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后,每次见面,郁唐必没有好脸色,裴疏压根没当回事,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兵,什么品种的奇葩没见过,郁唐这种的,在他眼里顶多算个爱耍脾气的小少爷。
还有陈松给他发的消息——
“疏哥,别怪郁老板,他就是脾气不好,但人其实很善良,心也软。之前我爸病重,实在没钱了,要不是遇到他,我爸已经没了。他还借我钱还债,所以我在异度打工,一是为了还钱,二是想报答他。”
这让他想起喝醉那晚,身上多出来的那条毯子……
一开始来给郁唐当保镖是因为觉得新鲜有趣,但渐渐的,好像有点上头。
啧,逗猫玩儿果真是件容易上瘾的事。
*
洋子终于抽出了空,约裴疏出去吃饭,他想了想,也叫上陈松,大家都是部队出来的,认识一下也好互相照应。
按着丁洋发的定位,他到的时候,陈松和一个青年站在路边,就剩要请客的丁洋还不见踪影。
“都来了。”裴疏打了个招呼。
陈松一见他就想挺胸立正喊报告,但好歹没在大马路上丢人现眼,只是克制地挥了挥手。
而那青年也就二十岁出头,乍一看像大学生,长相普通个子也不算高,穿着件灰色的羽绒服,里面套了件黑色高领毛衣,看起来颇为腼腆。
“你就是小方吧。”
“嗯。”小方微笑着点了点头,声音也斯斯文文:“裴队好。”
裴疏轻笑,丁洋那么骚的玩意儿居然能带出这么腼腆的兵,小方这孩子也没被他传染,两人都挺不容易,他拍了拍小方的肩,“别叫裴队了,叫疏哥就行。”
“嗯。”小方抿着唇笑,“疏哥。”
他们在马路边说话的功夫,丁洋这鸽子精终于到了,一下车就点头哈腰装孙子:“对不住啊各位,临时有事耽搁了下,一会儿我自罚三杯给你们赔不是。”
“吹吧你。”裴疏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就你那酒量,恐怕三杯下肚我们就得扛你回去。”
一行人哈哈哈地笑起来,丁洋脸皮一向很厚,趁机顺杆往上爬,嬉皮笑脸:“那你们一会儿可得悠着点灌,不然我倒了可就得赖着你们。”
“行啊,别撒酒疯就行。”裴疏说完,就想起有次庆功宴上,丁洋喝醉后单挑连长反被血虐的壮烈事迹,还真有点怀念那时的生活。
丁洋像个导游似的举起一只胳膊,“来来大家都跟我来,这边走,那家店面不好找。”
这条街有点老,人行道上地砖铺得凹凸不平,有些还松动了,早上又下过雨,一不留神溅一裤腿脏水。附近的居民楼都是些上了年代的旧小区,街边有许多小铺面,理发店、水果店、小卖部一应俱全,老人慢悠悠地遛着狗经过,生活气息特别重。
“到了。”丁洋往前边冒着烟的门面一指,“就那家店,我跟你们说,他家的烧烤绝了!”
店面不算大,但里里外外坐满了人,老板站在烧烤架后面,正往羊肉串上刷油,滋滋啦啦,排气扇吹出一阵带着炭火味的肉香。
“老板娘,我定的包间。”丁洋吆喝了一声,带着他们往店里挤,桌子拼得太密,有的地方得侧着身才能过。
“来了。”白白胖胖的老板娘迎过来,白色的围裙上沾了油污和酱料,顺手把一盘肉放在一桌客人面前,指了个方向:“你们在那边,早就留好的。”
“好嘞,多谢。”丁洋熟门熟路找过去,回头和他们说:“这家店是有次出外勤时发现的,简直惊为天人,后头有时间了还会跟局里的兄弟一起来。”
包间倒是意外的宽敞,一张圆桌还有个小电视,丁洋招呼着大家坐下,又把菜单递过来,说:“来点餐,我优先推荐他家的五花肉和羊肉啊,尤其是羊肉,南方很少有那么正的。”
四人点了一大桌,基本纯肉,又来了两打啤酒,边吃边聊。
丁洋喝酒特上脸,一杯啤酒下去就红的跟个大虾一样,一手撸着肉串,还不忘跟陈松小方吹裴疏:“疏哥和我同期,我俩还是上下铺,他是我们新兵连有名的刺儿头,但又特别牛逼,连长和指导员对他是又爱又恨……”
这人真是,走到哪都吹他,尴尬死了!裴疏哭笑不得,往他嘴里塞了串肉:“得了吧你,别特么瞎吹了,吃肉都堵不上你的嘴!”
丁洋一口撸了半串肉,口齿不清地说:“后来我俩一起去了侦察连,还是上下铺,有缘分吧!”他单方面吹还不够,还要拉着裴疏和他回忆往昔,“疏哥,还记得第一场演习不,咱和蓝军打出十五比一战损比那次。”
裴疏当然记得,当时他们侦察连是团里最好的单位,个个都是尖子兵挑进来的,大家都心高气傲,认为自己可了不得,结果被对方十几个人打得落花流水。
他酒杯抵在唇间,闷闷地笑:“被人虐菜,你还好意思提。”
“嘿,怎么不好意思?我们连当时对的可是X大队!而且最后你还带着兄弟伙们突出重围抄了蓝军指挥部,牛逼坏了!后来幽灵来挑人,咋俩去参选,讲真疏哥,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细节……”
特种兵挑选的考核非常严格,X大队更甚,而且还是幽灵——X大队大队长,被称为神话般不可超越的男人,亲自来挑选,难度可想而知。
当时他们被空投到一片原始森林里,开篇就是地狱模式,身上的装备除了枪,只有一个旧式指北针和用来求救的信号弹,食物就一包军用压缩饼干和一壶清水,他们必须在三天内赶到目的地,期间还埋伏着人对他们围追堵截。
无穷无尽的饥渴,危机四伏的森林,永无止境的黑夜,如影随形的敌人,每一项都在挑战他们的极限。
且那三天过后,又还要面临两轮残酷的考核淘汰,他们一行参选近100人,都是来自各个部队的顶尖,最后只有三个通过,洋子比较可惜,临到头没经受住考验,给刷下来了。
丁洋喝得舌头都大了,对着陈松挤眼睛:“我还听说疏哥特变态!训你们的时候没少被他折腾吧?”
陈松方才听得津津有味,被点到名下意识看了眼裴疏,语气感慨:“是啊,刚见面时我们都不怕他,因为和其他教官比起来,疏哥看着最和善最好说话,谁知道他是训得最狠的,笑眯眯地往死里虐我们,后来我们简直闻‘鹰’色变!”说完大概意识到自己胆儿肥了,赶紧补救,“不过我们都特服他!”
老鹰是裴疏那时的外号,跟幽灵一样,不过他是因为出招快准狠而得名,而幽灵是神出鬼没。
他豪迈地灌下口酒,哼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都管我叫‘秃鹫’呢。”
一桌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方不太爱说话,就一直安静地在旁边听他们说话,洋子怕他无聊,干脆打开电视给他看。
几人笑闹一阵,又开始新一轮胡吃海喝,没了聊天的声音,电视背景音便清晰起来。
“今日下午,安唐集团董事携夫人拜访本市金阳孤儿院……”
听到安唐集团这熟悉的字眼,裴疏转头,电视屏幕里正是他那天见过的郁董,而他手里挽着的女人也很眼熟,只不过此刻光鲜亮丽,毫无憔悴态。
他们是夫妻?
丁洋也看见了,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嘴比较碎,尤其是喝完酒后,就爱唠些市井八卦,立马就指着屏幕里的女人,说:“瞧见没,这就是小三的典范了。”
裴疏挑眉,不用抛砖,丁洋就自个儿把玉就摆出来了。
“我跟你们说个八卦啊,关于安唐集团的,这郁崇安吧看着像模像样的,其实也就是个抛妻弃子的人渣,嗝~”他打了个酒嗝,“这位郁夫人呢,小三逼死原配成功上位,不过她自己家也是豪门,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要破坏人家庭。”
“她自己没有孩子,近些年就专心搞慈善,不知道是亏心呢还是真热爱慈善事业……”
裴疏的眉拧了起来,他曾经以为郁唐是私生子之类,但后面又觉得不像,现在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起郁唐,想起他阴郁、暴躁,但同时又脆弱无比的脸,心里的感受有点微妙。
电视里的播报还在继续,是记者在采访:“董事夫人,听说您娘家的昀旸集团最近资金出了些问题,那么作为安唐的女主人,您是否会请求丈夫的帮助呢?”
“我想这个问题由我来答会更好。”郁崇安彬彬有礼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昀旸是我妻子父兄的心血,现在他们遇到了困难,不论是作为女婿,还是做为合作伙伴,安唐都应该出手,帮他们度过难关……”
他话说得非常漂亮,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在夸,什么伉俪情深有情有义,气氛和谐极了。
裴疏眯了眯眼,觉得有些讽刺。
“疏哥,疏哥?”有人在叫他。
裴疏回魂,丁洋已经去厕所放过一通水了,清醒不少:“提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你现在是在做郁家小子的保镖吧。”
“嗯。”裴疏点头。
丁洋很好奇,一脸八卦:“那小子是不是特能疯?特难搞?”
“还行吧,怎么这样说?”
丁洋抹了把脸,似乎纠结了一下,见小方和陈松醉得差不多了,搭着裴疏肩膀走到一旁,小声说:“我跟你讲件事啊。”
裴疏斜睨着他:“说。”
“我也是听隔壁交警大队提过一嘴,说是半年前市外盘山公路上出了场车祸,一辆阿斯顿马丁撞了护栏,差一点就翻下山崖。”
裴疏心里一紧,“然后呢?”
“就很奇怪,车是直直地撞过去的,如果不是因为失控,就是驾驶员特意踩着油门轰过去的,但是临到头又踩了刹车。要不是车性能够好,且那护栏刚加固过,铁定坠崖。”
“听他们说光是那刹车痕就够吓人的,半个车头都瘪了,又是在盘山公路,当晚还下过雨,等交警赶到的时候都过去几个小时了,都以为驾驶员活不了了,谁知道救援队打开一看,人还有气呢,大家都惊叹那人是九命猫妖。”
裴疏垂了下眸,顿时就猜到了。
洋子眉峰微蹙,满脸感叹地继续说:“你肯定猜到了吧,驾驶员就是郁家那小子,这车祸说是他们那种人家的阴谋算计吧,痕检出来又不像。说是他自杀吧,但你说自杀的人为什么能有那么强的求生欲?”
裴疏不说话,突然有些食不知味。
丁洋观察着他的表情,正色道:“我说这些不是为别的,是想提醒你,他们那种人最好少打交道,别到头来把自己搭进去。”
裴疏眉梢挑起,露出个不以为然的笑:“想什么呢你?我心里有数!”
“呸。”洋子瞪他,“你有个鬼的数!你就是老毛病犯了,非要做些挑战自己的事。”
“哟,你还挺懂我。”
他俩像以前一样笑闹一阵,又坐回座位上,裴疏见他眼圈黑得快能当熊猫展览了,想关心一下前战友,遂问:“局里最近案子很多吗?我看你很疲倦。”
一提到案子,丁洋就龇牙咧嘴起来,“可不是!主要最近有个案子特别棘手,情节还非常恶劣。”
“能说?”裴疏挑眉。
洋子看了眼表,“现在快八点,这案子今晚九点就要公开发布征集线索了,我提前给你透一下。市里最近出了个恶性连环杀人案,归我们局管,目前为止受害者已经两人了,入室奸.杀,手段非常残忍,死者的头几乎被钝物打烂了。”他表情扭曲了下,忿恨地补充:“而且吧,被害人都是身有残疾年轻男性。”
听到这里,尤其是最后那句,裴疏激灵了下,追问:“有线索了吗?”
“没呢。”洋子抹了把脸,“这也是我们头疼的地方,凶手反侦察能力很强,现场没有任何有效线索,只在排查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个受害者家附近,有个小卖部的监控拍到了个可疑背影,看衣服样式像家电维修工人……”
家电维修工人!
裴疏猛地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桌面上的酒,啤酒瓶乒乒乓乓滚了一地,小方和陈松被惊醒,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记得周婶这两天似乎念叨过热水器可能坏了,水忽冷忽热,改天找个人来修。
要是…要是……
要是什么他根本不敢想!
与此同时,盛景花园里,周婶正在沙发上叠晾干的衣服,忽然家门口的门铃响了。
盛景花园的安保还算不错,进小区需刷卡,然后是单元楼下的门禁,要么刷卡要么输密码,来访者必须在门禁系统上按门牌号,户主同意后才能进单元门,最后才是家门口的门铃。
可能是正好遇上其他业主,一起进来的吧。
她犹疑了下,瞧了眼在一旁看电视的小唐,放下手里的衣服,往玄关走:“谁啊?”
门外的声音不是很清晰:“修热水器的。”
哦对,热水器出了点问题,她今天买菜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修家电的广告,就试探着打了个电话,现在应该是维修工人上.门.服.务了。
她从猫眼里看出去,门外的人低着头,一身蓝色工作服,手里还拎了个工具箱。
还是应该再确认一下,她想。
“你是那个…兴什么?”她仔细地回想,“兴城家电维修的王师傅是吧?”
门外的人抬起头,对着猫眼露出个敦厚温和的笑:“对,是我。”
看起来没问题。
“哦好,等等啊我给你开门。”说完她取下了门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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