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府走水,这确实是件大事。
傅新桃从宫里出来,在回傅家的路上便又听说了许多。
荣王府今日走水的是南平郡主赵淑娴的院子。当时南平郡主正当午后小憩,这火不知怎么烧起来的,而底下的人竟都不曾觉察,直到火势越来越大,方被发现。
附近的锦衣卫闻讯赶去,将被这场大火困在房间里的南平郡主救了出来。
再后来,大火被王府仆从和锦衣卫联手扑灭。
荣王府因何走水,傅新桃无从得知,只是锦衣卫出手,她不由惦记起萧衍。
也不知他有没有去荣王府。
但即便去了,人应当是平安无事的。
倘若有什么旁的情况,此时她必定听说了,不会毫无消息。
傅新桃自顾自这般琢磨着,听见马车外面传来长街的热闹动静。
她收起心思,掀开帘子往外面看去一眼。
瞧见马上要路过她平日里喜欢的那间点心铺子,又记起这间铺子近日似乎出了些新鲜样式的糕点,傅新桃有心想尝一尝,索性让车夫暂且在附近先停一停。
傅新桃自个下得马车,去铺子里挑了好几样想尝试的新式点心,又顺便买了些往常爱吃的酥油鲍螺、杏仁饼、桔红糕……原本只打算买这些,想一想,她又要了千层牛肉酥饼、香酥肉饼和松黄饼。
这些都是萧衍曾经爱吃的。
也不知如今他身边的人能不能将他照顾得妥帖,清不清楚他的口味。
傅新桃想着,待会儿将糕点交给萧家的仆从便是。
谁知从店里出来,准备乘马车回府时,马车里却竟多出一个人。
马车车厢里一片静默。
瞧见深深蹙眉靠坐车壁的萧衍,傅新桃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不对劲。
萧衍的情况不对。
示意春雨和秋杏两个丫鬟守在马车外面,傅新桃兀自上得马车。
离得近些,便嗅到空气里淡淡血腥气息。
傅新桃立刻反应过来萧衍受伤了,她目光从萧衍身上扫过,落在他腰腹处。
“衍哥哥?”轻声喊得萧衍一声,傅新桃隔着衣袖握住萧衍手腕,将他的手臂挪开些,于是瞧见一片衣料被鲜血浸染得黯淡。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掌心轻颤。
伤势不轻,且全无防备、事关萧衍,傅新桃不甚淡定。
但她终究并不是第一次为旁人处理伤口,几息时间已经稍稍镇静了下来。
吩咐车夫重新上路、快一些回去,傅新桃取过自己的药箱,先取出一把剪子,将伤口这一片的衣料剪开。然而,一眼之下,她发现新的问题——伤口附近一圈外翻的皮肉和血迹颜色都不对劲。
萧衍中毒了?
念头自脑海闪电般飞速掠过,傅新桃瞬间红了眼。
才几天时间……他回来京都才几天?
却已遭遇这样的危险。
傅新桃咬唇,将心疼的情绪强行压下去,低声说:“忍一忍。”抬眼再看,萧衍明显意识涣散,她犹豫一刹,从药箱里翻找出一个瓷瓶,打开便散出一股酒味。
瓷瓶里面装着的是酒服麻沸散。
萧衍吞下这药,待会儿她处理伤口就感觉不到疼。
傅新桃抬手掰开萧衍的唇。
萧衍在半昏迷半醒之间,顺从吞下傅新桃喂给他的东西,没有抗拒。
之后,傅新桃取来一把锋利匕首。
她皱着眉,动作麻利剜去萧衍腰腹伤口周围一圈烂肉,又撒上止血的药粉。
萧衍额头冒了冷汗,嘴唇逐渐失去血色,泛着一层白。
傅新桃从怀里摸出帕子,小心为他擦去汗珠。
马车很快回到傅家。正在照顾萧衍的傅新桃坐在马车里,没有下去。听见马车外丫鬟的话,她一面吩咐车夫将马车驶进萧家,一面吩咐春雨回府去帮她取东西。
萧衍受伤却不声不响出现在她的马车里,想来是因为不想声张。
懂得这一点,她自然将事情处理得妥帖。
片刻,马车停在萧府垂花门外,苍术领着人抬了春凳过来,一众仆从七手八脚把昏迷的萧衍抬回房间。傅新桃背着药箱沉默跟在后面,待到得萧衍房间,指挥他们把人抬上床,又吩咐送热水和干净的衣服进来。
其他仆从很快退出去。
留下的苍术在傅新桃的示意之下,剥下萧衍身上染了血污的墨绿地曳撒。
数年征战沙场的人身材精瘦,身上有难掩的累累伤痕。
每道伤痕都诉说着他曾遇到怎样的危险。
或深或浅的伤疤静静映入傅新桃眼帘,她无声看着,眼睛又红了一圈。哪怕知道刀枪无眼、难以避免受伤,看到萧衍身上的这一道道疤痕,她依然是心疼,尤其这个人现下又受伤了。
底下的人很快送进来热水和巾帕。
傅新桃帮萧衍重新仔细清理伤口、上药和包扎,之后,苍术帮萧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春雨按照傅新桃的吩咐,把她要的东西送到萧家。
那是她师傅亲手调配的解毒丸,很不易得,她拢共也只有三粒。
傅新桃拿到解毒丸便立刻喂萧衍吃下了。
但她刚刚诊脉,却探不明白萧衍中的是什么毒,现下唯有先看一看情况。
“萧大人受伤的消息不可外传,你打理好府里的人。”
傅新桃认真叮嘱苍术,“一切事宜都等他醒来,听他的吩咐。”
之前已领会到萧衍看重傅新桃的心思,又知道傅新桃这是在为萧衍打算,苍术没有任何质疑应下她的话。傅新桃沉默瞧一瞧陷入昏睡的萧衍,复道:“我先回一趟傅家,晚些再过来,之后直到萧大人醒过来,我都会守在这里。”
苍术听言躬身道:“要劳烦傅小姐了。”
“不碍事。”傅新桃摇一摇头,站起身说,“你先在这儿守好他。”
·
傅新桃是坐马车离开萧家,回到傅家的。
帮萧衍处理伤口时,她身上的衣服亦沾染血污,回到沁芳院索性沐浴梳洗。
浴间水汽氤氲。
傅新桃在一片雾茫茫中,趴在浴桶的边缘发起呆。
萧衍受伤,伤他的人特地在刀剑上淬了毒,是恨不能取他性命。
他身在这样一个位置,明枪暗箭,往后恐怕愈发艰难。
今日受伤是因着什么?
不久之前李大人的那个案子吗?
她能不能为萧衍做一点什么?有没有什么是她可以帮得到他的地方?
想到这里,脑海空白的傅新桃默默叹一口气。
萧衍腰腹的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伤口也不浅,须得多加小心。
傅新桃没有把事情完全瞒着自己娘亲。
她和萧衍是青梅竹马不假,她十七岁,萧衍二十岁,或许须得避嫌也不假。
只是现下,她是大夫,萧衍是伤患,更不假。
如果治病救人还总要顾虑性别、身份之类的东西,那她这么多年的医,也算是白学了。好在这一点,她的爹娘可以体谅理解,否则恐怕连在外义诊都不会答应。
往前甚至有过有人夜里急急求上门,请傅新桃帮忙看诊的情况。是以,傅新桃和徐氏说自己需要去出诊,不知几时回府,徐氏没有多想,只叮嘱她多加小心,看完诊后早些回来。
傅新桃不提是要去哪儿看诊,徐氏便不多问。
她交待春雨和秋杏照顾好傅新桃,让她们带上些糕点,免得傅新桃饿肚子。
见徐氏放心,傅新桃才又出门了。
从她离开到回来萧衍身边已过去半个时辰,床榻上的人依旧在昏睡。
傅新桃问苍术:“我不在的这会儿,萧大人醒来过么?”
苍术摇头:“不曾。”
傅新桃颔首,将秋杏按她开好的药方拣回来的药交到苍术手里。她吩咐苍术说:“煎药这事务必你自己盯着,我对旁人皆不放心,你应也晓得其中利害轻重。”
“小的明白。”
苍术对萧衍忠心耿耿,不可能拿与萧衍性命攸关的事情开玩笑。
接过药包,片刻不敢耽误,苍术立刻去煎药。
傅新桃在床榻旁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复替萧衍探了一回脉,稍微安心。
解毒丸和伤药渐渐发挥出效用,萧衍双唇不复之前苍白,脸色亦有所好转。收回手,扯好锦被又为萧衍掖好被角,看着他脸上的半截银质面具,傅新桃怔一怔。
他现在暂时失去意识。
即便她揭开面具,一探面具下的容貌,他也无法觉察反抗。
傅新桃很想知道他的脸怎么了。
看一看又如何呢?哪怕他容貌俱毁,她一样不会在意。
若是萧衍不希望她知道……
哪怕今日当真知道了,她亦可以装作不知,不会在他面前泄露半分。
傅新桃扭头瞥向春雨和秋杏说:“你们先去外面守一守。”
春雨和秋杏齐齐福身:“是。”
两个丫鬟出去了,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傅新桃视线落回萧衍的脸上,静默半晌,她伸出手,手指触碰到银质面具。
指腹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轻轻掌住面具,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预备将萧衍脸上的面具揭开。
但下一刻,仍旧停下动作。
萧衍相信她,才会把受伤的自己“交给”她。
脑海清晰浮现此念头,傅新桃默默叹气,放弃之前的想法。
然而,在她准备收回手的一刻,宽大的手掌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傅新桃顿时一惊,胸腔里一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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