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049章

    黑猫还是坚持想自己回去。

    然而, 猫崽脸上奸诈的小表情闪过之后，绕着他转来转去，担心地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洛宁泽蹲着, 指尖动作温柔地抚摸黑猫头顶背后, 替他拂掉细小的草叶。

    黑猫身上没有伤口, 青年和小猫崽眼底同时闪过安心, 青年顺毛的动作轻柔，猫崽在黑猫背后人立起来, 两只短短的前爪用肉垫交替梳理黑猫背上的皮毛。

    洛宁泽拿出哄任性小孩的语气“黑仔, 乖, 你想回家了，老祖的洞府就在雪择峰旁边, 一会儿我顺路送你回去。”

    猫崽叫声软糯糯地跟着劝“咪呜咪呜”

    黑猫蹲着一动不动, 没有扭头就走的意思。

    洛宁泽伸手把黑猫抱起来。

    黑猫没有反抗, 被青年抱到怀里。青年的指尖从他头顶沿着脊背轻轻抚摸，黑猫觉得背后微痒, 心里也痒。

    青年顺过一遍毛, 手指移动回来继续顺第二遍。

    黑猫扭过头, 脑袋偏了一偏，脸颊轻轻碰碰洛宁泽的手指。

    洛宁泽抱着黑猫继续往前走。

    意外从越冉口中得知荀夜受伤, 洛宁泽先前往清雨峰探望。

    登上山峰，前往清雨堂。

    清雨堂向来是主理外门各项日常事务的地方，比如分派任务, 发放月例，人来人往倒还热闹。

    有弟子认出洛宁泽, 笑着迎上来“大师兄”

    这一嗓子不得了, 洛宁泽瞬间被人群包围。

    “大师兄好”

    “大师兄今天怎么有空来快请里面坐”

    “大师兄吃不吃小鱼干”

    洛宁泽“”

    洛宁泽站着, 玉树临风，面带微笑，被同门们拥簇其中。

    只有黑猫知道青年有一点点僵，掌心微微发凉，小猫崽又紧张地蜷缩起来，需要人抱住好好顺毛。

    好在弟子们热情归热情，也没有完全忘记分寸。洛宁泽一路笑着回应问好，走进清雨堂正堂。

    居然真有胆大的弟子趁乱往他手里塞了包小鱼干。

    洛宁泽尝试喂黑仔，黑猫扭头不吃。

    洛宁泽就自己吃了，发现味道还不错。

    猫崽眼神发亮，小舌头舔着嘴唇。

    黑猫忽然觉得小鱼干可能真的很好吃。

    洛宁泽察觉到注视，低下头对上黑猫的银瞳。

    四目相对，黑猫眼中莫名有种眼巴巴的意味。

    洛宁泽忍俊不禁，分一根小鱼干给黑猫。

    黑猫就着青年的手，文静地把小鱼干吃掉。

    黑猫只吃一条小鱼干就不吃了，但如果洛宁泽再吃一条小鱼干，然后接着喂他，他就会吃。

    然而洛宁泽没有，他直接喂黑猫第二条小鱼干，黑猫不吃了，洛宁泽把鱼干收好。

    洛宁泽忽然摸摸黑猫的肚子，手感软软绵绵，他感到十分疑惑“仔，你变了，你不是那只一只猫吃两人份早餐的你了。你是不是在老祖那里吃过饭才出来的，今天战斗力不行啊。”

    黑猫“”

    堂中有两名主事弟子在，一个洛宁泽不认识，另一个居然是宁弈。

    洛宁泽有些诧异，多看了宁弈几眼。

    对方察觉到了，站起来向他低头行礼，道“人手不够，杂役院那边有林道管着就够了，我过来清雨堂帮忙。”

    宁弈确实机灵，知道洛宁泽和林道相熟，稍后肯定会问起，便一句话直接都说明白了。

    洛宁泽心里有谱，问“你们伤怎么样了”

    宁弈回答“已经无事，多谢大师兄关心。”

    洛宁泽点了点头，问“荀夜呢”

    身穿鲜亮绿袍，面生的那名主事弟子亲自端上茶来，笑答道“荀师兄大概在自己房间，我去叫他。”

    洛宁泽接过茶，没有心情喝，随手放在旁边桌上，道“不必麻烦，我过去吧，他住哪”

    弟子道“大师兄，您从这个门出去，从右边的走廊走到底，就是荀师兄住的地方了。”

    洛宁泽点头道谢，走向弟子所指的小门。

    忽然洛宁泽神色一动，他是来找荀夜的不假，但似乎不必着急。

    清雨堂还有秘密可以挖。

    洛宁泽走没几步，转了个身又走回来，在桌边坐下，端起迎客茶喝了一口。

    洛宁泽笑道“倒也不着急过去。这茶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主事弟子又惊又喜，慌忙应道“回大师兄，小人孟凭。大师兄喜欢这茶就好，这可是上等的灵茶，专门为大师兄准备的。大师兄难得来一趟，怎么好喝那些粗茶。”

    洛宁泽点点头，上下打量孟凭几眼“孟师弟一看就是懂事机灵的，我记住了。你这身衣裳也不错。”

    孟凭喜不自禁“大师兄说的是，我没什么本事，就是人还算讨喜，在各位师兄都勉强有几分交情。这件衣裳是某位长老赐给某位师兄，那位师兄又给了我。”

    孟凭高兴，洛宁泽也高兴，把某师兄某长老的名字都记下，需要一锅炖了的狗腿名单更齐全了。

    到底有多少蛀虫，都把宗门啃成什么样了。

    洛宁泽问“听说荀师弟前几天受伤了”

    孟凭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低头回答“是有这么回事，好在伤得不重，休息了两天，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洛宁泽仿佛不经意随口一问“怎么回事，卷册在哪，拿来我看看”

    谈话间，陆续有外门弟子进入正堂，领取物件或者回事。宁弈坐在书桌后，低着头一笔一笔记录，此时忽然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

    宗门内弟子受伤，如果是同门互殴所致，前因后果都会记录在册。

    这样一来，即便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处罚，或者处罚不当，之后也能拿出来作为凭据，重新评断是非。

    只要有弟子来清雨堂告状，清雨堂就必须记录。

    孟凭回答“这荀师兄和几位内门师兄起了争执，后来说明是误会，荀师兄伤得也不重，所以就没有记录。”

    孟凭语气含含糊糊，洛宁泽心里一清二楚。

    黄天雪川多年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也都歪得没了边。

    都得正过来

    猫崽昂头挺胸，黑猫眼底含笑，轻轻拍拍小猫的头。

    洛宁泽神色微微一顿，低头看一眼黑猫。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抱着黑仔，心情就仿佛比平时舒畅。有负面的情绪起伏，抱着黑仔一会儿，也像是被人很好地安慰开解了一般，很快就能镇定下来。

    就像老祖在身边。

    洛宁泽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喝茶压惊。

    猫崽突然炸毛，立刻又蜷缩起来，用小爪子捂住脸，莫名其妙变成一只害羞崽。

    黑猫一头雾水，还是摸摸小猫。

    洛宁泽又坐了一会儿，把一杯茶饮尽，把脑中的杂念都甩掉，起身笑着和孟凭道别，离开正堂从小门出来，来到荀夜的住处。

    荀夜在屋里，休养了几天，伤势已经基本痊愈。

    洛宁泽开门见山，把之前和越冉说的话又重复了一次，让荀夜也挑几个靠谱的弟子，傍晚时分去雪择峰。

    这件事，之前荀夜在玉衡院书房帮助洛宁泽一起翻名册的时候，就已经商议过。

    荀夜早就做好了准备，没有任何疑问，点头应下。

    洛宁泽道“内门那帮庸才，除了溜须拍马和拉帮结派什么都不会，这次大换血必须成功不过，单是把他们送回外门也不行，外门里弟子也有资历，外门下面还会有新晋弟子，还有杂役院。有人就会有高低，宗门风气不正，这样人在哪里，都能把宗门弄得乌烟瘴气”

    正是如此，荀夜点头，问“大师兄想怎么做”

    洛宁泽道“公正。宗门规矩，无非是赏罚严明。洛静堂一派被连根拔除，大恶罚了，剩下的这些小恶，虽然琐碎，没有杀人放火，但该怎么罚就要怎么罚。”

    洛宁泽一直在盘算这件事。无名峰内，季唯光当时虽说是被蛊毒操控，但他说的话，洛宁泽觉得有道理。

    那些落井下石的，仗着自己地位高恃强凌弱的，不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当做无事发生，今后还和这些人像正常同门那样相亲相爱的相处，怎么对得起那些信任自己的师弟师妹们。

    洛宁泽问“荀夜，清雨堂这些年的录事卷宗可都在”

    录事卷宗，便是弟子之间纷争、赏罚的记录。

    荀夜已经猜到洛宁泽要问，他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愧之色。

    荀夜道“录事卷宗都在，可是”

    有些难以启齿，荀夜慢慢道“外门弟子的都在，涉及内门弟子的，每次刚记录完，不是内门有人来拿走，就是存放一段时间后莫名其妙不见，再找也找不到了。”

    洛宁泽皱眉。

    荀夜道“抱歉。”

    洛宁泽摇摇头“没事，这不怪你。没有关系，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咱们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来，先把他们都从内门赶出去。他们不是内门弟子了，不再处处高人一头，过去忍气吞声的人，总会有人敢出来指证他们。咱们慢慢查就是了。”

    洛宁泽还要去别处，略坐了一坐，起身告辞。

    青年走下清雨峰，手上轻轻抚摸黑猫。

    洛宁泽垂眸凝神，明显是在集中精神，猫崽随着青年刻意控制只想撸猫的心情，在黑猫怀里撒开了打滚，不知道是想把自己蹭秃还是把黑猫蹭秃。

    黑猫无奈，抱住猫崽让它乖一点儿。黑猫转转头，看一眼洛宁泽斜后方。

    洛宁泽摸摸黑猫脑袋，小声道“嘘。”

    黑猫收回视线，抱紧小猫崽，翻了个身让青年继续撸。

    洛宁泽来到药房。

    洛静楼已经可以下床，穿着宽松的衣服，披了一件厚实外套，坐在一张木轮椅里，从窗户向外赏一丛茉莉。

    洛宁泽进屋，洛静楼听见响动回过头。

    洛静楼露出微笑，向他招招手“小宁泽，过来，你父亲呢”

    洛宁泽走过去，蹲下来，乖巧地和叔叔说话。

    洛静楼摸摸洛宁泽，又有些好奇地看看他怀里抱着的黑猫。

    小猫崽从黑猫怀里探出小脑袋，冲洛静楼细声细气地“咪”

    洛静楼笑着，拉过洛宁泽的手，从床边桌上碟子里抓过一把糖塞给他“拿去吃。”

    洛宁泽“”

    熟悉的糖，熟悉的味道，静楼叔和宿师兄不愧是师徒俩。

    没过一会儿，宿青云从外面端药进来。

    洛宁泽和宿青云一起扶洛静楼躺回床上，洛静楼喝过药后歇下。

    洛宁泽看看宿青云，宿青云会意，两人出屋来到庭院中。

    洛宁泽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册，交给宿青云。

    名册上记录的，都是两人熟悉的名字。

    那是之前洛宁泽在书房里整理出来，当年遭到迫害，莫名其妙就一个一个下落不明的，医道大弟子们的名单。

    名单分成两份。一份用朱笔誊写，还活着，名字后面写着他们现在的情况。另一份墨笔誊写，人已经离世，名字后面的地址，是他们陨落的大致地点。

    洛宁泽道“宿师兄，我知道你要照顾楼叔，本来不该麻烦你。但这份名单上的人，思来想去，还是你去寻找最合适。已经过世的师兄师姐，肯定要将他们接回来。还活着的师兄师姐们，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他们能够回来。当然是自愿的。宿师兄，他们曾经都和你相熟，麻烦你先去探探他们的意思”

    宿青云点头应下。

    他仔细审视名单“接过世的人回来好办。还在世的，有些我们遇见过。他们大多很敬重师尊和你父亲，告诉他们真相，再说明师尊还活着，有几个应该很愿意回来。剩下的人”

    宿青云看向洛宁泽“我知道你接下来要有大动作。你先去做你想做的事，将宗门上下梳理好。若办得漂亮，要劝回这些人便不难。你要是办不到，他们回来你也不好意思见。”

    猫崽悄悄冲宿青云做了个鬼脸。

    黑猫立刻抱住猫崽。

    然而宿青云已经看见了，他笑着揉了把洛宁泽的头“行，知道不服气就好好去干。”

    不用宿青云叮嘱，洛宁泽也会竭尽全力，比竭尽全力更加努力。

    他可没有忘记，宗门气运上还押着师冰霰的命。

    洛宁泽想到师冰霰以命抵押向天地借来气运的那一幕，总感觉师冰霰的态度，和第一次见面，往他嘴里塞了颗甜滋滋的灵果，哄他安心的态度一模一样。

    仿佛只要是交给他的，能有用，命和灵果都一样。

    但这特喵的哪能一样

    洛宁泽很感激师冰霰伸出援手，当时若非老祖相助，观月山会得逞，黄天雪川被分走一些气运，紧接着被观月山继续针对，再要振兴肯定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但等偿还了气运，他一定要和老祖好好谈一谈

    比如在门规里加一条，再有类似的情况，老祖无论如何不能抵命之类的。

    猫崽忽然开始发呆，一会儿害羞捂住脸，一会儿炸毛凶巴巴。

    黑猫一头雾水地摸摸小猫崽，抬头望向青年。

    洛宁泽明显走了会儿神，手上轻轻抚摸黑猫。

    宿青云拿出一支笔，将名单重新勾了次序，他对洛宁泽道“别人都可先靠后，黄天雪川要重振，陵姝师姐是必须要劝回来的。她和我们都不一样，她不是医道弟子，是术道。她是你母亲当年救回来的孤儿，感激你娘才留下。洛静堂上位前，她单单修习宗门平平无奇的五行术法，实力就足以媲美长老。后来你也知道，洛静堂冒充你父亲。精虫上脑的玩意，把陵师姐对你爹的敬重视慕，想让她给你当后娘。陵师姐为了避嫌，正巧你娘又病了，她主动离宗为你娘寻药。结果没两年你娘病逝，洛静堂公开宣称要娶陵师姐，陵师姐一气之下直接叛宗去了魔门。”

    洛宁泽“”啊这

    猫崽僵硬石化，黑猫短暂愣怔之后，眼底带着好笑一下下抚摸小猫崽。

    洛宁泽调整好心情，走过去看看名单“这位陵姝师姐，现在是魔门赫赫有名的散修。有劳宿师兄了。”

    宿青云一笑“你长得像你娘，我带张你的画像去，大约陵师姐很愿意回来。”

    洛宁泽“”开玩笑的吧，宿师兄真会开玩笑。

    和宿青云谈完正事，洛宁泽问“季师弟呢我这些天还没来得及去探望他，他怎么样了”

    季唯光由于之前中了蛊毒，现在也住在药房休养，就在隔壁院子。

    宿青云领洛宁泽过去，到季唯光房外，敲门没有人应，推门进去，房间里也是空无一人。

    黑猫银瞳扫视一圈，两只前爪轻轻搭住洛宁泽手背，双眼直视房间门前，走廊尽头墙角下的大水缸。

    洛宁泽低头看看黑猫，顿时心领神会。

    宿青云没有觉察，正要去找照顾季唯光的弟子问，洛宁泽用气音喊一声“宿师兄”，眼神示意走廊尽头的水缸。

    宿青云懂了。

    洛宁泽高声“宿师兄，季师弟怎么不在屋里”

    宿青云高声“他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大概是在屋里待得烦，去外面散步了。咱们去找人问问。”

    两人清晰的脚步声从庭院大门离开。

    季唯光屏住呼吸，侧耳静听。

    确定洛宁泽和宿青云走远了，外面再无其他人，季唯光赶紧想从缸里出来。

    之前虽然是中了蛊毒，但在那种关键时刻掉链子，还对大师兄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他哪还有脸见大师兄。

    大师兄一会儿肯定还要回来，他得赶紧出去，换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藏

    季唯光还没来得及动，突然低头看见脚边，一只雪白猫崽穿过水缸，停在他脚尖前，绒毛蓬松模样可爱，乖乖巧巧蹲好，仰头冲他一歪脑袋，小恶魔般眯起眼睛“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