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撇下他们一冲进去,路易文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只好跟着一起去了卧室。
不知道是不是怕惊扰到卧室的人,天花板的灯没开,窗帘也拉着,光线很是昏暗。
隔着女人颤抖的肩膀,路易文看到小床上躺了一个十二三岁大的男孩,正紧紧捂着肚子在床上来回翻滚蹬腿,一张小脸汗涔涔的。
女人似乎是怕他因为剧烈挣扎摔下床去,拼命地把他搂在怀里,竭力忍受着来自他的拳打脚踢。
“别怕,别怕。”她的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泪水,不停地劝着那个男孩,“一会就不疼了,一会就不疼了啊,乖。”
然而男孩的脸上依然满是痛苦,把女人身上的衣服都拽地脱了形。
“你们走吧。”女人连头都没抬,似乎已经身心疲惫到了极点,“我没法招待你们,走吧……最好把景祥也赶紧带走。”
路易文本来还想问问她要不要帮忙叫个救护车,但看景祥妈妈实在不待见他们,只得说了句“保重”就让大家一起去楼下了。
小梅刚才在门口没看到屋内的情况,问他:“路哥,你刚进去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卧室里有一个发病的小男孩,感觉像是长期卧病在床,可能是景祥的弟弟。”路易文摇摇头,“其他的也没太注意,先去楼下吧。”
景祥家是那种旧式的家属楼,并没有安装电梯,一群人踢里哐啷地往楼下走,声响还挺大,再加上他们穿的就和这里不搭调,引得不少上下楼的的邻居都在看,差点以为他们是过来收债的。
几人在周围人复杂又好奇的眼神下敲开了负一层的门。
这回景祥倒是很快就来开门了,只是似乎没想到来人会是路易文他们。
“小梅姐你怎么来了?”景祥打开门一怔,目光移到小梅的身后,“……路哥你们都来了?”
“我听简涉说你要退队,到底怎么回事?”路易文开门见山地说,“你是认真的吗?想好了?”
“我……唉。”景祥叹了口气,“哥你们先进来吧,一会再说这事。”
进去的时候许岚不小心弄出了点声音,被景祥狠狠地“嘘”了一声:“干什么呢!?轻点!我妹在里头睡觉呢!”
他这话语气很重音量却放的很轻,显然是怕吵到里面的人,大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说话有所顾忌的景祥,不禁觉得十分新奇。
路易文发现,虽说这里是个地下室,但因为通风很好,里面并不显得阴暗潮湿。
屋内结构和楼上差不多,都是两室一厅,景祥的妹妹就在大卧室里睡觉。
小女孩看起来比刚才见过的景祥的弟弟年纪还要小得多,因为窗户只能往上开一半的原因,她的上半身都被笼罩在一片浅色的阴影里。
大概是托了阴影的福,小女孩睡得很是香甜,加上面色红润,和景祥弟弟的病态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景祥过去轻手轻脚地把床上的玩具和图画书都收走,指着隔壁房间示意到那里去说话。
路易文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电吉他和音箱设备,问:“你平时都是在这里练琴吗?”
“嗯。”景祥这会已经全然没有了昨天在电话里听到的戾气,眉宇间反而多了一抹温柔的神色,“因为小洁很喜欢看我弹琴,我就把设备都搬下来了。——对了,路哥你们想吃想喝什么跟我说,我去拿,不用客气。”
“我们什么都不用的,不用特意张罗了。”路易文制止了他,“大家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退队的事,是不是金钱方面有什么困难?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条路?”
景祥一愣:“没有,都不是,就是……”
他仿佛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语言,绕着房间走了好几圈后才纠结地说:“我就是嫌出道时间太晚了……最开始不是说一个月嘛,后来又一直往后推,我就怕过了好几个月我们还是不能上台,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怎么会不了了之呢?”小梅也跟着劝他,“这些合约上都是明确有规定的,如果一直拖着你们,那违约的就是我们了。何况出道时间这事,你也可以找公司商量的呀,干嘛要自己一个人认定了呢?”
“我……”景祥大概也是知道是自己理亏,“我”这个字在嘴里绕了半天都没说出下文,过了半天才狠下心说,“我承认,这次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直接跑出来,应该和你们好好商量。”
路易文松了口气:“以后别再这么冲动就好……”
“——但是公司我也是不会回去的。”景祥的话忽然转了个180度,“对不起,路哥,无论如何我都得走。”
路易文被他说的怔住了。
“是因为你妹妹?”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过话的简涉忽然开了口,他平静地扫了一眼大卧室的方向,“这个房子不像是一个普通仓库,你妹妹是长期住在这里的。”
“是。”那一瞬间景祥的脸上闪过了无数复杂的神色,但最后还是照实说了,“小洁她从生下来就一直住在这儿,这地方除了我,平时是不会有人进来的。”
“我知道你们可能想问为什么。”景祥说,“你们刚才见过我妈和我弟弟了吧?”
路易文:“嗯,见过了。你弟弟似乎得了什么肠胃方面的病?”
“不是阑尾炎。”景祥知道他的意思,摇摇头道,“要只是阑尾炎我妈早就高兴死了,他得的是很稀奇古怪的病,叫PID。”
许岚小声问简涉:“PID是什么?”
“原发性免疫缺陷病。”景祥听到了他的问话,直接就解释了,“具体我也不好说,反正就是,得了这个病,不管什么样的小病最后变成大病,而且会反复感染反复发作——你们刚刚也看到他发病时的样子了吧?那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以前发作起来更严重,差不多每天都得来上这么一回,重点是就算今天吃药给他压下去了,明天又会再次感染,这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对我们家人来说,早就是一种折磨了。”
众人缄默不语,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景祥的妈妈会是那样一副麻木又悲哀的模样。
“那就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吗?”许岚关切道,“这应该也不是什么绝症吧……”
“有啊,当然有。”景祥说到这儿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因为是遗传病,治疗方法就是移植骨髓。”
“那……”许岚小心翼翼地说,“找到匹配的骨髓了吗?”
景祥忽然沉默了一瞬。
“找到了。”他给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就是我妹妹,小洁。”
“咦?”许岚一惊,不由自主地就往大卧室的方向看去。
“我弟弟第一次发病是在五年前,当时刚发病我爸妈就把他带去医院看了,在知道骨髓移植可以治病的时候,家里人赶紧就去找匹配的骨髓了,但是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本来我妈都快要放弃了,结果突然有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远房亲戚蹦了出来,给我妈出了一个馊主意。”
景祥神情无异,继续道:“我后来也稍微了解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说到底,找不到匹配骨髓的原因就是因为HLA型不一致,我弟弟的的白细胞又比较特殊,于是那个亲戚就建议我妈从家族里面找,但是我们家里人早就试过了,都不一致,最后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妈肚子上面。”
路易文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难道说……”
“嗯。”景祥肯定了他的答案,“我妈那个时候正好怀了小洁,其实按照我们家这个情况,再多一个孩子都是负担,我又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妈本来是想打胎的,结果不知道那个亲戚带她去做了什么检测,最后硬说小洁和我弟弟的骨髓是一致的……”
“我当时还不相信,心说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呢?家里人需要骨髓,正好新生儿的就一致啦?这可能吗?但我妈当时就跟着了魔似的,赖死赖活都要把小洁生下来……我觉得,可能真的是我弟弟病了太久已经把她逼疯了,让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路易文听了这些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目光无意间打量着这间屋子的装饰,突然惊觉这里就跟简涉说的一样,明明不像个住人的地方,却摆满了小孩子会用到的生活用品,但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任何人的生活痕迹——除了景祥的吉他。
看来确实如景祥所说,除了他自己以外,平时根本没有其他人踏足这里。
“要是只是让小洁给那小崽子提供骨髓也就算了,现在也不是封建时代了,我查过,抽一次骨髓也不会对身体有毁灭性的损伤。只不过……”
“只不过你弟弟的病,抽一次骨髓应该不够吧?”路易文问。
“是啊。”
话完全说开后,景祥的语气反而变得极为平静,“她的人生,她的梦想……从她生下来的时候就注定是不会有了,这一生她都只能作为我弟弟的捐献者而活。我妈可能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这些年来一直把她关在这里,小洁她……她已经半年没出过门了,也从来没跟同龄的小朋友玩过,长这么大,连幼儿园都没去过。”
“特别是最近我弟弟的病又严重了,”景祥似乎听到了景洁翻身醒来的声音,于是站起起来往大卧室那边走,“我妈已经迫不及待要给他动手术了,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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