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在游戏室里吃的，为了照顾他这个病人，饭菜做得十分清淡，郁唐本就没什么胃口，随意挑了几筷子就不再吃了。
周婶算着时间上来收拾，看着基本没动的饭菜，不由有些忧虑：“小唐，怎么又只吃这么点？你看你越来越瘦了，身体怎么熬得住？”
他眼睛盯着游戏屏幕，“没胃口。”
周婶在旁边口苦婆心地劝：“这个花胶猪蹄煲了一下午呢，我把油都撇掉了，不腻的，凉了的话楼下锅里还温着，好歹喝一点，补一补。”
郁唐控制着小人起跳过河，忽然有只鸟飞过来，一坨鸟屎落他头上，小人就掉进了湖里，被奇丑无比的鳄鱼一口吞了。他放下游戏手柄，活动了下酸麻的手指，拿小瓷勺搅了搅盅里的汤，没什么表情地说：“婶，下次不要炖汤了，费时间。”
老一辈人总是信奉吃啥补啥，且不说人和猪之间还隔着物种，他这靠轮椅轱辘走路的，喝了也不能健步如飞。
汤还是温的，他勉强喝了口，问：“那谁呢？”
他还是第一次主动问起裴疏，周婶似乎有些高兴，连忙道：“小裴在楼下和你吴叔聊天呢，你有事找他？”
可以啊，还挺聊得来，郁唐暗哼，“8点我要去酒吧，让他送我过去。”
周婶连连点头，估计是以为他俩终于冰释前嫌，欣慰道：“好，好，我马上下楼跟小裴说。”
他继续打游戏，那只死鸟次次都能以各种刁钻角度飞“翔”，导致他疯狂和丑鳄鱼跳贴面热舞，最后干脆不挣扎了，直接上门送外卖。不知多少回后，鳄鱼忽然翻过身，白白的肚皮鼓成了一个巨球，翻着白眼挣扎几下就嗝屁了，活生生撑死的，界面蹦出“游戏通关”几个大字。
郁唐：“…………”
什么智障游戏！他把游戏手柄扔开，这时听见了声音，裴疏吊儿郎当地靠在门口，抬手在门板上敲了敲。
“8点了，小老板。”
明明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可郁唐总觉得他话音里带着那么点戏谑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手痒，想找个东西亲切慰问他的脸。
郁唐两指捏了捏眉心，自动轮椅把他带到门口，抬头看着裴疏，半天开不了口。
“我帅得挪不开眼？”裴疏笑问。
郁唐心里翻白眼，不情不愿地小声含混道：“背我下去。”
“你说什么？”裴疏装作没听清，往他面前侧了侧耳朵。
郁唐烦死他了，大吼：“背我下去！”
“行啊。”裴疏说，可话落却弯腰伸手，“不过我更喜欢抱。”
郁唐猝不及防身体就腾空了，条件反射搂住他脖颈，脑门一疼，磕到了姓裴的下颌，这人真是浑身都硬，连下颌棱角都带着锐利。
裴疏轻笑了声，胸腔跟着微微振动，低头看来，勾着唇：“小白眼狼，疏哥这是纯天然，你磕破头我下巴也不会歪。”
郁唐没忍住，一拳挥过去：“你要点脸！”
裴疏笑着躲开了。
这栋别墅是外公早年买的，实木旋转楼梯逶迤而下，十分古典雅致。
裴疏走得很稳，郁唐垂着眸，尽量保持视线不动，在有节奏的脚步声里，感受着身体正缓缓下降，无意识地收紧了双手。
“你紧张？”裴疏忽然问。
郁唐手心里出了薄汗，蜷了蜷手指，有点口渴，“谁紧张？”
裴疏干脆停在半路不走了，意味深长地看他：“不紧张？手都出汗了吧，你难道还怕高？”
郁唐轻嗤：“我怕高？你脑子有病？”
裴疏挑眉，倏而露出个坏笑，将他往上颠了颠，作势要把他抛出去。
就在这时，郁唐突然松开了手……
这楼梯偏窄，抱着人本就不易保持平衡，何况裴疏是真的使了点劲儿的，又根本没想到他竟会松手，霎时间怀里的人几乎脱手而出。
郁唐只觉身体瞬间失重，惯性疯狂将他往外扯，他的心高高悬起，闭眼等着扑街，可随即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上来，裴疏带着他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短瞬的惊险过后，他们几乎能听见彼此明显加快的心跳，咚咚咚咚，一声声交织在一起。
郁唐愈发口渴，艰难地吞咽着，忽而眼前一花，被抱起来按坐在楼梯扶手上，裴疏摁着他，脸色铁青：“你疯了？”
扶手很窄，凹凸不平的花纹硌得大腿生疼，郁唐用力地抓着扶手，心里那病态的快意汹涌澎湃，唇角扯开个恶意的笑，哑声道：“我本来就是疯的。”
裴疏皱眉盯着他，琥珀色的瞳孔凉凉的，少顷缓缓笑开，眉梢眼角俱是邪气：“巧了，我也很疯，不如比比，看谁疯得更彻底。”
“哈。”郁唐短促地笑了声，话音讽刺：“少自作多情！”
四目相对，他们对峙着，谁也不打算让步。
“小唐，你们……”
他们同时转头，周婶站在楼梯下面，表情尴尬而困惑。
郁唐清楚地感受到裴疏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没事人一样笑得爽朗：“婶，晚上好，我们玩游戏呢。”
”晚、晚上好。”周婶看看郁唐，又看看裴疏，双手搓着围裙，小心翼翼道：“老吴在外面等你们，要不…早点过去？”
他们出了门，郁唐被塞进后座，就见裴疏绕到驾驶座门外，一手搭在车门顶，屈指敲了敲车窗。
吴叔把玻璃放了下来，裴疏俯身对他说：“叔，我送他过去就行，完事儿带他回来，你也不用跟着跑来跑去。”
吴叔犹豫：“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怕我把车开沟里？”裴疏轻笑，“放心吧，别的不说，我车技那可是一流的，当年在部队的时候……”
部队？郁唐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不动声色地把耳朵竖起来。
可姓裴的就是讨厌，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吊人胃口，抬手随意地捋了把头发，转开话题：“嗨，好汉不提当年勇，叔你安心回去吧，大晚上的跑来跑去累得慌，天那么冷，你早点休息，明早还要招呼人装电梯呢。”
没意思，郁唐撇嘴，耳朵失望地耷拉回来。
不知道他俩最后怎么扯皮的，总之后面司机换成了裴疏，车平稳地开出别墅区，渐渐地路两边的灯璀璨起来。大城市的夜晚比不得白天忙碌，但却独有一番繁华韵味，霓虹也好，街灯也罢，热热闹闹地照出一片光明。白日里的烦扰融在路边大排档的喧嚷声里，那些人呼朋唤友聊天喝酒，好像只要声音足够大，喝得足够多，烦心事就能自动烟消云散。
真热闹，郁唐想。
车缓缓地停在了酒吧门口，早就有人等在那里，见人到了，立刻就推着轮椅迎过来。
两个安保合力把郁唐连人带轮椅抬上楼梯，推着往里走，发现裴疏一直跟在后面，奇怪地问：“请问您是？”
裴疏很友好地跟众人打招呼：“你们好，我是郁唐的保镖。”
老板多了个又高又帅还年轻的保镖，大家倍感新奇，加上现在客人还不多，便纷纷过来认识他。
姓裴的的确得天独厚，立在人群中就跟踩了高跷似的比所有人高出一截，此刻还面带微笑风度翩翩，对一切问题有问有答，赚足了好感，别提有多碍眼。
郁唐越看脸越木，森冷道：“你们都很闲吗？”
众人见老板脸色不虞，心下一凛，如鸟兽散。
郁唐坐在他的专属卡座上，工作日这个点还没多少人来，只有散台那边零零散散坐了几桌人，驻唱的乐队还在调话筒，背景乐放了首英文慢摇滚。
他陷在松软的沙发里，低头看主管的消息。
[老板，刘东他们已经到位了。]
郁唐眼睫微颤，抬头看坐他对面玩手机的人，说：“喂。”
裴疏抬眸。
“我要吃小龙虾，你去买。”
裴疏转了下手机，屈指轻叩桌面：“我说小同志，这个季节哪还有小龙虾？”
郁唐眼也不眨：“出门过马路，一百米右转穿过小巷子，有一家。”
裴疏把手机揣兜里，直勾勾看过来，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又想作什么妖。郁唐后背发毛，刚皱起眉，他就起身了，“行啊，老板发话，别说小龙虾，就是满汉全席我也得弄来。”
裴疏出门了，郁唐心里忽然有点没谱，想转移注意力，招手叫人过来：“林深回来了吗？”
林深是异度最好的调酒师，前两天请了病假。
酒保：“回来了。”
“让他调杯果汁过来，要上次那种。”
酒保点头：“好，还要什么吗？”
“甜一点。“郁唐想了想，又补充：“加冰。”
果汁很快调好，高脚杯里的颜色缤纷绚丽，郁唐用吸管小口嘬着，满嘴浓郁果香。
渐渐地人多了起来，乐队歌手唱完了第一首歌，正和台下的客人互动，舞台灯光穿过晃动的人影缝隙，在眼前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光斑。
郁唐忽觉兴味索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不知不觉发起呆，倏而主管迈着大步子过来，晃了晃手机，面色稍显凝重：“老板，出事了，东子刚打电话来，说是遇见飞熊那边的人，打了一架，现在在市中心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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