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是一座有着千万人口的城市,两个陌生人在林城偶遇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
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那个惊鸿一瞥的人。如果没有联系方式将两人在茫茫人海牵起,再如何惊艳的见面也不过是彼此交错的人生过客。
唐狰不觉得他有这个运气遇到卫颜第三次。如果就此分开,卫颜最多是他的一个梦,梦醒了他的人生还会像过去28年一样,如一辆轰隆而过的火车,沿着世俗认为的正确轨道前行。他或许会在未来遗憾这场错过,会后悔年轻时的懦弱,但也可能早就在平淡安稳的生活中忘记了卫颜的存在。
但有了联系方式,就有了进一步的可能。唐狰现在就像是站在轨道的分岔路口,轻轻一掰,人生的这辆列车可能就要换个轨道。理智在这一刻拼命警告着,可如果理智管用的话,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一见钟情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唐狰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像是鼓声响在耳旁,直到卫颜掏出手机。
唐狰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感觉过往28年似这样紧张的时刻也只有两次。一次是他父母离婚,双方都想要他的抚养权。彼时母亲作为家庭主妇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收入,而父亲恰恰相反,事业体面经济丰厚。他很担心抚养权归了父亲,在法庭宣判时紧张到差一点窒息。还有一次便是他入职考试,等待揭露成绩时。
两次都算是他人生的关键时刻。他没想到只是等待卫颜的电话号码,会带来相似的紧张体验。
一分钟后,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唐狰注意到卫颜的通讯录里只有他一个人。虽然有些奇怪,但这种独一无二的存在很是微妙地取悦了他。
他没话找话:“你要去几楼?”
一缕黑雾在卫颜眼前变幻。“9楼。”
“真巧,我也去9楼。”唐狰语气诚恳。
卫颜看他一眼没说话。
自动贩卖机旁边就是电梯,两人上了电梯,唐狰正要关门,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慢一步赶了过来。唐狰眼疾手快卡住电梯,伸手扶了把老太太。
老太太和蔼地跟他笑笑,自来熟道:“人老了,腿脚就慢了,谢谢你啊小伙子。”
“不用谢。”
“你是来探病的吧?”老太太絮絮叨叨说着,“年轻可要注意身体啊,不然老了不知多遭罪。我年轻时候不懂,老了后悔都来不及。不过现在好了,总算是解脱了。就是我刚刚去看了看待会要住的地方,又冷又小连翻身都不行,还得遭茬罪。幸好也就住一天,明天就跟着老头子走了。老头子还等着我呢,我得早些去跟老头子见面。可怜老头子一个人攒了半年钱就为了过来看我一眼,你说有什么必要呢。现在我马上也要过去,两人总算要团聚了,我们一辈子还没分开过这么久呢……”
唐狰听着老太太翻来覆去说的内容有些奇怪,下意识看向卫颜。
卫颜一脸若无其事:“到了。”
电梯停在九层,门朝两边打开。老太太冲着唐狰笑笑,扶着电梯颤巍巍出去。唐狰紧跟着出来,一眼已不见了老太太的身影。职业的敏感让他皱皱眉,医院走廊直直通向前方,最近的病房也得走几步,老太太就是走得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不见了。
他心里有些古怪,但看卫颜毫无察觉的样子便什么都没说。路过第一间病房时,震天的哭声从病房内响起。唐狰扫了眼,当下愣住了。病床上躺着的正是刚刚那个老太太,几个子女模样的中年人围着病床哭的瘫倒。一个医生上前说了句什么,把白布罩在了老太太脸上。
“……”
“刚刚那个老太太……”唐狰迟疑道。
卫颜看他轻声问:“什么老太太?”
唐狰:“!!!!!”
卫颜越过唐狰往前走,嘴角微不可察翘了翘。正常情况下人世界的人是看不到、也感应不到阴灵存在的,但之前他们恰好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又有重明章溢出的阴气游弋在这处空间内,构成一个特殊的环境。刚刚去世的老太太才得以显露在唐狰面前。
至于他为什么不承认,卫颜隐晦地看了身边的唐狰一眼。倒不是他讨厌唐狰,没人会讨厌一个不顾生命危险救自己的人。虽然他不需要,但唐狰并不知道。只是不知为什么,唐狰每次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有种领地被侵犯的微妙压迫感,让他想起守在忘川海等待黑风暴降临前的那种不安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才小小的吓了唐狰一下。
楼梯拐角,卫颜顿住脚步,手中的黑雾指向斜对面的病房。唐狰恰好也停了下来:“我到了。”
斜对面的病房门口,唐狰的搭档小宋正和驻守医院的同事说着话,看到卫颜愣了下。
卫颜客气地跟唐狰告别:“再见。”
唐狰想说什么,卫颜已经转身离开了。
“狰哥。”小宋走过来,“那是?”
卫颜那张脸只要见过都很难忘记,何况刚在幼儿园门口分开不久。唐狰看着卫颜背影没说话,克制地收回视线。
拐角,卫颜没走几步逐渐消失在走廊,来来往往的病人从他身边走过,都像是没有看到这里有个人一样。手中的黑雾拐了个弯,他原路返回和唐狰一起出现在病房门口。
卫颜听到唐狰问:“医生怎么说?谷兰能醒过来吗?”
唐狰留守在医院的同事摇摇头:“情况不太好。医生说谷兰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就是人昏迷着,他们也找不到原因。”
这是预想最坏的情况。不仅是破案没法指望谷兰指认凶手,同时一个年轻姑娘遇害昏迷不醒,也会带来更大的破案压力。唐狰想到什么:“上午有人来看过谷兰吗?形迹可疑的那种?”
“没,除了医生和家属没人来。”
卫颜听了两句,注意力放回到病房,谷兰的灵体正像没头苍蝇一样抱着自个的身体拼命往里面钻。
“进去呀,进去呀,怎么进不去?”
“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快点进去啊。”
“怎么办?怎么办?爷爷,爷爷。”
年轻女孩的哭腔响在耳旁,大概是惊吓过度,谷兰的灵体脱离了身体。卫颜注意到她的命线还在灼灼燃烧,显然人还没死。不过离魂的情况无法持久,如果短时间谷兰灵体不能回到身体滋养命线,命线熄灭是肯定的。而一旦命线熄灭人也就死了。
卫颜摊开手,丝丝缕缕的雾气如水般朝着病房蔓延。片刻后他皱皱眉,病房内只有谷兰一个灵体,没有发现谷应光的踪迹。他再度凝聚黑雾又散开,左手掌心炙热,医院内徘徊的灵体不少,但都不是谷应光。
顿了下卫颜一步朝前穿墙进入了病房。
只是他没想到谷兰看到他的一瞬,先是呆了呆,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从窗口跳了出去。
卫颜:“……”
他站在窗前往下看,谷兰的灵体被风一吹打了个冷颤,晃悠悠落到了地上。对方仓惶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头扎入人群里。卫颜摊开手,似鸾似凤的羽类在他掌心浮现,丝丝缕缕的黑雾蒸腾,幻化成和他掌心羽类一模一样的形态,振翅朝着谷兰追去。
重明鸟驱邪避灾,是上古神鸟,天然便对灵体有着威慑的作用。哪怕是个假的呢,吓唬什么都不懂的灵体也够了。但卫颜没料到仅仅只是片刻,幻化出的重明鸟便和他失去了联系。
他敲敲掌心幻化出了第二只飞向窗外,不一会衔回来一枚巴掌大小的白色纸钱。
感受着纸钱上浸染的阴气,卫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
铛!
“什么动静?”
唐狰和小宋正在病房门口说话,听到里面响了声。两人推开门快步进来,发现是关着的窗户被风吹开了。唐狰过去关窗户,小宋突然喊了声:“狰哥。”
“怎么了?”唐狰回头。小宋面色古怪地指指谷兰。唐狰走过去一看,受害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而一枚巴掌大的白色纸钱正覆盖于受害人双眉之间。
“纸钱?”唐狰奇怪,“病房怎么会有纸钱?谁带来的?”
小宋把门口同事喊进来,对方也觉得奇怪。上午医生检查没多久,之前再无人进来。他确定那会受害人脸上什么都没有,总不会是医生无聊放的吧,那也说不通啊。
“你确定没人进来?”唐狰追问。
同事肯定地点点头。
“不会是闹鬼吧?”小宋小心翼翼挪到唐狰身边。
“大白天……”
唐狰下意识就要说不信这个,突然想到不久前电梯里的老太太。顿了下他捡起纸钱:“会不会是刚才风吹进来?”
小宋迟疑:“这里是九楼。”
“九楼也可能吹进来。”唐狰捡起纸钱看了看,白色的纸钱是市面上常见的,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纸钱边缘印了一行小字。
“冥游亚宝?”
这是什么?
唐狰念了出来突然想到一件事,蓦地看向同事二人。“你们还记得第一个受害者发现时的场景吗?我记得当时附近好像也有纸钱?”
小宋和同事对视一眼,迟疑地点点头。
“好像有。”
第一个受害者是在一个小巷子里被发现的,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目击者。是环卫工人打扫卫生时报的警。警察去了后在离着尸体不远的地方确实发现了几枚纸钱,但当时附近正好有人去世,这几枚纸钱便没被当回事。
“不会是……”小宋犹豫着。
“不管是什么,真线索也好,假捣鬼也好,这都是一个方向。小宋你给局里打个电话让把上次拍的照片都传过来。”
两分钟后,局里同事传来一堆照片。
小宋在里面很快找到了拍下的纸钱,他放大照片仔细观察,惊讶道:“这个也有字,狰哥你看好像是什么亚宝?”
“这四个字是后面印上去的。”另一个同事分析道。
唐狰想了想:“我给张队打个电话,小宋你让大伙去找纸扎铺查一查看看谁家卖的纸钱上面印着这几个字。”
他出去打电话,一缕细细的黑线缠绕到了手腕。卫颜靠着窗台,手指缠绕着黑线的另一头。白色纸钱十分常见,一般的纸扎铺、小杂货店都有卖,但上面印有冥游亚宝则比较罕见。卫颜记得阴灵界最早通用的货币就叫冥游亚宝,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了。
他和唐狰目的一样,都想要知道这些纸钱来自哪。不过林城范围不小,靠他自己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唐狰就不一样了,警察查案人手肯定是够得,比卫颜自己快多了。
卫颜垂眸轻轻点了点窗台,一缕黑雾留在了窗台上。这样不管是唐狰先找到线索,还是谷兰先回来,他都会第一时间知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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