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林卫榕已经在这里坐了大半个小时了。

    别墅里一派喜气洋洋,家里的亲朋好友忙着操办婚事的各种流程,就连他的妹妹林卫栀也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迎接新妈妈。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么一个残废去了哪里。

    谁能想得到,去年还是人人称羡的美满家庭,不到一年,女主人就要换成另外一个了。那个抱着妈妈痛不欲生、许诺会永远爱他们兄妹俩的男人,一眨眼就把妈妈忘了,让另一个女人取代了妈妈的位置,很快,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组成另一个美满的三口之家。

    他们都说,爸爸结婚是为了他好,因为他残废了,所以要一个新妈妈来照顾他,然后再生一个健康的小弟弟,以后继承家业,可以照顾他和妹妹。

    多可笑。

    什么是对他好,什么是对他坏,难道不应该他这个当事人更清楚吗?别人凭什么用他的名义来鸠占鹊巢?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延绵不绝,他的心却一片孤寂;盛夏的阳光洒落,入目之处一片翠意盎然、生机勃勃,可他的世界,却仿佛冰天雪地,没有一丝希望。

    “榕榕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一个绵软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卫榕的后背一僵,却没有转身。

    这个声音很熟悉,昨天刚刚给他“吹痛痛”过的小妹妹,长着一张圆嘟嘟的可爱脸蛋,按住他伤口的小手笨拙却轻柔。

    那天他破天荒地和这个叫球球的小妹妹说了话,还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但是,现在他谁都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好好安静一下。

    “离我远点。”他冷冷地道。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姜玖没有被他吓跑,反倒背着双手走到了他的面前,朝着他绽开了一丝灿烂的笑容:“榕榕哥哥,你猜,妈妈今天给我买了什么玩具?”

    “我不想知道,”林卫榕看过来的眼神阴狠,“你再来烦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姜玖呆了呆,委屈地扁了扁嘴。

    林卫榕有一瞬间的心软,却又强迫自己扭过头去,等着姜玖离开。

    反正他已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人了,多了这么一个也没什么了不起。

    从那场车祸开始,他就注定要一个人永远留在黑暗里。

    然而,脚步声却迟迟没有响起。他凝神等了一会儿,正要回头去看,忽然一阵风声袭来,他本能地偏了偏头。

    “啪”的一声,一个红色的东西黏在了围栏的大理石上,化成了一滩红水。

    林卫榕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一滩红水又收缩了回来,变成了一只小猪,“啪”地掉在了地上。

    姜玖高兴地跑了过来,捡起小猪,在林卫榕面前晃了晃:“榕榕哥哥,好玩吧?你捏一捏,能挤出一个大泡泡来,随便乱扔都不会坏掉的,你试试嘛……”

    她把小猪塞进了林卫榕的手里。

    小猪的手感滑腻,用力捏也捏不爆,是传说中的发泄球。以前林卫榕跟着妈妈去逛街的时候,偶尔在天街地道的走廊上会看到小摊贩在演示,一两块钱一个。

    以前嗤之以鼻的玩具,此刻忽然有了不同的含义。

    林卫榕盯着小猪看了一会儿,忽然举起手来用力地往地上一扔。

    小猪再次变形,像水一样黏在了地上。

    一种莫名的快意涌上心头。

    “榕榕哥哥,你的力气好大啊,比我扔得好,”姜玖高兴地把它捡了起来,又递给林卫榕,“再来。”

    林卫榕一连扔了十几下,心头的郁郁之气一扫而空。

    最后一次姜玖去捡回来的时候,林卫榕没有接,而是抬手替她擦了擦鼻尖的汗珠,轻声道:“好了,够了。”

    “榕榕哥哥,你开心一点了没有?”姜玖凑到了他面前,歪着小脑袋认真地道,“你不开心的话,你妈妈也会不开心的。”

    林卫榕的眼神一滞,好一会儿才道:“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她去新家了呢,”姜玖连比带划地解释,“她和球球一样,会在新家过得很开心,你不能让妈妈担心,要不然就不是妈妈的乖孩子了。”

    林卫榕呆了一下,鼻子一阵阵地发酸。

    半晌之后,他深吸了几口气,情绪渐渐平静,渐渐释然。

    是啊,如果这世界上有轮回,那么,他的妈妈并没有死去,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他怎么能这样颓废,把自己困在过去一直走不出来呢?

    他要过得很好,让在另一个世界的妈妈看看,也让那些背后笑话他残废的小人好好看看,林卫榕这三个字依然会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摸了摸姜玖的脑袋,他的嘴角渐渐上扬,露出了一丝笑意:“别胡说了,你怎么能和我妈妈一样?你要长命百岁的。”

    两个人鸡同鸭讲,居然也讲到一起去了,你一句我一句的,一边扔着球玩一边聊得开心。

    姜梓苏远远地看着,总算放下心来。

    林卫榕的确可怜,可他爸爸也不能说是做错事,爱情管不了一生一世,夫妻都有可能以散场作为结局,更何况老婆已经去世了。

    看了看时间,她不得不打断了那两个小朋友的对话:“球球,该回家了,妈妈要去烧菜。”

    姜玖挥手和林卫榕道了别,一蹦一跳地到了姜梓苏跟前:“妈妈,今天还有西瓜汁吗?”

    “球球想喝就有。”

    “那多一杯送给榕榕哥哥喝好吗?”姜玖期待地问。

    姜梓苏假意想了一下:“妈妈的西瓜只够榨一杯,怎么办?”

    姜玖思考了好一会儿,忍痛道:“那一人一半,送给榕榕哥哥半杯,球球喝半杯。”

    “那妈妈呢?”姜梓苏佯做生气状。

    姜玖傻了眼了,支吾了半天道:“球球的给妈妈喝一口,好不好?”

    这个小丫头,还学会吃里扒外了。

    姜梓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好啊,球球小气鬼,妈妈生气了,不想榨西瓜汁给球球了。”

    姜玖着急地伸出了两个手指:“两口,喝两口好不好妈妈?”

    “好吧。”姜梓苏一脸勉强地同意了。

    两人一路走到了单元门口,刚要刷卡,身后传来了轮椅的声音,姜玖回头一看,高兴地叫了起来:“咦,榕榕哥哥,你要到我家玩吗?”

    林卫榕点了点头,又看向姜梓苏,神情淡淡的,却又不失礼貌:“阿姨,对不起,今天我能到你家打扰一顿午饭吗?

    家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个矜贵的小少爷,姜梓苏有点犯愁。

    今天是林家大喜的日子,林卫榕这样跑到别人家里来吃饭,一看就是对女主人有意见,说不定要在林家掀起轩然大波;可要是不同意的话,这孩子在外面流浪着,说不定也要折腾出事情来。

    她只好在门禁对讲机前和小区保安讲了一声,麻烦他们去给林家送个信,省得林家发现人不见了着急。

    林卫榕却半点也没有不自在,他的轮椅是定制的,操控纯熟,完全不需要人帮助。

    进了门,姜玖很兴奋地替他打开了电视机,还搬来了一堆好吃的放在茶几上,很认真地对姜梓苏解释:“妈妈,我们要大方一点招待客人,对不对?球球不吃,给榕榕哥哥吃。”

    姜梓苏怕姜玖烂牙,也怕她吃零食不吃正餐营养不良,对零食有着一定的控制,今天姜玖算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挑的都是她喜欢吃的一些东西,一看就知道她打的什么小九九。

    不过,难得这么一天,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姜梓苏把客厅留给两个小家伙,自己去厨房做菜了。

    林卫榕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客厅,眼里露出了几分羡慕之色。客厅是温馨的暖色调,原木和布艺结合的家具舒适简洁,窗台边上的多肉植物为整个房间增添了一抹绿色的生机,和他那座冷冷清清的别墅相比,这里有一种家的味道。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唯一不太和谐的是沙发和墙上有几条画笔的痕迹,一看就是姜玖的杰作。

    “你画的?这是什么?”林卫榕推着轮椅到了墙边,仔细分辨着。

    姜玖有点得意,自从到了新家以后,画画成了她的新爱好,她对各种能在纸上画出颜色的笔特别感兴趣,水彩笔、油画棒、记号笔等等,无师自通地创作一些谁都看不懂的东西。“这是球球啊,长胖了以后的球球,榕榕哥哥,我画得好看吗?”

    林卫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几条圆咕隆咚的弧线,谁能看出来是个小朋友?他不忍心打破姜玖的幻想,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好看。”

    姜玖立刻高兴了,抓起一包薯片撕了开来,递给林卫榕,慷慨地道:“榕榕哥哥,给你吃。”

    林卫榕并不喜欢吃这种油炸食品,不过,姜玖这么热情,他也不想扫兴,接过来尝了两片。

    姜玖眼巴巴地看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发愁道:“榕榕哥哥,球球太瘦了,都不好看了。”

    林卫榕愣了一下:“不瘦啊,刚刚好,很好看。”

    姜玖急了,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没有,榕榕哥哥你看,没有肉肉了,院长爷爷说了,要胖胖的才好看。”

    林卫榕不知道姜玖这是从那里得到的审美观,就算他是个小孩子,也知道现在“一胖毁所有”的名言。再说了,姜玖捏的小胳膊上还是肉嘟嘟的,只不过是骨架小,看起来比平常的小孩子瘦了一点。

    “真的不瘦,而且球球怎么都好看……”他抓起姜玖的胳膊,正要纠正姜玖“没有肉肉”的错误,忽然眼角的余光一瞥,看到姜玖的目光正渴望地钉在薯片上。

    他恍然大悟,立刻拿了一片放在了姜玖的嘴边:“对,有点瘦了,得多吃点。”

    姜玖立刻接了过来,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小口,眼睛弯成了月牙。

    “咯吱咯吱”吃得正开心呢,姜梓苏端着水果出来了,姜玖连忙把剩下的塞进了嘴里,欲盖弥彰地解释:“麻麻,榕榕哥哥一定要我吃,我不吃榕榕哥哥要难过的……”

    姜梓苏又好气又好笑,戳了戳她的脑门:“小馋猫,不许吃太多了。”

    “球球不是小馋猫,球球就吃一点点。”姜玖伸出小手指,比了一个指甲盖表示自己不是小馋猫。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馋猫,姜玖不吃薯片吃起了水果,还时不时地叉起水果块递给林卫榕,以示礼尚往来。

    她其实并不是馋,吃起来也不会过量,只是以前都是吃营养片剂,现在到了这美食世界,就很难抗拒其中的诱惑,什么都想尝一尝。

    姜梓苏回厨房了,姜玖吃了一回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蹬蹬地跑到自己的小房间,又很快跑了出来,把一本本子递给林卫榕看。

    “这都是我画的,这是超级厉害的战车,轰轰轰,把坏蛋都打死了,”姜玖自豪地介绍自己的大作,“这是我爸爸,他超级厉害的,带着我打坏蛋,等我找到他了,就让他来帮你打坏蛋。”

    上面的线条花花绿绿、乱七八糟,要不是姜玖自己说,什么都看不出来,有点好笑,林卫榕却越听越心酸。

    姜玖和他一样,一个没有爸爸,一个没有妈妈,都是可怜的小朋友,只能在自己的想象中描绘至亲的模样。

    “好,以后我帮你一起找爸爸,找不到的话,我保护你。”林卫榕摸了摸她的脑袋。

    “榕榕哥哥你真好。”姜玖高兴地道,“以后我开战车了,也带你一起开。”

    林卫榕终于忍不住笑了:“球球,你怎么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啊?她们都喜欢洋娃娃,你怎么喜欢战车?”

    “因为我是小公主啊,”姜玖理所当然地道,“我以后还是女将军。”

    ……

    没一会儿,姜梓苏的午饭做好了,四菜一汤,都是些家常小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玖在旁边叽叽喳喳说话的缘故,林卫榕的胃口特别好,比平常在家多吃了一碗饭。

    刚吃完饭,敲门声响了起来。

    姜梓苏透过猫眼看了一眼,这才拉开了门。

    门口站了几个人,为首是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五官俊朗帅气,和林卫榕有六七分相像,胸口还佩戴着新郎的胸花。

    “你好,我是林仲恺,林卫榕是不是在你这里?”男人的眼中含着隐忍的焦灼和怒意,面上还努力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榕榕爸爸是吗?”姜梓苏笑了笑,“对,榕榕在我这里,榕榕,你爸爸来了。”

    林卫榕不疾不徐地转动着轮椅出现在门口,淡漠的神情和林仲恺的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卫榕!你存了心给我们添堵是不是?我们都找你快找疯了,你倒好,在这里优哉游哉的!”林仲恺勃然大怒,扬手朝着林卫榕的脸扇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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