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狰出现，他就像个大号灯泡一样吸引着诸多阴灵视线。人鬼殊途不是玩笑，每逢界门开启，重明章会在附近撑起结界，人鬼各走各路，彼此互不干涉。过往从未有过人类进入结界，何况这个人还认识卫颜。
等唐狰拉着卫颜走到一侧低声说起悄悄话，身后更是竖起几十双耳朵，各个一副八卦的模样。
“不太干净是什么意思？”卫颜慢吞吞问。
唐狰看了小区深处一眼，浓稠的夜色像是凝固的黑巧克力，把一切活物封印在其中。怕卫颜害怕，他尽量委婉道：“我刚刚开车出去绕了好几圈，怎么也绕不出去，感觉像是……”
“鬼打墙吗？”卫颜替他说了出来。唐狰一愣，卫颜看他道：“我不信这个。”
偷听的阴灵：“……”
“我以前也不信，今天是真的邪门。”唐狰拧眉。
华典小区闹鬼的传闻由来已久，老一辈林城人基本都知道。唐狰小时候也听过这里的鬼故事，什么晚上有人在楼顶走来走去，水龙头滴血之类的，但他根本不信。看华典小区的入住率就能看出，真闹鬼不会有这么多人住。可今天他遇到的事是真的古怪，有些打破他一贯的认知。
卫颜听他说，视线落在唐狰手腕由黑色雾气缠绕而成的细线上，找到了唐狰被困结界的原因。黑色雾气由重明章幻化而成，此处结界将唐狰视为自身的一部分，出不去是正常的，出去反而不正常。
“可能是起雾了，你现在走吗？可以跟旅行社的车一起出去。”鉴于唐狰被困里面是自己的原因，卫颜提议。
唐狰顺着卫颜的视线看了眼旅行社的车，一头红发的梁子俊笑眯眯跟他点点头，唐狰客气地笑笑，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我……”他正要跟卫颜说什么，突然嗅嗅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空中飘来，聚在门口的阴灵顿时躁动不已。卫颜轻飘飘看过去，一众阴灵竭力控制着反应，但香气吹拂下几个自制力弱些的阴灵已是满脸沉醉，大口大口闭眼吸着香气，全然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剩下的虽然不敢动作，却难掩脸上的渴望。
“好像是哪里在烧纸。”
夜色中唐狰什么都看不到，但烧纸的焦味却是越来越浓。
“有吗？”
卫颜不动声色动动手指，黑色的雾气如水般流动，笼罩于小区门口的气味很快被吹散了。
唐狰皱眉，突然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顶着众多阴灵哀怨的视线，卫颜催促他：“你要不要……”
一句话没说完，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从消防通道传来。一众阴灵脸上的表情从哀怨变得古怪，今晚的结界怎么这么热闹？先是唐狰，现在又谁来了？
靠边的阴灵好奇看过去，认出了昨晚的女孩。女孩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回家、回家……”
她好似找不到了回家的路，一个人在公寓大厅转着圈。
“黄薇薇！”唐狰看清她的脸，愕然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女孩蓦地从梦中惊醒，目光直直看过来。“唐警官？”女孩叫了声，转头看到卫颜，脑海有记忆片段闪过，女孩顿时一脸仓惶，下意识转身就跑。
“黄薇薇！”
唐狰喊她，女孩跑的更快了。唐狰就要追过去，想到什么拉着卫颜飞快道：“你别出去，让旅行社的人也别走，尽量都待一起，外面真有些不对劲。我有事得上去看看。”
说完不等卫颜回应，他追着黄薇薇进了消防通道。
“怎么回事？”梁子俊好奇地看着唐狰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内，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不清楚。”
卫颜没有理会他，敲敲掌心，卡在一半的重明鸟重新睁开眼，四只红色的眼珠转了圈，盯住了门口的阴灵。“还记得规矩吧？”他淡淡道。说完，重明鸟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尖叫声中一众阴灵纷纷似冰激凌融化，化为缕缕灰色的雾气被重明鸟吸入肚子。
几个眨眼的功夫，原先还挤挤挨挨的门口只剩下一辆黑色的接灵车和卫颜、梁子俊两人。巨大的重明鸟满足地打了声饱嗝，四只红色的眼珠闭上，缓缓沉入卫颜体内。
梁子俊朝着卫颜比了个大拇指，半是钦佩半是无语：“你把他们关重明章里，也不怕他们出来投诉？”
“出入界管理条例第113条。”
卫颜往前一步，周围的夜色如水般化开。一刹那整个世界好似醒过来，烦人的虫鸣声响起。小区里零零落落有人在夜色里乘凉、有人在遛狗，时不时汽车的鸣笛声亮起，有人加班刚下班回家。
“哈？”梁子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记起出入界管理条例里是有这么一条，重明章可在必要时刻充当界笼，庇护阴灵安全。难怪卫颜问他们记不记得规矩，他不由失笑，趴在窗口问卫颜：“你现在出去吗？我捎你一段路。”
“不用。”卫颜摆摆手。
黑色的接灵车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
有风吹过，卫颜抬头望去，隐隐有淡淡的香气消散于半空。
……
“黄薇薇！”
唐狰叫着黄薇薇的名字到了五楼，楼道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而随着他往楼上跑，又闻到了那股烧纸的味道。唐狰拧眉，跟着味道停在了509。他不清楚黄薇薇为什么见了他就跑，是跟聊天记录有关吗？张家林呢？这么晚又在哪里？
各种问题在脑海翻涌，顿了下他开始敲门。
屋内的烧纸味呛人，但一直没人开门。唐狰找出手机给张家林打电话，同样无人接听。“家林，张家林？”他忍不住喊了声，声音在楼道内回荡，不仅是509，周围的邻居也安安静静无人出声。
“张家林开门，我知道你在。”
焦味越来越呛，唐狰也顾不上扰民了，对着509一连喊了好几声。每一声都好似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点涟漪。就在他怀疑张家林是不是出事，准备找物业破门之际，一直鸦雀无声的楼道内隐约开始泛起细微的动静。
——楼上有人似乎刚出电梯，隔壁邻居家好像在看电视，小区里有流浪狗在对月哀嚎，而509里面隐约有脚步声在靠近。
“谁？”一个熟悉的声音问。
唐狰没好气道：“我，唐狰。”
一直紧闭的房门开启，露出一张憔悴阴郁的脸。“怎么这么晚过来？局里出什么事了吗？”
说话的人正是张家林，唐狰同事。唐狰打量着对方的脸，瘦是瘦点，但不是他想的那样。“你在家做什么？我敲半天门没人回应。”他嗅嗅鼻子，不出意外闻到了烟味，却没有刚刚在门口那么呛人。
奇怪！
“没什么，下午刚从外地回来可能是太累睡着了没注意。”张家林脸色有些不自然，回避着说，“唐狰你找我是局里有事吗？家里热咱们出去说吧。”
他站在门口堵着门，明显不想让唐狰进去。
唐狰朝里面看了眼，屋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只能看到家具的轮廓隐隐绰绰。有风从阳台吹过，窗帘翻飞，好像有个人站在那里。想到刚刚跑上楼的黄薇薇，唐狰顿了下：“不用了，就在家里说吧，几句话的事。”
“家里有些乱，我回来还没顾得上收拾，就不让你进来了。”张家林低声道。
两人之间是尴尬的沉默。说来说去张家林都是一个意思，不愿让唐狰进屋。唐狰心沉了下，黄薇薇聊天记录的内容不停闪过。他原本是不信这份聊天记录的，不说他对张家林的了解，只说前段时间张家林表现出的悲恸欲绝局里同事都看在眼里。就算他走眼，不能局里同事都走眼。况且张家林和黄薇薇本来就要结婚了，弄一个“失踪”出来，唐狰实在想不出图什么？
再说他刚刚见着黄薇薇，不像是自由受限的样子。但张家林的行为却又可疑，唐狰实在糊涂了。他审视地看着张家林，干脆道：“我刚刚看到黄薇薇了。”
张家林手一颤，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唐狰果断抬手卡住门：“黄薇薇我看到你了。”
阳台上的黑影没有动静，张家林回头要推他出去。唐狰飞快打开手机照到屋里，窗帘被风吹起，带起满地的白色纸钱和一个穿着旗袍的硅胶人偶。
唐狰：“……”
“不要吓到薇薇。”张家林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推着唐狰出了门。
“你说的黄薇薇是……”
唐狰后背有寒意窜起，只觉得阳台上的人偶诡异无比。他看着手机光线映照着人偶的脸，确实有九分像黄薇薇，猜到人偶应该是张家林定做的。可要说这个人偶就是刚刚他在楼下见到的黄薇薇，他是绝不承认的。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张家林小心翼翼关门，有风吹过，一枚纸钱打着转落在了他的身上。唐狰捏起纸钱看了眼，本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却在看清纸钱后愣了下。手中的纸钱和白天在医院的纸钱一样，都有个小小的标志，写着冥游亚宝四个字。
“好了，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吧。”张家林关上门，低声道。
唐狰捏着手里的纸钱，面色凝重起来：“这些纸钱哪里来的？”
张家林：“……”
他做好唐狰问自己屋子里人偶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唐狰的关注点是纸钱。总算他的职业素养没有丢，很快反应过来：“纸钱有问题？”
唐狰看他不说话。
张家林没有再问，解释道：“这些纸钱是我托一个朋友买的。薇薇……”他犹豫了下，苦笑起来，“你刚刚看到了吧？薇薇……我和薇薇父母都已经认命了，薇薇她是真的出事了，回不来了。我们……”
“等一下。”尽管心中记挂着纸钱的事，唐狰还是打断了张家林，“黄薇薇出事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张家林满脸苦涩，“薇薇父母见到薇薇了，薇薇已经……叔叔阿姨说薇薇找错了回家的路，让我回家多烧点纸，指引薇薇回来……那个人偶是给薇薇准备的身体，她随时可能回来……”
“……”
唐狰之前倒是听张家林说起过一次，黄薇薇父母在黄薇薇失踪后到处求神拜佛，想到得到指点找到黄薇薇。但唐狰一向不信这个，而且……他直接道：“我刚刚不是诈你，我亲眼看着黄薇薇跑上楼。”
“什么？”张家林心神俱震，“薇薇回来了，薇薇……”他拉着唐狰一脸急切，“你看到薇薇跑到哪了？她是不是找错了门？”
约莫是嫌两人吵，隔壁邻居家的电视声音突然变大。
唐狰压低声音：“你就这么确定黄薇薇……”
他想说黄薇薇不一定出事，却在脱口的瞬间蓦地怔住。好似一道闪电划过，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的那种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
声音！
对，就是声音。他之前被困小区时，他见到卫颜时，他追着黄薇薇上楼时，整个世界是没有声音的。甚至他用力敲门，隔壁邻居都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动静。对比现在整个世界似乎鲜活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声音呢？
唐狰拧眉想，会不会他其实一直被困在鬼打墙里面？直到有了声音才脱离出来。那黄薇薇呢，他见到的黄薇薇是人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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