垂眸看信,念出上面的名字和地址。
洛宁泽提笔在地图上标记,这一次,他直接报给荀夜一个年份。
荀夜按照年份找到名册,一查果然有。
洛宁泽接过名册,细读上面的记录。
付林折问“认识的人”
洛宁泽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也不算。我过去也不太清楚他是谁门下,我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宗门,一个弟子给了我一颗没见过的灵果,说很好吃。我拿着正要吃,这位师兄过来,说他没吃过这种果子,想尝尝,拿了一把糖把灵果换走了。后来我才知道,被换走的那颗灵果,小孩子吃了会发高烧,不及时治疗会烧坏脑子。”
洛宁泽道“我也就见过这位师兄这一次,他给我糖的第二天,就被宗门派出去执行任务。后来他没有再回来,宗门也没有派人去找,渐渐就不了了之了。”
金蟾旁边两个盒子,一个青檀木盒,一个黑檀木盒。
付林折将手上的信放到青盒里。
青盒里有十来封信,然而黑盒里更多,少说三十封。
付林折的声音低沉“人还活着就好。”
洛宁泽道“嗯。”
房门从外面被人敲响三下。
听这规规矩矩的声音,洛宁泽就知道来的是谁,他站起来,向门口道“是祈渊大哥吗进来吧。”
房门没锁,苏祁渊推门进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摞礼单,足有三四寸厚。
他和苏祁深从昨天起就守在玉衡院外,帮洛宁泽拦住前来送礼的人。
他走到书桌前,洛宁泽接过礼单,低头一张张翻看,把送礼人的名字挨个报给荀夜,记成一个小本本。
阿谀奉承之辈,直接丢进查看名单。
付林折听洛宁泽念名字都替他感到心累,深深体会到了友人这些年的不容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说黄天雪川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庸才、小人都抹掉,你们宗门没剩几个真正成材的弟子了吧这次考核完毕,你们该准备尽快招纳一批新弟子了”
洛宁泽看得很透“荀夜没怎么出过宗门,大概不知道。祈渊大哥、林折,你们说说黄天雪川这些年在修真界的评价。”
苏祁渊顿了一顿,没好意思开口。
付林折就不客气了“傻比玩意,不知所谓,快完蛋吧,烦人。”
荀夜愣怔。
洛宁泽一拍桌子“招个屁的新弟子招得到好的吗我姓洛我丢人,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我是哪家的,认识你们的时候我不就冒充散修呢嘛不先把蛀虫都掘了树重新种好,我还好意思拉人进火坑”
付林折抓起一本弟子名录给大佬扇风“行了行了,消消火,一步步来,一步步来。来来来,先种树,先种树。”
日上三竿,付林折打了个哈欠。
荀夜眼睛发涩,喝了一杯冷掉的浓茶,觉得不解困意,起身续杯,才发现茶壶已经空了。
洛宁泽道“是不是累了,去休息吧,麻烦你们陪了我一夜,剩下的我来就行。”
苏祁渊皱眉问“你不困”
洛宁泽脸色红润,双目清明,抬头望着苏祁渊,向他笑了笑“祈渊大哥,你看我像困”
书桌上有一只黑猫,不仔细看几乎融在阴影里,只有后腿上一圈雪白绷带十分显眼。
黑猫蹲在砚台边。
猫崽困得前仰后合,眯着眼睛头往下一点一点,在洛宁泽肩上趴不住,咕噜噜滚到桌子上。
毛团滚滚滚滚滚。
黑猫走过去,伸爪扶住。
猫崽迷迷瞪瞪,站不起来坐不稳,脑袋往左转转,往右转转,一趴瘫在书桌上,困得奶声奶气“咪呜”
苏祁渊“”
付林折“”
荀夜“”
付林折看向苏祁渊“比起说服,打晕他会比较快。”
洛宁泽“”
苏祁渊当然不可能打晕洛宁泽。
黑猫走到洛宁泽身边,神色有些犹豫,顿了一顿,低头主动用头顶蹭了一下洛宁泽的手背,又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搭在青年手腕上。
洛宁泽被可爱到,指尖顺顺黑猫背后软毛。
谁都没有注意到,黑猫银色的眼瞳中,星辰般的光芒里,真的飘出一点宛如飞尘的银色光点。
一点银光落在洛宁泽手背上,他的眼神忽然迷糊,有了几分真切的困意。
几乎看不见的细小银色光点一个接一个飘向洛宁泽。
就在这时,苏叶甜娇小的声音捧着食盒出现在门外“朝日峰那边送吃食过来,你们别忙啦,先来吃点东西。”
骤然,洛宁泽精神一振。
他大步从书桌前走开,边走边双手用力拍拍脸,走到洗脸架前,弯腰从铜盆里掬出一大捧凉水。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头脑顿时恢复清明。
银色光点缓缓飘向洛宁泽,不知为何带着点哀怨,仿佛是从惨遭负心汉抛弃的闺中少女。
然而光点飘不远,就被一阵突然从窗户吹进来的微风吹散。
黑猫“”
黑猫托着伤腿,一拐一拐走向洛宁泽,尝试离他近一点再度施法。
它经过弟子名册堆,突然苏祁渊向它伸出手。
黑猫行动不便被抱住,立刻扭身挣脱。
它刚落回桌子上,就被突然倒下来的弟子名册结结实实压在了下面。
书堆里露出一个被砸蒙的猫脑袋。
洛宁泽听见动静,回头一看笑出声,黑猫不爽地微微抖抖耳朵,慢吞吞从书堆里爬出来。
接过苏叶甜送来的食盒放到桌上,洛宁泽回头向苏叶甜行过礼,笑道“叶甜长老,我正有事要找你,差一点忘了”
洛宁泽道“晚辈知道长老有一座花园,里面种满各种名花,皆是长老心爱之物。晚辈前几天在家中蒙受一位长辈大恩,那位长辈也喜欢花草,洞府中藏有许多奇花异卉。晚辈看见这位长辈的藏品中缺少一株绿牡丹。因此,晚辈斗胆,想向叶甜长老求取一株。”
洛宁泽道“晚辈蒙长老错爱,实在不敢占长老便宜。寻常修士想要进入长老的花园,向长老求花,都要先通过长老设下的考验。晚辈愿意遵守规矩,还望长老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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