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阴灵

    “薇薇回家了，薇薇回家了，薇薇……”

    “爸、妈！”

    黄薇薇蓦地睁眼，对上男友张家林痴迷的视线。她注意到自己躺在床上，男友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看着她。“家林，你回来了？”她怯怯打了声招呼。

    男友微微笑了起来：“睡醒了？肚子饿吗？”

    黄薇薇摇摇头：“不饿。”

    “那要不要试试我给你准备的新衣服？”

    “……好。”

    黄薇薇跟着男友到了客厅，沙发上放着一件浅红色的旗袍。

    “来，试试看。”男友拉着黄薇薇换好衣服，满意地上下打量着她：“薇薇皮肤白，穿这件红色的旗袍真好看。”

    黄薇薇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她原本皮肤并不是特别白，但这段时间可能是没出门，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

    男友从背后抱住她。“忘了给薇薇化妆了。”

    黄薇薇坐在桌前，男友从化妆包里找出一只细细的刷子，对着黄薇薇的脸认真描画起来。“我记得薇薇的眼睛很大，是不是？耳朵这里有颗痣。嘴唇要上翘一些，笑起来好看……”

    黄薇薇视线落在桌上的化妆盒，红色的粉底鲜艳如血。她看着男友蘸取粉底在自己脸上画了几笔，镜子里她的脸越来越清晰，刚刚那种陌生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印象里男友是个有些直男的人，不要说给她化妆了，连女孩子的化妆品都不认识几个。但自从她辞职在家，男友多了一个爱好。喜欢给她化妆，喜欢给她做衣服。她刚刚换的旗袍就是男友亲自做的。她很难想象男友笨手笨脚连个扣子都缝不好的手居然可以给她做衣服。

    她抬头看着男友，感受着男友对她的爱，鼓足勇气说出了在心里盘旋了一晚上的话。

    “家林，我想从新找份工作。”

    男友拿笔的手顿了下，温柔地看她：“为什么？待在家里不好吗？”

    “我、我不是你关起来的囚犯。”黄薇薇脱口而出。

    男友表情变得阴沉，好似想到什么：“你出去了？”

    “我、我……”

    “为什么要出去！”

    男友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一把抓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提起，阴着脸问：“我跟你说过什么，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为什么一定要出去！”

    “我……我就是去楼下……”昨晚的记忆片段闪现。

    男友像是听不到她说什么一样，揪着她不停重复：“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一定要出去？为什么！为什么！”

    “家林？家林？”黄薇薇看着男友满脸狰狞，害怕的不得了，“我怕！”

    男人被这声“我怕”惊醒，看着黄薇薇畏惧的面孔，伸手抱紧了她。

    “薇薇我爱你，我爱你，我这么做都是因为爱你呀。”

    黄薇薇心中松了口气，又是难过，又是心疼，还隐隐有些抗拒。她犹豫地抱住男友，听男友喃喃道：“薇薇别怪我，我真的离不开你。”

    “……可我不想被你关在家里。”

    “哐嘡！”

    男友一脚踢翻了垃圾桶。

    ……

    卫颜睁开眼，隔壁的动静吵醒了他。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双层遮光窗帘严严实实挡住了窗外的光线，营造出一片黑暗的天地。有那么一刹那，他想到忘川海遮天蔽日的风暴，入目所及到处都是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成吨成吨的黄泉石被风暴掀起，又从半空坠落，砸死一地的鬼物。

    在那种天地伟力下，人和暴风雨中的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只能躲在地下抱团发抖，祈祷着黑风暴赶快过去。

    哦对了，卫颜差点忘了，不是人，是阴灵，他那会已经死了。

    还记得活着时，他曾认真思考过一个问题。人死后是一了百了，还是像鬼故事里说的那样有另一个世界。等他死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已不再是问题。

    不过作为一个新鬼，他除了知道人死后会变成阴灵，其他还是什么都不懂，多亏徐老头肯给他讲这些。

    据徐老头说这个世界其实像硬币一样分为AB两面，A面是人世界，B面是阴灵界，两界之间隔着一望无际的忘川海，一阴一阳好似太极般维持着世界的平衡。换个通俗的说法，人世界是阳界，阴灵界则是灵体聚集的阴界。人死后，灵体脱离肉身，由接灵车接入阴灵界。

    他听了傻乎乎地问：“我怎么没见过接灵车？”

    徐老头叹息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因为你是个倒霉孩子。”

    只有倒霉才会在死后没有等到接灵车，反而被恶灵抓了奴工，送到忘川海挖矿，足足三年才找到机会逃出来。想到这里，卫颜没了睡意，对着黑暗问：“几点了？”

    拐角墙里面，无声无息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臂，手臂上套着一块智能手环，举到卫颜面前。

    六点过五分，只睡了一个半小时。卫颜伸手去摸台灯的开关，那只带着手环的手臂缩回，抢在他面前摁亮了灯。昏黄的灯光亮起，驱散了满室的黑暗。暖黄色的光晕打在卫颜脸上，越发衬得这张脸眉目如画。

    “卫小哥也被吵醒了？”

    天花板上，一张女人的脸浮现，对着卫颜抛了个媚眼。只得到卫颜一个漠然的眼神。“卫小哥真是不解风情啊。”女人哀怨道。

    卫颜对她的话视若无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刹那，夏日清晨的阳光争先恐后涌入，天花板上女人发出一声惨叫“我还没化妆”，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拐角墙里面传出一声轻笑。

    干枯的手臂伸到卫颜面前，掌心里是一张小纸条，歪歪斜斜写了一行字。

    “隔壁邻居感觉有些奇怪。”

    “不用管，那是人世界的事。”

    作为阴灵界驻人世界林城入界署的负责人，卫颜的日常工作便是管理通过正当手续进入人世界的阴灵，抓捕非法入界的阴灵。至于人世界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摆明不会多管闲事，干枯的手臂缩回到墙里，再无任何动静。

    说来卫颜上任时间并不久，还不到一个月，拢共也就熟悉了两个邻居。

    一个叫尤树林，是个哑巴，住在他和隔壁506中间的这堵墙里。刚刚给他递纸条的就是尤树林。

    另一个叫王燕，住在他楼上。

    王燕算卫颜的下属，和卫颜一样来自阴灵界，负责管理林城入界署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务。尤树林特别一些，既不属于阴灵界，也不属于人世界。据王燕说，尤树林祖籍滇南，因为家穷跟着同乡出来打工。本身没什么文化，只能在工地干一些杂活。

    当年华典集团挑中脚下这块地想要进军林城的高档公寓市场，却不知这块地正好位于人世界和阴灵界的节点，难得没有忘川海阻隔，两界直接交汇。不少被接灵车遗漏的灵体想要避免魂飞魄散，就只能徘徊在节点附近，靠着阴灵界泄漏的阴气勉强维持着存在。

    按照风水上的说法，这里属于大凶之地，多年荒芜。不知华典集团怎么回事，竟是选中了这里。因此从打地基开始，工地上便诸事不顺。好不容易磕磕绊绊盖到四层，结果工地又意外发生了火灾，严重拖慢了工期。当时的工头跟华典集团是签了合同，写明工期的。眼看着这样下去几栋楼无法按期盖完，工头一时恶向胆边生，把主意打在了人祭身上，并挑中了不会说话的尤树林。

    在收到工头的十万块钱后，尤树林的老乡把他骗到了这里，活生生砌到了水泥墙中。

    据说工头的行为吓到了附近徘徊的阴灵，自此之后谁也不敢再去工地捣乱，一切开始顺利起来。而尤树林稀里糊涂错过接灵车，只能躲在华典公寓，苟延残喘到现在。

    正所谓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人们都以为阴灵为鬼在人世界作恶，岂不知这个世界最深的恶，是人心中的鬼。

    这是徐老头常说的一句话，卫颜印象深刻。老头还说卫颜看着是个长寿相，不该年纪轻轻就短命，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卫颜倒是觉得无所谓，除了挖矿的日子太苦，他没觉得做人和做鬼有什么区别。

    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徐老头就看着他叹气。可直到他从矿场逃出来，徐老头也没告诉他做人和做鬼到底有什么不同。

    对着窗外发了会呆，卫颜收回了视线。不知为什么，他这段时间时常会想到忘川海的生活，想徐老头，可惜……简单洗漱过后，他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吃个早点。难得早起一次，也好出门感受一番徐老头常说的人世界烟火气。

    “我出门了。”

    他对着墙打了声招呼。墙里面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很快又缩了回去。

    卫颜笑了下，拎着钥匙出了门。等电梯的空隙，他点开标识为太极的APP。这是阴灵界自己开发的一款工作APP，用于入界署的日常工作和交流。随着人世界科技的发展，阴灵界也被迫改变古老的传统，努力追随着人世界的脚步。

    最突出的一点便是这些年派驻人世界的工作人员越来越年轻，尽量避免两界之间的代沟。

    卫颜就是一个例子。

    但即便如此，卫颜在入职之前也不得不接受了一段时间的紧急培训，毕竟距离他去世已经有十年的时光了。谁能想到这十年人世界的变化这么大呢。

    登陆账号，不出所料卫颜看到了关于自己的匿名投诉信。他熟练删除了信，连打都没有打开，更别提针对投诉信做出说明了。

    等他弄完这些，电梯恰好过来。

    几个站在电梯口，穿着校服的小姑娘看到卫颜脸立刻红了。卫颜在华典公寓十分有名，哪怕他搬来不到一个月，平时又不怎么出门，但有限几次出门都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公寓业主群里没少讨论他，说起来大家都知道华典18栋住了一个堪比明星的大帅哥。

    眼见传闻中的帅哥出现在面前，几个小姑娘拿出手机，一边假装聊天一边对着卫颜偷偷拍照。

    其中一个圆脸小姑娘更是鼓足勇气跟他打招呼：“你、你好。”

    卫颜扭头看向圆脸小姑娘。小姑娘身旁，穿着保洁制服、拎着水桶和拖把的老鬼多半个身体挤在电梯外面，只露出一个脑袋和两条胳膊，冲着卫颜呵呵笑。“卫小哥要出去？”

    卫颜跟老鬼点点头。

    圆脸小姑娘以为卫颜是回应自己，激动的脸都红了，还想说什么，卫颜已经转过身，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旁边几个小姑娘暗暗后悔，有心挑个话题跟卫颜搭讪，电梯已经到了一层，只能眼巴巴看着卫颜离开。

    “真像传闻一样帅啊。”其中一个小姑娘捧着心红着脸道。哪怕她们从未见过卫颜，但只要看到那张脸就可以肯定他就是传闻中的帅哥，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也和传闻一样不好接近。”旁边又有人道。

    “没有啊，我觉得他挺和善的，刚刚他还跟我点头了呢。”圆脸小姑娘激动道。

    旁边几个小姑娘想到刚刚那一幕又是嫉妒又是向往，打头的小姑娘转移话题：“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大家把刚刚拍的照片分享一下。”说着她点开手机，突然“咦”了声，“照片呢？刚刚我拍的照片呢？”

    “我拍的照片也找不到了。”

    不仅是她，几个小姑娘把手机相册翻了个遍，谁也没有找到刚刚拍的照片。

    “呀，快迟到了。”

    一个小姑娘惊呼，顿时什么卫颜什么照片都被她们丢在了脑海，几个小姑娘再顾不得其他，急慌慌地朝着小区门口的公交站跑去。远远的她们上学坐的那趟车正要进站，几个小姑娘跑的着急，谁也没注意一辆刷成黑色的公交车同她们错身而过，稳稳停在小区门口，正好堵住了卫颜的路。

    有声音在车上絮絮叨叨个不停。

    “卫颜你稍微等下啊，我记得有你个快递，让我找找放哪了。”

    “什么时候接灵车改送快递了？”卫颜不解道。

    “上面刚下的文件，你没看吗？”车窗上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头发染成红色的年轻男人。“我听我们老大说灵界这些年年年亏损，马上就要破产了。这不是号召各部门学习人世界搞活经济，努力想办法创收吗？呶……”男人拍拍车身，“阴灵快递，使命必达。怎么样，我们老大想出来的。”

    卫颜：“……”

    “等着啊，我给你找快递。”说着男人一头扎回到车里找了起来，还不忘唠叨着。

    “我们老大说了，必须得收件人亲自签收，这样可以确保不会丢件，坠了我们的口碑。你再稍等一会啊，就一会。看在同事一场的面子上，你可不能害我被差评啊。一个差评扣五块钱呢。我昨晚已经被扣了一半工资了，再扣这个月就得吃土了……不是我说啊，这几年福利真是下降的厉害。你看看你们入界署多好，还给员工提供房子。不像我们接灵办，除了一辆破车什么都得自己花钱。租房、吃饭都是大头，还经常因为一些意外扣钱……我跟你说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申请投胎做人了……”

    红发男人说个不停，卫颜有些不太习惯对方的唠叨。他是来了林城后才跟对方认识，仅见过几次面，知道对方叫梁子俊，并不觉得两人熟到可以聊这些家长里短。他放空脑袋，漫无边际想着当年在忘川海的生活，梁子俊说的一句都没听进去。

    “幸不辱命。”

    在他第三次想到黑风暴时，梁子俊从窗口递出一封信。

    “从王城寄过来的，你在那边有朋友？”

    卫颜嗯了声，接过信。

    梁子俊急着要去接灵，送了信就走。卫颜屈指敲了敲信封，一团黑雾从中涌出，揉来揉去揉成一个黑面团子。团子长着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冲着卫颜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呐喊。

    “卫小花，救救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