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小说:放肆沉迷 作者:川澜
    顾雪沉僵在原地, 他双腿被女孩子凉软的手臂搂着,现在是夏天, 她身体却是冰的,带着窗外要下雨的潮气,拼命贴紧他。

    直到许肆月出声,他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眼睛看不清楚,茫然地盯着天幕上可能存在的月亮,那轮月亮就从窗口翻进来,软绵绵凑到了他的脚边。

    顾雪沉的手垂下去, 控制不住发颤,他极力想看清她的脸,仍然一片模糊。

    他严厉叫她“许肆月。”

    许肆月不管不顾地箍住他, 怎么被推也不肯放, 她乱七八糟地点头“是我雪沉,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我”

    “这里是五楼”他肃声打断,在雾蒙蒙的轮廓里扣住她下颚, “你不要命了”

    楼下的燥乱声已经顺着窗缝飘进来, 有人喊着“绳子”, “从楼顶来的”,门外走廊也隐隐传来了往这边跑过来的脚步,到底怎么回事, 不用想也清楚。

    她发现了他的病房, 正常不能进,她就敢极端地从八楼悬空吊下来

    许肆月贪恋盯着他的脸, 反问“命如果真的那么重要, 你为什么不在乎顾雪沉, 你都不要命了,我要来干什么。”

    这句话太刺他,许肆月脸颊被他冰一样的手指捏着,她有些疼,却安心得直哭。

    “你别这么轻,再狠一点,”她黏在他腿上,“把我掐破了,我才有找到你的真实感。”

    走廊里混杂的脚步到了门外,江离的声音凝重响起“雪沉你醒着吗是不是有人闯了你窗户你不出声我们就直接进来了”

    门被推动的时候,许肆月按着摔疼的腿,努力从地上站起来。

    对雪沉她趴着赖着都可以,但对外人不行。

    许肆月脚软地踉跄了一下,顾雪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她慌忙去抓,把他的手严丝合缝包起来握紧了。

    江离带着人打开门,后面一群医护和保安里,还混着趁乱跑上来的江宴。

    一见到顾雪沉身旁的人,不等别人做出反应,他先血压飙高,气急败坏地指着许肆月“怎么是你你在楼下抱着那些检查单装模作样哭几场也就够了吧不就是为了拿到财产之后不被人指指点点吗表演都结束了,为什么还来打扰他”

    说不受到惊吓是假的。

    许肆月那么玩弄人心,不知人间疾苦的一个人,居然有胆子悬空跳窗户,江宴是真没想到,但他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一着急,蹦出来的全是攻击。

    许肆月手指紧了紧,刚想解释一句,顾雪沉就把她拨到身后,即便他视野不清,还是循着声音和轮廓逼视过去,眉目冰冷,沉声问“江宴,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江宴嗓子一哽。

    在顾雪沉的面前,许肆月就不再是许肆月,是他永远拿命去维护和珍爱的顾太太。

    许肆月之前被江宴劈头盖脸说了那么多都全盘接受,但顾雪沉护着她的一刻,所有酸楚都涌上来,她站在他背后,看着他重病下也利落挺拔的脊背,明明堆着数不清的伤痕,依旧屏障般挡在她前面。

    她忍不住靠上去,抱住他的腰“雪沉,你别管,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等我一下好不好,我现在有事要跟去江离谈。”

    她语气很软“很快的,就一小会儿,等回来,我再和你说。”

    江离也意外眼前的情景,他看了眼打开的窗口,再回想夜间巡逻描述的状况,摇了下头。

    他怕是估计错了许肆月,不该封锁那么严的,幸好她没出什么事,否则雪沉哪还能有命在了。

    江离没说什么,拽住江宴往外推,让其他人也都闭嘴出去。

    顾雪沉扯开许肆月的手,皮肤相贴,他攥了一下又缓缓松开“你也走,我们之间该说的话在电话里已经说完了。”

    “那是你单方面的”许肆月弱弱地反抗,“我都没有一个开口的机会。”

    顾雪沉望着虚空,眸底渐渐激出一层微红“我不想听”

    许肆月急忙澄清“不是离婚我不跟你离婚”

    眼看着江离背影消失,许肆月怕晚了又找不到他,她不得不放开顾雪沉,先去把窗户关紧上锁,防止雪沉着凉感冒,才不太灵活地跑出病房。

    江离没走远,站在拐角等许肆月,见她来了,他转身进值班办公室,主动把顾雪沉的影像报告放在背光板上。

    许肆月双手交扣在一起,站得笔直,拧眉去看。

    江离手指点了点关键位置,低声说“两年多以前发现的,他在连续超负荷的工作后昏倒,被江宴送来我这里,当时肿瘤还比较小,如果马上手术,成功率极高,后续休养半年,就可以保证痊愈。”

    他注视许肆月“但雪沉说,他没有时间,我希望他能爱自己一点,所以不断带他去见同类患者,想激起他的求生欲,最后他告诉我,他没家,不留恋这个世界,唯一有个心爱的人,但对这个人来说,或许他死了更好。”

    许肆月的指甲按进皮肉里,肩膀绷得酸疼。

    江离移开目光“我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意思,我相信你也不愿意这样,但事实已经产生,他的病程进展很快,尤其在跟你婚后这段时间,我推测是跟频繁剧烈的情绪波动有关,现在他很不好了。”

    “肿瘤的大小并不离谱,主要是位置非常糟,稍微长大一点就危及生命,你看,跟主血管几乎紧贴着,这次发作后,也影响到了视神经,治疗方面”

    许肆月嘶哑地抢着说“手术”

    江离蹙眉“他刚跟你结婚的时候,我还劝他手术,虽然只剩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我宁愿去冒险也不想他等死,但是现在肿瘤这个情况,稍有不慎就会伤到主血管,一旦发生,人肯定下不来手术台,以我的能力,恐怕做不到了。”

    许肆月一双眼里淤了血,定定看着江离“你什么意思,你要告诉我,治不了了是吗”

    她语气并不重,江离却心里一涩,他重新审视许肆月,问“你是真心希望他好起来你对他有感情”

    许肆月失控低喊“他是我老公我一辈子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他要是走了,我”

    她鼻尖红透,绝望地反问“我怎么活。”

    江离叹息“我明白了,顾雪沉跌跌撞撞这么多年,还是等来了他最想要的。”

    他苦笑一下“至少四位权威的脑外科专家正在连夜飞来海城,我爷爷也在往这边赶,今晚我们会连夜制定出一个手术方案,看看到底有没有可能。”

    “你先不要报太大期待,脑外科手术是显微操作,以雪沉的病情,对执刀医生的精准度要求极高,像我这样私人感情过重的,我爷爷那样年纪大的,都没办法承担,”他给许肆月打好预防针,“也就是说,哪怕制定出一个完美的方案,也不一定能找到完美执行的医生。”

    许肆月不点头也不说话,唇抿着,有一点红渗出。

    江离说“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雪沉究竟肯不肯接受手术,他不想活,以他目前的状态,比死都不如。”

    “他想”许肆月斩钉截铁,“我会让他想”

    江离舒了口气,摘掉眼镜捏捏眉心“那就全靠你了,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得到。”

    许肆月回到病房外,靠在门上好一会儿没动,她尽力去听,也听不到里面的人有什么响动,顾雪沉总是安静沉默,对自己的苦和疼一声也不吭。

    许肆月知道她爱顾雪沉。

    但以前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

    大痛大悲,悔恨和眼泪之后,她仅仅是贴在有他的门口,心就软成烂泥,想把从小到大的岁月和情感都黏起来,捧给他,让他去挥霍去放纵,让他习惯幸福,而不是苦痛。

    她迫切地想被他温柔爱着,更想把自己做成铠甲护在他身上,不许世上最好的顾雪沉再受任何伤害。

    哪怕前面就是死亡,她也义无反顾。

    许肆月轻轻推门进去,顾雪沉坐在床沿,微垂着头,没有看她。

    房间里很凉。

    许肆月摸到门口墙上的空调钮,把温度调高,小声说“雪沉,我跳窗的时候脚扭了,越来越疼,刚才出去一会儿,现在就走不了了。”

    她见顾雪沉不动,置若罔闻,她就往旁边歪了一下,半跌在沙发的扶手上,实打实地痛呼了一声,不自觉掺了点哭腔。

    顾雪沉蓦的站起,循着她的方向大步过来,拉住她手臂让她站稳,俯身去碰她的脚腕。

    许肆月心里疼得皱缩,雪沉以为她那么坏,跑过来跟他离婚,可他还是要管她。

    她扶着顾雪沉,转身把他小心地推到沙发上,他堪堪坐稳,她马上栖身上去,手脚并用地挤进他怀里“雪沉,你让我说一句话。”

    外面浓云密布,隐约的雷声响起,沙沙的雨很快落下,拍打玻璃。

    顾雪沉阖着眼,不去碰腿上软若无骨的身体。

    许肆月环着他脖颈,抽噎着说“我爬上顶楼,钻进你的窗户里,我只想亲口跟你说这句话,让你听清楚。”

    顾雪沉的手在身侧攥紧,手背上针孔殷红,血管隆起。

    她要说什么,恨他还是谢他,可怜他还是讽刺他

    许肆月揪着他的衣襟,唇落下,吻在他跳动的心脏处,一字一字,咬得无比清晰“顾雪沉,我爱你,不是今天才爱的,是更早以前,我就爱你。”

    顾雪沉全身僵冷,耳中的燥乱因为她这些话瞬间死寂。

    呼吸,心跳,外面的雷声和雨水,疼痛带来的嗡鸣,全部消失干净。

    许久后,顾雪沉突然推开许肆月,握着她手臂狠声说“许肆月,耍我逗弄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现在来说这种话,是你新的游戏么知道了我这些年怎么过的,所以你要给一个垂死的病人施舍感情,是吗看我被你掌控,能让你有多少乐趣”

    许肆月不走,他推,她就继续往他怀里去,他拒绝,她就更要化在他身上。

    十三年了,她给雪沉的,全部是遗忘,忽略,戏弄,敷衍,最后那段爱着他的时光,也被套上了“各取所需”,“只要身体不动感情”的外壳。

    她从未给过他任何安全感。

    他那么皎洁出尘,可在她身边,永远卑微入土。

    许肆月死死搂着他,在他抗拒的质问里颤声说“结婚以后,我每一次对你说的喜欢和爱,都是真的,那些伤你的话,只不过是为了逼你吻我,要我,想让你坦诚地爱我才故意说的,我缠着你,跟你亲密,任何一句情话,全是真心。”

    “够了”顾雪沉阻止她说下去,“你怎么可能对我有感情。”

    他死灰的眼底隐隐有水光跳动。

    肆月可以恨他,厌恶他,说再多难听的话都好,怎么可以爱他

    骗他的,她只是来戏耍他而已但他又害怕,万一其中有一丝丝真。

    顾雪沉近乎恐惧地放弃了自己,选择退步“这是你让我同意离婚的方式么反过来逼我是不是好,好许肆月,我认输了,我答应离婚,今晚就签离婚协议,我净身出户,在还活着的时候跟你结束夫妻关系,家里的一切还是你的,我”

    他无望地低喘。

    他愿意去做个没有归属的孤魂野鬼,也不要肆月真的爱他,剩下她一个人。

    许肆月愣愣盯着他,恍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本以为可以忍住的眼泪,在他最后一次退让里崩塌。

    “阿十,阿十”

    “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当年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那个夏天我妈妈过世了,我重病一场忘了很多事,也忘了你,对不起,外婆跟我提过很多次,我都以为是她记错了,没想到不记得的人,是我自己。”

    顾雪沉被她几个字钉死在沙发上,眼眶迅速变红。

    许肆月抚着他坚硬的背,撕心裂肺说“中学的时候你来找过我是不是,对不起我那时候性格变得很坏,肯定伤了你,高中更不知道天高地厚,老是跑出去玩,一大堆狐朋狗友,你总在因为我难过,对吗”

    “大学的时候程熙提出那个赌约,我去青大找你,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为你心动。”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懂,连心动,喜欢,想靠近都分辨不清楚,每天摆着可笑的骄傲,不肯承认自己对你的心思,反复刺伤你,让你疼。”

    “可是雪沉,”许肆月抬起头,哭着看进他眼睛深处,“那是你的初恋,也是我的初恋,你每一个第一次,也都是我的第一次。”

    “结婚后我爱上你了,在你以为你对我很冷很凶的时候。”

    “可是你明明那么在乎我,就是不肯承认,我只好骗你说不爱,才能让你接近我,”她冷,绵绵地依偎上去,紧贴在顾雪沉的颈窝里,“我本来想从海城回来就跟你表白,但是梁嫣告诉我”

    许肆月委屈地咬他“她说你爱的人是圆月,我只是一个跟圆月很像的替身,我哭了好久,痛苦得要没命了,才会躲着你,跟你提离婚,想逼你告诉我,你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

    “对不起我一直让你受苦,但是你能不能试着接受我的感情,我会学,学着怎么好好爱你。”

    许肆月头发湿了。

    连续的热烫水迹从上方滴下来,在空气中变冷。

    顾雪沉喉结涩然滚动,吃力抬起手,威胁地压住她脆弱的脖颈,把骨子里的戾气肆意外放“爱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你就说爱我”

    他眉目一扫以往的矜雅,带出某种狠绝的阴鹜“我爸是个家暴犯,我妈精神有问题,拿刀杀了他,在我面前把他剁碎,我继承了这两种血液,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

    顾雪沉眸中赤红“你第一次在明水镇见到我,看到我被人欺负,被他们打,你来保护我,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晚出现一点,我手里藏的小刀,就会扎进那个胖子的喉咙里。”

    “我差一点杀人,”他低声笑,苦辣沉哑,“许肆月,如果你不来,我那天就破了底线,走上别人口中叫嚣的那种路做尽恶事,手上沾血,不知道哪天死在没人在意的角落里,被人唾弃。”

    许肆月胸口刺得要碎掉。

    顾雪沉的手移到她的后颈,把她扣向自己“你以为我真的无欲无求么我从爱上你的第一天,就想把你锁在我身边,控制你的自由,不许你再交那些朋友,不许你离开我半步我自私,阴暗,心思扭曲,就连你刚才追着江离出去,我都会介意”

    “你想不到吧”他干涩的唇角冷厉勾着,“我对你每天都在忍,忍感情,忍占有欲,忍性欲,你爱我,我就有足够的理由限制你,把你锁死,让你从早到晚只能看到我,明白吗”

    许肆月坐在他腿上,哭得发抖。

    顾雪沉用尽全力,想要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退缩了吧,不玩了吧。

    知道他最深层的这幅真面目,该放弃了。

    顾雪沉冷硬地给她押上最后砝码“许肆月,我没有几天了,我现在眼睛都看不到,是个一无是处的残废,你还不走么”

    空气凝固,冰棱般扎着他千疮百孔的心。

    下一秒,许肆月扑上来,咸涩地吻住他的唇,辗转厮磨的喘息里,他听到她柔软的声音。

    “我都知道了,许肆月让我告诉你,她爱这样的顾雪沉,请你锁住她,这一辈子不管生死,都不许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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