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过来了,她之前一直不敢哭,现在放松下来,眼泪止不住,哽咽着絮絮叨叨:“他说要洗澡,我就走开一小会儿去铺床,回来叫不应他,就拿备用钥匙开了门,谁知道……”
“你儿子?”裴疏打断她问。
“不是,我只是他的保姆……”
裴疏猜也是这样,因为这两人外貌毫无相似之处,看着沙发上的睡美男,不知怎的想起早上的女人,随口问:“他父母呢?”
保姆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复杂,欲言又止。
裴疏了然,结合今早那幕,脑中演起某些不可问不可说的八点档家庭伦理剧,这小子不会是个私生子吧?
他又状似随意地问起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保姆一一作答,清晰有条理,没发现她有什么问题。
他心里有数了。
习惯性观察环境,目光扫视四周。倏而,视线锁定了不远处那辆轮椅,下意识地摸右手背上隐隐作痛的伤,觉得那俩轱辘上的花纹甚是眼熟。
啧,作案工具啊,可让他逮着了!
他又把目光投注到犯罪嫌疑人脸上,本意是谴责,却不想重点偏移,竟发现他睫毛很长,密密实实地掩住下眼睑,还掉了根沾在眼皮上,于是鬼使神差地抬手,想帮他摘下来,就听楼下催命似的呜哩声,救护车到了。
他抱着卷饼下楼,正往救护车上放,忽然感觉不对劲,一低头,怀里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双幽黑眸子平静地注视自己。
四目相对,小卷饼的模样异常乖巧,他心里莫名一软,像是被什么柔软的爪子轻轻挠了挠,便对他露出个自认帅气的笑,结果屏才开到一半,这小子就把眼睛闭上了,还把脸侧到另一边,活像他脸上糊了屎,多看一眼都脏眼睛。
裴疏:“…………”
小白眼狼!
折腾了大半晚,裴疏睡意全无,去浴室又冲了个澡后,立在镜子前,抬手抹开镜面上的水汽,水汽凝成水珠,一股股顺着流下来,将他的脸映得模糊不清。
他摸了摸下颌,唔,有点扎手,冒胡茬了。
胡子刮完,水汽也被浴灯蒸干,他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鼻梁高挺,眼窝较常人深邃,瞳孔是较浅的琥珀色,乍一看还有点混血,想起之前那小白眼狼嫌弃的眼神,心里直犯郁闷。
虽说他这张脸自个儿已经看腻了,也说不上好坏,但他从小是被夸着帅长大的,认识的人都说他不愧是文工团团花的儿子。
他小时候特别浑,没少挨老裴武装带伺候,每次团花都会端盘瓜子坐旁边看戏,边嗑边叮嘱他爹别打脸,说这儿子屁用没有,以后就靠这张脸哄个好儿媳妇回家。他从小学起就开始收情书,就连在部队当教官的时候,都还能有不要命的兔崽子敢来追求。
能被夸二十几年,那他一定帅得没边了!毕竟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这是党和人民教给他的道理。
那小白眼狼就是有眼无珠!
这晚他辗转反侧,大概是被自己帅得睡不着吧。
第二天一大早,裴疏的门就被人敲响了,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看清他的脸后,那男人微怔,旋即“哎哟”一声。
“原来是你啊,可巧了!”
裴疏:“?”
“我前晚见过你,你躺我们门口,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醉汉,差点就要报警了。”
裴疏也反应过来了,尴尬地笑笑,好在男人也没接着这茬往下说,很快表明来意。自称姓吴,是对门家的司机,专程上门来千恩万谢,还塞了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过来。
裴疏婉拒,但这人还挺倔,死活要他收下,他们一个推一个拒,开始打拉锯战。最后裴疏实在没辙,就说他当过兵救人是分内事,连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摆出来了,谁知对方眼睛顿时亮起,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兵。于是两位老兵相逢恨晚,没多久就开始称兄道弟,宛如一次跨时代的井冈山胜利会师。
裴疏是真没想到这位“老吴”这么能唠嗑,把人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件事,说:“您等一下,我把毯子拿过来。”
“什么毯子?”老吴摸不着头脑。
“就前晚我盖的那条。”他把洗净烘干的毯子递给老吴,“不是您给盖的?”
“我没有啊,那晚实在太困倒头就睡了。”老吴有些不好意思,把毯子接过去仔细端详,稀奇道:“咦,这不是我那小主人房里的吗?”
裴疏愣了。
没来由的,他脑海里突然出现这样的一幕——楼道里很黑,他睡得无知无觉,半夜里门开了,从门缝里透出冷白光来。单薄又苍白的少年坐在轮椅上,看都懒得看一眼,随手把毯子扔他身上,掉头回去的时候可能还被自己绊住了,没留神轮椅碾在他手上。
老吴走了,裴疏还有点回不过神,他的手指骨匀称修长,虎口和指腹因常年握枪而生着薄茧,现在手背上的淤痕又青又紫,竟莫名有种狰狞的美感。
小白眼狼还有点良心。
接下来的两日,对门的人都没有回来。而洋子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天天跟他抱怨年底了犯罪分子都出来艹KPI,他们这些人民公仆就快忙到过劳死了,故而那顿不醉不归的接风宴就这么无限延期下去。
倒是王鸣联系他越发勤,每天一日三餐掐着点打电话来嘘寒问暖,搞对象都没那么腻歪。
他有点不堪其扰,但对方实在周到,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何况他复员前在部队疗养院住了小半年,又跨了大半个国境来南方,现在还真有点闲得慌……
*
见面地点在安唐大厦,王鸣亲自来门口接,如裴疏想象的那般,这人西装革履,长得温文尔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言行举止挑不出任何不妥。
“很抱歉裴先生,本来应该选个更适合谈话的地方,但是郁董临时有个很重要的会,所以只能麻烦您来公司了。”
安唐大厦是一栋独立的大楼,无论外表还是内里都走的低调风,但若仔细看,就能发现连个地砖缝都在疯狂叫嚣着我很牛逼。裴疏习惯性地观察地形布置,动作漫不经心,对来往员工的好奇目光视而不见,跟着王鸣进了专用电梯。
高速电梯很快来到顶层,路过一个会议室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这个会议室临近过道的整面墙是玻璃的,从中间被公司LOGO条分开,下半部分磨砂,上半部分全透明,此时里面坐着个熟面孔。
是那天早上见过的女人,只不过她看起来好像更憔悴了些。
“裴先生?”王鸣回身,见他没跟上来,礼貌地询问。
裴疏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走开,王鸣微笑着把他带到办公室门外,敲了敲门:“郁董,裴先生到了。”
“进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裴疏来之前,一直以为这位郁董是个大腹便便一步三喘的中老年人,这会儿见了面倒是让他出乎意料。
办公桌后的人约莫四十多岁,英俊成熟,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来时,隐隐透出种杀伐果决的气势。
“郁董,这位就是裴先生。”王鸣介绍说。
郁董站了起来,换上副笑面,对裴疏伸出手,歉意道:“你好裴先生,麻烦你来公司,实在太失礼了!”
裴疏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不愧是成功的商人,变脸速度可以拿奥斯卡小金人了。随即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爽朗一笑,嘴里开始跑火车:“哪里的话,贵司这么气派,我这是平白得了个开眼界的机会,况且郁董事业有成日理万机,我个小人物能见上您一面,别提有多高兴!”
他和郁董你来我往客套起来,郁董邀他在沙发上坐下,不多时又有人来敲门,说是会议马上要开始,请郁董过去。
郁董又是一番赔礼道歉,丝毫没有架子,临走前还嘱咐王鸣招待好客人。
郁董走后,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年轻姑娘进来,给裴疏上了杯茶,“您请喝茶。”
裴疏又开屏了,笑得温和帅气:“多谢。”
姑娘的脸立马红透,低下头讷讷着退了出去。
王鸣拿着一叠资料过来,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裴先生,很高兴您能来,关于合作内容我之前说得比较笼统,现在具体给您讲讲……”
裴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听王鸣有条不紊地介绍。
听起来的确很不错,光薪酬就非常高,但不知为何他渐渐感到意兴阑珊,便想着等会儿随便找个理由拒绝。
王鸣察觉他在走神,两指抵着一份资料推过来:“这是任务对象,就是我们郁董的儿子,工作内容其实非常轻松,您不需要每时每刻都盯着,只要保证他的安全和按时带他去做复健,并且您每周可以有半天的休假时间,具体您可以自由分配……”
裴疏垂眸看了眼资料,倏而视线定在右上角,一寸照片里的少年面无表情,幽黑眸子看向照片外的他。
“裴先生,本着公正公平的原则,在您确定合作前,我想我应该告知您两点,一是我们少爷…有时候会做些危险的事情,二是他和郁董有些父子间的误会……”王鸣换了个更委婉的语气,正色道:“所以可能会非常排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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