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果然如此。”森鸥外看着站在门外的女孩子,想到部下回报的“倾国倾城”的形容词,本来只想这是个过于夸张的词语了,但是现在一见真人,就觉得确实是恰如其分,“乱步君,原来你不是不了解女孩子的好,只是眼光太高。这让我很欣慰啊。”
江户川乱步看着森鸥外,他那双眼睛里满是鄙夷。
“不要把我和你这样的变态首领相提并论。”
他也没回头去看门外的天上院真理,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是我路上捡来的部下。”
“哦豁。”森鸥外依然是那副很讨人嫌的促狭的表情,“乱步君终于要考虑培养自己的部下了吗?我真是相当的欣慰呢。但是这个部下也呆不久,后面我还要出一大笔的钱……不过为了乱步君,我觉得还是没有问题的。”
江户川乱步依然是那副厌弃而又鄙夷的目光。
就算森鸥外是将流落街头的自己带回来的“恩人”,但是这个“恩人”实在是难以被视为正常的人。
实在是让人唾弃不已。
“就这样。”
江户川乱步转身就走。
走的时候还不忘拉着天上院真理的衣袖带着她一起走。
等进了电梯,摁下了一楼的按钮后,乱步才对天上院真理说:“不要说话,跟我走。”
天上院真理点了点头,乱步才又摁下了一楼之上的一个按键。
电梯马上就停了。
他带着天上院真理进了一个楼层,楼层里头静悄悄的,灯光开着,也只觉得灯没照到的地方黑漆漆的,但是光亮着的地方也没有一丝暖意。
这一整层既没有隔间,也没有家具阻挡视线,出了电梯,目之所及之处整层楼的全貌都尽收眼底。
“除了这里,其他地方乱走。”随后,乱步就径直向着一张桌子走了过去,然后直接爬上桌子,盘腿坐在桌上看起了书。
天上院真理这才开口问道:“我能说话了?”
“可以。”
乱步又看起了那本放了大约有几十年的书。
天上院真理也不知道这本书到底哪里好看,她在电车上看了半本书,前面写的无非是一些教人怎么看书,写作,又是一些例文之类的介绍,照此推敲,后面的内容也不过如此。
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类的书在书店里也不过占了一个书架的位置,写来写去,不过是诸如此类的东西,换个“剧本写作”、“名作家多年经验”之类的东西,天上院真理以前在这些书架前面蹭着看过几次,这些书上的东西也都是类似的东西。
这本大约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她只好从地上捡起来一本书,书上的名字是《墙中老鼠》,作者是她没见过的人,她就当做是来这个世界里头看书了。
看完了书,只觉得作者的恶意扑面而来。
如果要说是推理小说也是推理小说,但是跑到最后,居然凶手不是人,而是老鼠,一群人因为最初被老鼠害死的死者互相忌惮畏惧,最后互相杀起来,结局是全都死光,老鼠们饱餐一顿。
这个故事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的恶意几乎要溢出字里行间来了。
“我讨厌推理小说。”江户川乱步坐在桌子上,目光还落在手上那本《小说神髓》之上,嘴里却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这一类的书只有作者的恶意,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凶手第一页就能猜得到,但是还要看作者写十几二十万的废话,最后再惯例的揭穿凶手。”
他将这世间的推理小说骂了一通,然后又叹了口气。
“能见到这书的作者就好了。”
天上院真理也不为乱步批判“推理小说”一事恼怒,她只是说:“那书的作者……”
“哦,你虽然人笨,如果记忆好,那也勉勉强强了。”
“你虽然聪明,但是活得不也很累?”天上院真理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又继续说,“我小时候,爷爷说过很多故事,他记得他说过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朋友,人长得好看,就是苦大仇深,有一份自己不想做的工作,然后运气好,机缘巧合下居然遇到了他,两个人就当上了朋友,最后他的那位朋友下定决心,去辞掉了那份不喜欢的工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后来他考了大学,还娶了个艺伎当太太,隐居山野去了。”
乱步暂时没看手上的那本书,而是看向了天上院真理的方向,虽然看她的方向,也不是真的看她,只是看她坐着的沙发背后的那个电梯门。
“他们两个当不成朋友了?”
“我后来才知道为什么爷爷的那个朋友从来不上门,他也不去看望他那个朋友了。”
天上院真理叹了口气。
她脸上有些许的忧思,若是换了其他人见到,只想点烽火戏诸侯的搏她一笑,可是面对着的是目光落在背后电梯门上的乱步,再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是没半点用处的。
“爷爷把他那个朋友的故事改了改就编进漫画里去了。”
“……”
乱步的脸上露出了“啥玩意儿”的表情。
“怪不得你爷爷的朋友和他断绝联系了。”
“就算是漫画的主角,也没有人想当个死了一次喜欢的人的倒霉鬼吧?更别提还是个被骗去当什么为了大义的暗杀者,给政府当走狗,后来又假死跑路,然后又发现自己帮的是个垃圾的新政府,这种理想破灭的前半生也太扯了。”
“哦,是这样。”乱步打了个哈欠,“我倒是认识一个当过政府暗杀者,还是什么最强剑客的男人,他后来跑去开了个武装侦探社了。”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真是太无聊了。蠢得要命还想当侦探吗?”
“你那么聪明,”天上院真理翻了个白眼,“也没见到你当侦探啊。”
乱步似乎也懒得和她说话,放弃了看电梯门,继续低头看书去了。
天上院真理又捡了本书去看,大约过了两个小时,背后的电梯门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长外套,左手上打着绷带的少年。
他面无表情的拿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
“乱步大人,这是首领让我带给您的。”
乱步看了一眼少年手上的食盒,然后继续低头看起了书。
“真理,那个是芥川龙之介,是个整天寻死的傻子的走狗。”
天上院真理已经摸清楚了江户川乱步的形容模式。他看世人不是变态就是笨蛋要么就是傻子要不就是连人都不算的狗,他眼里没有一个人可以称为人——
他看谁,都像是看比自己劣等的弱者,而且他也是如此行事的一个人。
芥川龙之介的身上涌起一股怒气,他身上的外套也扭曲起来。
天上院真理手上正看到小说的关键处:“你总是这么说别人,人家一定很生气。”
听到这话,江户川乱步把书一合,目光落在芥川龙之介身上。
他笑了一下,说了一句话:“自杀傻子是不会对你说一句好听话的。”
芥川龙之介只是把手上的食盒放在了一边的单人桌上。
天上院真理想起来,这个楼层虽然没有家具遮挡视线,但是这里的家具摆的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乱步是什么思路。
然后,乱步继续说道:“你想听那个傻子对你说两句好话,来求我啊。”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才笑着说:“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办法。”
天上院真理发现乱步笑起来的样子和森鸥外一模一样。
就算他嘴上说着森鸥外是个变态,把他当成垃圾一样对待,但是他也不可避免的收到了森鸥外的影响。
“不,不必了。”芥川龙之介干巴巴地回答。
他准备走,但是乱步却制止了他。
“被捡回来的野狗连和人打招呼的规矩都没学吗?”江户川乱步在气死人或者害死自己的边缘反复很跳。
“那是我的部下,天上院真理。”
芥川龙之介看向了天上院真理。
天上院真理是不知道这把火为什么烧到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她知道该说什么。
她很小的时候,因为不知道上学的第一天要怎么和陌生的同学打开话题,就很担心自己变成落单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祖母教了她一个办法。
“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就给对方讲个故事吧。”
祖母教的那个办法非常的好用。
“没有人不喜欢听故事的。”
“芥川君的名字是叫芥川龙之介?”天上院真理眨了下眼睛,“我的祖父说过一个故事,作者和你有同样的名字。”
乱步在后面冷冰冰的问:“字写的一样吗?”
“要交换一下名片吗?”天上院真理认真的询问,惹来了乱步的大笑。
“MAFIA是没有名片这种东西的,大家都是靠脸啦靠脸,靠脸来确认身份的。”
“我还真怕别人拿出名片来啊。”
天上院真理抱怨。
“我可没有印这种东西。”
这么一想,确实是该印一盒,不然到时候尴尬的就是自己了。反正让别人尴尬,总好过自己尴尬。
尴尬这个道理是祖父说的,这个道理惹来了祖母的斜眼一撇,不过祖母只是觉得这是歪理,但是也没说不行,所以真理就把这个歪理给记下来了。
“那个故事是怎么说的?”显然乱步也是一个喜欢看人尴尬的家伙。
天上院真理看出来了,他仗着身份比对面的芥川龙之介要高,就当着他的面骂他的上司。
(呜哇,这种大企业真是麻烦,各部门间互相撕不算,我这边的‘上司’别说别人家的上司,还是个连公司总裁都看不起当面骂的人,这就是掌握了第一手技术的技术人员的底气吗?)
“很久很久之前,”天上院真理就讲起了故事。
“佛陀在极乐仙境之中看到一池莲花,莲花生的好看,佛陀就多看了一会儿,佛陀瞧见莲花的缝隙之间是人间,人间之下便是十八层地狱,又见到了原本活在人间的恶人们在死后在地狱受难。就在这时,佛陀看到一个在人间作恶的大恶人犍陀多,犍陀多无恶不作,但是佛陀却想起这犍陀多在人间之时曾经在森林中漫步,又见了一只蜘蛛,本想一脚踩死,又想到蜘蛛也是一条生命,就这么踩死了也是罪过,就放了蜘蛛一条生路。想到这里,佛陀又看到一旁的莲叶上有蜘蛛在吐丝,就拉过一根蛛丝,拂了下去,让蛛丝垂到了地狱的犍陀多面前。犍陀多抓起蛛丝,就往上爬去,但是等他回头一看,无数的恶人也向着他伸出手来,也要沿着蛛丝一起去往极乐仙境。犍陀多就想这蛛丝若是多承载一个人,说不定就会断了,就大声呵斥道,去,这蛛丝可是我的,你们这些罪人可别过来。就在这时,蛛丝断了,犍陀多也掉回了地狱。佛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觉得悲悯。”[1]
“故事说完了?”
“说完了。”
然后天上院真理又叹气。
“谁会给小孩子说这种残酷的故事啊?”
而且这还是祖父每年都会在幼儿园的游园会上说的故事。
“我可以走了吗?”芥川龙之介却说,“和乱步大人以及真理小姐不同,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哦,”乱步只是说,“去吧,你这样的蠢货也不知道这个故事好在那里。”
芥川龙之介很想说什么,但是却忍住了,走进电梯,离开了。
等芥川龙之介走了,乱步才低头看着书,懒洋洋的说道:“真理,你的祖父是个无神论者吧。”
“才不是呢。”真理皱起了眉,“虽然他讨厌所有的宗教,但是相信妖怪的存在。这个也算是无神论者吗?”
“凡是都要实事求是。”乱步慢慢悠悠的从书页中取出一张纸,头没抬起来,但是手上却举起了这张纸,“毕竟你的祖父真的见过妖怪。”
天上院真理认出了那张纸。
“你——!”
之前乱步拉了她的衣袖,是那个时候偷了自己的纸吗?
“真理,你太没有戒心了。”乱步故意叹了口气,把纸当成书签夹进了书页,“如果不是我乱步大人帮你,你要怎么破这个案子呢?”他看着手上的那本《小说神髓》的内页,脸上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妖——怪——侦——探——?”
这个是那张委托书上面的内容,这张纸上不仅有案子的情况叙述,还有委托人对祖父的称呼“妖怪侦探”。明明是委托给祖母,但是却提到了祖父是妖怪侦探,然后话锋一转,极为生硬的请求祖母出手。
看上去就像是拿祖父当借口,故意提到他,又带着点的威胁的请求祖母出手帮忙。
(到底谁才是妖怪侦探啊?)
这也是天上院真理小小的困扰之一。
“不行吗?”天上院真理气呼呼地问,“我是妖怪侦探二代目!这不可以吗?”
“但是你连什么妖怪都不知道吧?”乱步重重的叹气,“可怜可怜,妖怪侦探赫赫威名,但是二代目却是个连妖怪的名字都说不上来的笨蛋,可怜,可叹,妖怪侦探的名声就要毁在二代目的面前了。”
乱步还在嘲讽,天上院真理也将手上的那本小说的结局抛在了脑后。
她站起身,迈开大步,冲着乱步大步走了过去。
乱步脸上还带着嘲笑的表情,他似乎觉得天上院真理不敢做什么。
而天上院真理只是一把抓起江户川乱步的衣襟,把他摁在了桌子上,面对面的威胁:“你不要以为我不会生气。”
“嗯嗯,”乱步说,“真理,你真的是个笨蛋,从来不会为自己生气的笨蛋,无药可救的笨蛋。”
“你不会为了自己生气,你只会为了别人贬低你的祖父和祖母生气,你把自己看的太卑微低贱了,有人夸过你吗?那些人都只会夸你长得好看吧?你从来没被人夸过聪明吧,你的祖父有夸过你吗?你的祖母有夸过你吗?你的父母……”乱步笑了起来,“你没有和他们生活过吧。”
天上院真理只是冷静的问道:“那你呢?”
“我的父母都死了哦。”乱步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不然谁会来MAFIA呢?”
天上院真理松开了手,却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点。”
“又不是你杀了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要道歉?”乱步说,“MAFIA杀了别人的父母,也不会对他们的孩子道歉。”
他的眼中有着冷酷。
“我是MAFIA。”
“说到这里你总归该懂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猛地反手抓住天上院真理的手,把她摁在了桌子上。
“天上院真理,像你这样的美人,没有那个男人会拒绝你的投怀送抱。”
“那你看我啊。”天上院真理反过来笑了起来,“不要看天花板上的灯,看看我的脸。”
看电梯门,看书,看芥川龙之介,看天花板上的灯。
江户川乱步,一次也没看过天上院真理的脸。
他双眼的焦点不在天上院真理的脸上。
电梯门又开了。
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棕色外套的人。
“诶呀,首领说乱步君开窍了准备娶新娘了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乱步君真的是知道女孩子的好了。”
“闭嘴。”乱步站起身,冷着脸看着电梯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自杀笨蛋,你想好死法了?”
“不要这么凶嘛。”对方说,“诶呀,”他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就像是踩在云端或者是棉花上面,“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模一样的美人呢。”
天上院真理拍了拍身上的外套,只是想到刚才乱步盘腿坐在了桌子上,鞋也没脱,不知道衣服有没有弄脏。
(弄脏了的话,祖母一定会生气的吧。)
她慢吞吞地想着这些事情,刚才的事情并无丝毫困扰到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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