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斩头(捉虫)

    第1章

    庆允八年,大雪纷飞。

    雪花肆虐的盛京城,满目冰凉不带一丝人情味。

    凤律手持一把二十四骨节油纸伞,轻声慢语,清澈的嗓音,几乎要推翻这个冷厉沉闷的年头。

    “沈大姑娘,如果你想活,我有办法。”

    貌美清冷的女子立在冰天雪地,她笑,笑的肆意狂放,如午夜冷静绽放的昙花,眨眼,又如熄灭在炉子里的星火。

    “凤少爷心善,能救我一时,可能救我一世?我沈贞哪怕是死,也要死的惊天动地鬼哭神惊。活?不,我并不想活。”

    凤律眼睁睁看着她步履洒脱的消失在落雪的长街。

    油纸伞被风吹远。

    天地皆寒。

    沈家长女行刺圣驾,消息传来,一向不饮酒的凤律驻足风雪喝了好长时间的酒。

    皇上驾崩当天,沈贞被押往刑场。

    她哪是在赴刑场,一脚踏上台阶,更像把天下人谄媚弯曲的脊梁踩在脚下!

    睥睨孤傲的神色,看的凤律眼眶微热。

    冰天雪地,身披枷锁的沈贞一袭白衣,身子薄弱消瘦。他再也忍受不住,从监斩官位子站起,不顾众人反对,解了雪白大氅亲自为她披上。

    沈贞抬头看他,眼里带笑,细碎的光芒闪了他的眼。

    “凤少爷,你真是个好人。”

    凤律眸子泛红,声音低进尘埃,偏又刻骨的冒出尖刺。

    “可我救不了你。”

    “不需要了。”沈贞语气温柔,和她这个人一样,温柔的几近能融入人的骨髓。

    她嘱咐道:“你千万别为我做什么,天家无情,莫要引火烧身。”

    “大人,午时三刻快到了!”

    凤律置若罔闻,俯下身,贴着沈贞的耳,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偏要呢?”

    偏要什么?引火烧身么?

    沈贞浅笑,笑容比春风要暖,“丰朝的天要变了,凤少爷,我活够了。”

    “不够,这哪够啊。”

    凤律急得泪在眼眶打转,大雪纷飞,埋藏的情意如烈火在胸膛燃烧。他哽咽道:“沈贞,我喜欢你。”

    “我知道。”

    清清脆脆的声音传入耳畔,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温软香气。凤律盯着她的眼,有一瞬不可思议。

    她歉疚道:“刚知道的。”

    凤律指尖发颤,沈贞仰头看他,“凤少爷。”

    “嗯?”

    沈贞忽然笑开,她道:“别怕。”

    凤律看着她温温柔柔的眼神,“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他肩膀颤抖,泣不成声。

    丰朝的天变了,从她一剑斩杀皇帝头的那刻就已注定。

    皇上死的不冤。

    将门沈家忠君卫国,哪怕真做错了事,世代为国洒在战场的热血,也足够他们保全自身。

    为什么会落得如今下场?

    归根究底,是表哥手段太狠。他不仅要让沈家儿郎不得善终,还要磨灭属于沈家的最后容光。

    为君不仁,祸害忠臣,朝臣三缄其口,天下人被蒙在鼓里,沈贞奋起反击,一刀斩下仇人头,谁能说,这是错?

    凌迟处死,这是沈贞的最后判决。

    太后不仅要她死,还要让她死的痛苦,死的惨绝人寰。一片片血肉被割下,就如漫天风雪,一瓣瓣碎在人间。

    凤律拳头握紧,不敢再看沈贞的眼。

    那双眼,温柔睿智,藏着能碾灭黑暗的明光。

    他低声乞求,“为了我,沈贞,当做为了我,你活着好不好?我有办法救你,我哪怕拼了命也会救你……”

    “别傻了,凤少爷。”

    她笑容如花绽放,泯灭了对人世最后一丝渴望,心死如灰。

    “大人!午时三刻到了,您看……”

    “再等等。”

    “大人!”

    “我说再等等,你们谁敢动手?”凤律目眦欲裂,俊秀的脸尽是泪痕。

    “沈贞。”他跪倒在她身前,哀求道:“你让我……多喜欢你一天,好不好?”

    沈贞抬起戴镣铐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凤少爷,你生的真好看,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凤律捂着她冰凉的手,“那你多看看,再看看!我不仅脸好看,浑身上下都生的好看!”

    一抹笑自她唇边盛放,“凤少爷,若有来生,我想我会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太好欺负了,生的貌美,心肠还软,难得一见的情种。”沈贞抽回手,沉重的锁链发出阵阵闷响,在见过世上最好的男色后,她缓缓闭上眼,不肯多说一句话。

    “沈贞……沈贞!”

    “大人,太后懿旨,凌迟处死不得有误!”

    “大人!大人?太后懿旨,凌迟——”

    凤律抽刀!

    天地红而白。

    温热的血洒在他的衣襟,他不忍再看,眼泪克制不住滚滚而下。

    刑场鸦雀无声,飘荡着年轻人压抑的悲哭。

    沈贞死的很痛快,保全了最后生而为人的尊严。

    随之而来的,便是太后震怒。

    雪簌簌落下,深宫乱的一塌糊涂。

    喧嚣动荡声中,凤律独自跪在寿康宫外受罚,唇无血色,四肢僵硬的没法动弹,唯那背,挺直不屈。

    大雪冰封,陡然记起沈贞临死前看他的最后一眼。

    那眼神,是在说谢谢。

    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

    沈贞,你说来生会喜欢我,我去找你,你千万……千万不要骗我……

    庆允二年,三月,春。

    喜鹊落在门檐,明媚春光斜斜从窗外照进。

    榻上之人双眼紧闭,苍白的唇,乌黑的发,秀气逼人的眉眼,长长的睫毛颤呀颤,像蝴蝶悬在深海,衬得越发孤弱。

    浓重药味在鼻尖荡开,悲怆难言的滋味蔓延胸腔,少年拼了命掀开沉重的眼皮,一口污血哇的吐出来!

    国公府鸡飞狗跳。

    凤家乃太后母族,凤小少爷身为独子,他要没了,凤家绝后,太后会如何?怕是要把盛京的天给掀了!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权贵子弟夹着尾巴做人。

    相比较万人瞩目的凤家,为国捐躯就此绝户的沈家成为禁忌。

    沈少将军拼死打赢胜仗,自个落得万箭穿心的下场,也没为活着的人挣回一份尊荣,至此,人们都在传,沈家招了皇上厌恶。

    古往今来,功高盖主,有几个好下场?

    国公府朱红大门外,沈贞跪的笔直。

    “沈大小姐,您这是裹什么乱?皇上不会见你的,你跪到地老天荒都没用。”

    大太监踱着步子迈出来,“眼下什么情况?凤小爷一日未醒,主子们哪有功夫理会旁的事?太后急得嘴都起泡了,她老人家要知道你敢堵国公府大门,你——”

    声音戛然而止。

    昔日父兄战死沙场换回来的丹书铁券被她双手捧在头顶。

    大总管揉揉眼睛,恍惚看到一位位为国捐躯的沈家英魂从青天白日冒出来。

    话到嘴边,不敢再言。

    围观者众。

    沈家之事被摆在明面,丹书铁券都拿了出来,再拦着不让面圣,就过分了。

    不说盛京百姓会如何议论,单皇上冷落沈家,坐实这点,未免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大太监心道,沈家被议论的还少吗?

    沈大姑娘至亲皆亡,不详之说传的满天飞。

    边疆不分日夜折子如雪花飘来,随便打开一封,都是奏请追封沈家的请求。

    将门沈家,军功煊赫,皇上不待见沈家,但沈家不倒,边关将士那根忠义傲骨就不会折。

    大太监朝着沈贞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沈大姑娘,请吧。”

    国公府阴云笼罩,太后暴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谁要听那些?哀家就想知道,律儿何时醒来!”

    “凤小少爷身子薄弱,又…又被虎狼之药损伤根基,除非三日内解毒,否则……否则……”太医抖得厉害。

    凤太后勉强站稳,声色惶然,“难道……天要亡我凤家?”

    姜成看着不忍,柔声安抚道:“母后且宽心,朕绝不会让表弟出事!”

    “启禀皇上,沈大姑娘求见。”压抑的氛围催的人头皮发麻,大太监一脚迈进去,如坠冰窟。

    大太监灵机一动,“奴才瞧着,或许沈大姑娘是为凤少爷而来。”

    “是么?”姜成脸色沉下来,“沈家女,可是为救人而来?”

    沈贞眉眼不动,低声道:“是。”

    这下连大总管都忍不住看她一眼,杂家随口一说,你真敢应?整座太医院都没胆气说救人,你行,你厉害。

    正所谓有病乱投医,这会儿谁要能让凤律活下去,莫说来的是个病美人,就是头猪,凤太后也得试试。

    “你,跟哀家过来!”

    姜成阴鸷的眸子轻轻转动,并未出言阻止。

    他不希望表弟死。

    即便来的是沈家人,他也想试试。毕竟,沈家……呵,素来会给人带来惊喜。

    榻上少年时日无多,晚来一步,可能再无法醒来。沈贞从荷包取出药丸,“此乃逢春丸,能解百毒。”

    太医凑上前去,脸色难看,“启禀太后,确是逢春丸。”

    凤太后大喜,“快,快伺候阿律服药!”

    悠长的目光从少年脸上打了个来回,沈贞将逢春丸从太医手中夺回,先人一步,“我来。”

    眼瞅着她小心熟练的将药丸投喂进去,太后看她的眼神渐渐和缓。

    “沈家女?”

    “是。”

    “可有所求?”

    “有。”

    姜成嗤笑:“有何所求,说来朕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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