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地牢,潮湿阴冷。

    “该死的一群势利眼,老子得意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给哪儿吃奶呢!这她娘的是人吃的东西?我要吃肉!吃肉懂不懂?拿钱不办事,等本少爷出去,把你们一个个扒皮抽筋,看你们还敢瞧不起本少爷!”

    阴沉的地牢刮着凉森森的风,苏砚一脚踢在铁栏子,哐当哐当的声音听的人发颤。“我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都聋了吗?想饿死本少爷?等我出去……”

    狱卒拿棍子敲打在铁栏,阴仄仄的笑,“等你出去怎样,再嚷嚷小心哥几个揍你!”

    苏砚吓得仓皇倒退,“你敢揍我,你不要命了!”

    “命?”狱卒吊着眼瞧他,往地上吐口唾沫,“你他娘的到底知不知道,老子能在这鬼地方弄死你。”

    周围牢房关的尽是地痞无赖,哪个手上没沾过血?狱卒做什么吃的?干的就是‘管教’的事!别说你是国公之子,来到这,前途基本断送干净了。

    “我是国公之子,你敢打我,信不信我让我爹……”

    “别张口闭口提你爹了!”

    狱卒招招手,犄角旮旯里窜出五六个灰衣卒子,指着身子贴在墙角的苏砚,冷笑,“看到他没有?他敢对凤世子不敬,知道怎么做吧?”

    “我……我没有对凤世子不敬,你个狗东西还敢污蔑我?”苏砚色厉内苒,瞳孔缩起,想逃却不知往哪跑。

    咸衷掸了掸落在袖子的灰尘,唇角扬起嘲讽的意味,“啰嗦什么,给我打!”

    “别、别打!我说错了,我是狗东西,我是狗东西好不好?狱卒爷爷,放过我吧!”

    咸衷一脚踩着他脸,“晚了!”

    ……

    “老爷,门外有人送信。”

    “信?什么信,送信的人呢?”

    “人走了,信在这。”苏管家毕恭毕敬将信呈上。

    信封展开,掉出三颗染血的牙。

    苏镇心里咯噔一声,一目十行将信的内容看完,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国公!”

    苏管家从地上捡起书信,缓缓道:“信是少爷托人从地牢送出来的,少爷他……”

    苏镇握了大半辈子的刀,此时手不停的发抖。“砚儿受苦了,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沈贞不来见我,我抛下老脸去找她!砚儿是沈家赘婿,她不管谁管?”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砚儿拼命托人送出血书,他身子娇贵,地牢那鬼地方……”

    苏镇眼皮乱跳,“沈贞闭门谢客,她倒是敢躲着,砚儿不好了,她能好到哪儿去?蠢东西!”

    “老爷说的是,早点把少爷弄出来,老奴就能睡个安生觉了。”

    苏镇烦躁的揉揉眉心,“罢了罢了,真是欠了那个逆子!早说了让他离沈贞远点,他倒好,这是要气死我!准备准备,咱们去沈家。沈贞能躲着外人,难道还能躲老夫?”

    “见了沈大姑娘,老爷绝对不能冲动。”苏管家提醒道。

    苏镇露出诡异的笑,“还用你说?老夫知道怎么做。对付沈家人,简单的很。”

    沈家闭门谢客,终于在这一日大门敞开。

    苏镇去时,正值清晨。

    清晨的光清冷怡人,他坐在轮椅,眼里流露出祈求。

    显国公望着天边那抹移动的白云,望着朝他走来的故人之女,荒唐的错位感从心田缓缓升起。

    当年,沈自当年就是用这种无悲无喜平静无言的目光看向他。

    苏镇羞愧的低下头,“沈大姑娘,求求你看在老夫与令尊昔年情谊上,放苏砚一条活路吧!他年少无知,罪不至死啊!”

    沈贞认真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半晌,低敛眉目,依着记忆里的印象,恭恭敬敬俯身喊了声世叔。

    沈家与苏家,不计较这辈的纠缠,退回父辈,眼前的男人的确担的住沈贞一句‘世叔。’

    男人老脸发烫,硬着头皮开了口:“阿贞,砚儿不懂事,得罪了你,看在世叔的面上,你饶了他吧。老夫保证,绝不让他扰你清闲。”

    沈贞恭恭敬敬听着。

    清晨的长街,没多少人。不远处卖鱼的大娘支起摊子,再不远处,夜香郎辛勤的挑着担子。

    苏镇坐着轮椅,声声哀求。

    她心有不忍,亲自绕到他身后,为他推轮椅,“世叔,请进吧。”

    男人酸胀的眼睛险些流下泪来。这就是沈自的长女,和她爹一样,舍不得见人落魄,念旧情。

    他道,念旧情好啊。

    不念旧情怎么能唬她甘心乐意的救人呢?一道婚书将她和砚儿绑在一处,苏镇感叹自己聪明狡猾。

    “世叔,请喝茶。世叔身子不好,何必亲自跑一趟?想知道什么,直接派人来问便好。”

    显国公面相和蔼,他听出不妥,犹豫道:“阿贞,你这话……”

    沈贞接过丫鬟明容递来的毯子,盖在男人膝盖,“世叔,苏砚得罪的不是我,是凤律。”

    苏镇脸色唰白!

    “不,不!只要你不计较,凤少爷看你的面子会放了砚儿!阿贞,砚儿做的再不对,你们有婚约,你不能这么绝情弃他于不顾!”

    男人急着从袖口取出婚书,“这是当年我写给你爹的,答应砚儿入赘沈家,之后生的孩子,一个姓苏,一个姓沈,阿贞,这是我和你爹一早就商量好的。

    你看,你看啊,上面有你爹按的指印,又有章大家作保,绝对作不了假,阿贞,你看看啊,砚儿是你沈家夫郎,你不能不管他啊!”

    苏镇哭的肝肠寸断。

    这婚书他藏了很多年。后来被擅闯书房的苏砚看到,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沈贞随意瞥了眼婚书,“世叔,哪怕我有心帮苏砚,到底是怎样荒唐的理由让您以为凤少爷会听我的话,看在我的面子放了苏砚?”

    “难道不是吗?”苏镇急切喊道:“凤少爷是你救回来的,他带重礼登门,为你写词,喊你姐姐,天底下,还有谁能让他屈尊降贵?”

    想着凤律待她的确比常人好,她问:“既然有婚书,您为何不早拿出来?既然有婚书,十二年前我带着弟弟流落街头时,你们在哪?”

    苏镇语塞,眉目悲凄,“阿贞,砚儿的性命就握在你手里了,你要他生他就生,你要他死,他绝对活不过下月了。”

    地牢艰苦,哪怕他是国公亦不敢贸然在里面打点,被皇上知道了,难逃清算。

    “世叔。”沈贞抬头,“这婚书,您是想让它成,还是不成?换言之,我沈贞若是生子,仅生一个,您意下如何?”

    仅生一个,那么姓沈姓苏便是问题所在。

    “世叔若信得过我,就当场将婚书焚毁,走出门去,和全盛京的百姓解释,婚书是假的,我就答应您救回苏砚。”

    “婚书由章大家亲自鉴定为真,怎能是假的?”

    “这是世叔该操心的事。”

    她转身道:“火盆。”

    下人将火盆摆在正堂中央,燃烧的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映照着沈贞坚定决然的眸,“世叔,请。”

    沈贞恭敬将婚书递回,干脆利落,落落大方。

    她这是要亲眼看着婚书焚毁,不给任何人掣肘她的机会。

    当年一纸婚书换回沈自信任,如今一纸婚书要换回儿子性命。苏镇捂着心口,借着那熊熊烈火,好似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本心。

    反复无常,弄权小人。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不信沈贞。

    婚书毁了,没有把柄怎么让沈贞老实救人?

    他僵硬的坐在轮椅,老寒腿越发疼了。

    “阿贞……阿贞你……”

    “世叔,快请吧,毁了婚书和众人解释清楚,我就答应您救回苏砚。”

    苏镇脸色青而白,死死握着婚书,一口闷气往天灵盖冲,“你在威胁我?”

    “难道不是世叔在威胁我?”

    沈贞笑吟吟的端起茶杯,垂眸轻嗅淡淡的茶香,“世叔不信我作何来求我?有婚书如何?苏砚若死在天牢,我顶多掉两滴泪,难道还要拖着不招赘婿?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男儿家死了正妻尚且能续弦,我为何不能?世叔,你要明白,沈家是招赘,并非苏砚不可。”

    比的就是谁狠。

    那就真刀实枪的比一比。

    “你在咒砚儿死?”苏镇撕破伪装,气的青筋毕露。

    宁管家守在大小姐跟前,防止他暴起伤人。

    沈贞散漫轻笑:“世叔,我说的是事实。您不肯毁去婚书承认污我清名,苏砚,必死。

    世叔,好好想想吧,我给您三天时间。”

    苏镇眼睛泛起猩红,痛骂:“无耻!”

    “不及世叔微毫。”

    “你!”

    “世叔。”

    沈贞推着轮椅将他送出门,低声细语,“当年,您就是用这纸婚书分了我爹半份军功么?”

    “你、你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沈贞安静垂眸,“三天,我只给世叔三天时间,若没法下定决心还我清白,就等着给令郎收尸吧。”

    拨开陈年旧事,她倏忽笑开:“曾几何时世叔拿我威胁我父,如今还回来,不知世叔以为,这滋味如何?”

    苏镇死死握拳,半晌方咬牙切齿道:“沈自果然生了个好女儿!”

    沈贞谦逊摇头,“世叔驰骋半生,疆场之上我父救你三十二次,次次出生入死。你以婚书为赌,全两家之好。我父号称无敌大将军,我诸位兄长皆为将才,悬平之战为何会血洒边疆?以前我不明白,今时才明白。”

    “你、你明白什么?”苏镇下意识往后退。

    沈贞清凉的眸子漂浮着浅笑,字正腔圆道:“世叔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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