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镇物

    病房里电视定格在了那张吓人的脸上，同样定格的还有唐狰和小宋。

    自己打开的电视、无人控制的换台和最终定格的新闻播报，似乎在说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看不到的人。

    短暂的惊愕之后，唐狰很快冷静下来。他今天一天遇到的怪事不少，不像小宋这样一惊一乍。况且假设病房里真有第三个人，看对方的意图并无恶意，好像是想要暗示什么。

    他盯着电视里的男人猜到一个可能，拿手机拍了张照传给局里值班的同事，让帮着查一查这个人是谁。

    小宋等他做完这一切，抓着他的胳膊不松手：“狰哥，咱们要不要先出去？”

    “怎么，怕鬼？”

    唐狰看了眼半敞的病房门，隐约能听到护士台几个小护士接电话的声音，隔壁陪床家属聊天的声音，远处楼道里有人走动的声音……这个世界是鲜活的。

    小宋冲他挤挤眼，意思是这屋里说不准可真有鬼呢。

    唐狰笑笑：“你连持枪的凶徒都不怕，怕鬼做什么！”

    “那、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唐狰看他：“鬼不是人变的吗？你把它看做特别点的人不就行了。退一步讲，鬼要害人，它把你害死了，你也变成了鬼，那更不需要怕鬼了。”

    这番话唐狰是故意说给屋里的“鬼”听的。过去唐狰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者，根本不信这些。但今天一天的遭遇好似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让他过往的认知产生了动摇。但就像是他说的一样，鬼也是人变得，没得他们不怕人，反而开始怕鬼。

    “话是这样说……”小宋心里还是毛毛的。

    病房窗口，卫颜若有所思看了唐狰一眼，又想起徐老头说的那句人心可比鬼可怕多了。事实上人死后前往阴灵界，想要来一次人世界并不容易，更别提祸害人世界了。至于被遗漏在人世界的阴灵，生存对他们来说是第一位，害人又没什么好处，谁会做出力不讨好的事。

    他很快收回视线，唐狰隐有所感转身看过来。

    “狰哥？”

    唐狰看了眼夜色摇头：“没事。”他戳戳小宋：“你有没有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哪里？”关系到破案，小宋立刻忘了鬼的事，“狰哥你仔细想想到底哪里见过。”

    唐狰拧眉，他感觉近期应该见过这张脸，偏偏一时想不起来。“你呢，就没什么印象？”他问小宋。小宋看着电视忍不住吐糟：“这张脸画的跟死人一样，狰哥你看过粤港早些年的鬼片吧，脸上画出来就是这个样子。我看着光回想以前的鬼片了，别的真是想不起来。”

    “你还敢看鬼片？”唐狰挑眉。

    小宋：“……”

    两人盯着电视看半天也没印象，倒是局里值班的同时很快打过电话来。“狰哥，你照片哪来的？”

    “怎么？”

    “我查过户籍系统了，找到了一个符合的，叫王卫国，不过两年前王卫国已经病逝了。”

    “什么？”小宋惊呼，唐狰皱紧眉头：“死了？”

    同事嗯了声：“系统里有他的资料，确定两年前去世了。他不是林城人，不过一直住在林城河西的李家村。”

    “李家村。”

    好似醍醐灌顶，唐狰一下想起他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了。跟同事道谢挂了电话，他看小宋：“你记得上个月我们去永和殡仪馆那次吗？”

    “永和殡仪馆？挨着李家村那个？”小宋回忆半晌，突然指着电视叫了起来。“那个殡仪馆的锅炉工？”

    唐狰点点头正要说话，手机突兀响了起来。小宋被吓了一跳，唐狰拍拍他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表情沉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小宋小声问。

    唐狰盯着电视里的男人：“是家林的电话，我晚上去他家他正给黄薇薇烧纸，纸钱上也有冥游亚宝四个字。他说是朋友帮买的，刚打电话问过朋友，那些纸钱是从永和殡仪馆里面买的。”

    “哈，那凶手……”小宋蓦地扭头看向电视里的男人。

    ……

    “去哪？”

    11点45，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卫颜面前。司机探头出来问。

    “李家村。”

    “抱歉啊，晚上我们一般不去李家村那块。”司机态度很好地拒绝了卫颜。李家村地处河西区，离着市区比较远。晚上司机们都不愿意出城，觉得回来空跑不划算。特别李家村附近有家殡仪馆，更让司机们忌讳，以至于这是卫颜拦到的第三辆车了，还是没人愿意去。

    他皱皱眉，掌心有黑雾飘散，刚刚拒绝他的司机神情恍惚：“去李家村啊，上车吧。”

    卫颜正要上车，余光扫到唐狰和同事匆匆从医院大楼出来，看目的地是停车场。犹豫了下，他手中黑雾飘散，转身跟了上去。几步之后卫颜的身影从真实变得模糊，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司机蓦地惊醒，朝窗户外看了眼没看到人，他恍惚记起刚刚好像有人要打车，人呢？

    夜色中，卫颜跟着唐狰走到停车场，从钱包里找出五十，像来时一样压在后座，自己上了车。意料中的，唐狰的目的地正是李家村旁边的永和殡仪馆。他在后面坐好，听得唐狰一个接一个打起了电话，隐约是在查王卫国的资料。

    因为目前唯一符合条件的王卫国已经确定两年前去世了，卫颜听唐狰好像是问王卫国有没有兄弟亲戚什么的。但卫颜知道那个人就是王卫国，已经死了的王卫国。不过他怀疑王卫国背后还有人类存在，毕竟作为阴灵并没有杀人的理由。

    他默然看着窗外，好半天唐狰挂了电话跟开车的小宋摇摇头：“没查到王卫国有什么兄弟亲戚，户籍上显示他只有一个儿子。”

    “他儿子多大了？”小宋问道。

    “24，跟电视里的人长得不太像。对了，咱们已经见过他儿子了。”

    “我们见过？”小宋看着唐狰，努力从记忆里翻找起可能的人来。他喃喃着“王卫国、王卫国……”蓦地想到什么，“王小林！”

    唐狰拧眉点点头。

    “怎么这么巧！”小宋嘀咕。

    唐狰也觉得有点巧，两人认识王小林是因为黄薇薇的案子。黄薇薇失踪后，警方对同一楼层的几个邻居都做过调查。王小林当时租住在506，给唐狰留下的印象是一个内向沉默的人。

    因为王小林和黄薇薇没什么明显交集，他的嫌疑很快被排除，唐狰也没再关注他。还是上个月唐狰因为别的案子去了趟永和殡仪馆，才又见到王小林。当时王小林正上夜班，和他一起的就是不久前出现在电视里的那个男人。

    唐狰想着吩咐道：“待会去了殡仪馆顺便看看王小林，他应该是长期夜班。”

    小宋嗯了声。

    卫颜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心里记下了王小林这个名字。

    随着靠近李家村，卫颜敲敲掌心放出两只黑雾幻化的重明鸟。夜色中，重明鸟自空中掠去，先一步到了李家村。等卫颜抵达，已经是12点过一刻了。一只重明鸟落在他肩头幻化为黑雾。卫颜看着不远处亮着灯光的殡仪馆，微微皱起眉。

    重明鸟没有在里面感受到谷应光的气息，但也不算白跑一趟，重明鸟在殡仪馆感受到了残留在上午那枚纸钱上的阴气。

    想了想他收起重明鸟，跟在了唐狰身后。

    晚上的殡仪馆关着门，只有一个守门老大爷昏昏欲睡。唐狰站在门口叫半天，老大爷都一副瞌睡的模样叫不醒。小宋跑到门口看了看，招呼唐狰：“狰哥，门没锁，就是挂着做个样子。”

    “行吧，我们先进去看看。”唐狰放弃喊老大爷的打算，打开门进了殡仪馆。卫颜跟在两人身后瞥了眼，门房里根本没什么老大爷，只有一个栩栩如生的纸人躺在那里。

    “狰哥，你觉不觉得冷啊？”前面，小宋走了两步抱着胳膊问。

    唐狰觉得还好：“你是心理作用吧？”

    “不是，真的挺冷的。”小宋说着一扭头，立刻大喊：“谁在那里？”

    唐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殡仪馆大厅旁边的树荫里站着好几个人。

    “是工作人员吗？”小宋大声问。

    没有人回应他，几个人只是站在那里透过树荫冷冷盯着两人。

    小宋停住脚步，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狰哥，咱们要不等会支援？”

    “手电筒。”

    唐狰注意到树荫后面的人一直保持着动作没有动，问小宋要手电筒对着前方照了照。昏黄的光线中，几个纸人露出讥讽的笑，小宋松了口气：“原来是纸人。”

    他走过去近距离打量，啧啧感叹：“手艺真不错，狰哥你看这几张脸画的，从远处看跟真人一模一样。咦，这还有个小孩。”说着他好奇弯腰戳了戳好似年画上胖乎乎的幼童，奇怪道：“这是什么纸？手感跟皮肤差不多。”

    唐狰照着纸人皱眉不语，一个个看过去之后催促小宋：“走吧，先进去找找值班的人。”

    他看着这几个纸人不由想起电视里的那张脸。小宋说那张脸画的像是拍鬼片一样，显然还没注意到那张脸的画法和这几个纸人明显相似。他心中打了个转，走进大厅。里面的工作人员听到动静匆匆跑了出来。

    小宋上前自我介绍说要找人，还不等说完，工作人员已经连连道歉，问他们没有被吓到吧？

    “什么？”

    自称小吴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解释，殡仪馆门口看门大爷不是真人，是他们放的一个纸人。今晚门房大爷有事没来，他们为了糊弄老板就放了个纸人。“反正晚上从没人来，我们也就……”小吴干笑两声，“没吓到你们吧？”

    唐狰和小宋对视一眼摇摇头。晚上、又是隔着玻璃，他们还真没发现里面是个纸人。

    “没吓到就好，对了你们刚刚说来找人？找谁？怎么不等白天再来？”小吴又问。

    “找一个锅炉工，这个人你认识吗？”唐狰掏出手机让小吴看他拍的照片。

    小吴一眼看去被照片吓了一跳。“你、你们要找王叔？”

    唐狰拧眉：“王叔？王卫国？”

    小吴点点头，问：“你们找王叔有什么事吗？王叔两年前已经去世了。”

    “那我们找的不是王卫国，是照片上的人。”唐狰说道。

    小吴听得有些糊涂：“王叔就是照片上的人啊，我不会认错的。”

    “你仔细想想，这个人牵扯到一件命案，隐瞒他的消息可是包庇。”小宋严厉道，说完缓和了语气，“上个月吧也是晚上，我们陪着一个受害人家属来过你们这里，亲眼见着眼前照片上的人在干活，当时还有你们一个工作人员叫王小林的，是他介绍说这个人是你们这里的锅炉工。”

    “真、真的？”小吴腿一软。

    小宋扶住他：“怎么了？”

    小吴带着哭腔道：“我们这里晚上就一个锅炉工，就是你说的王小林。至于王叔以前确实也是锅炉工，可他都去世两年了啊，还是王小林亲自火化的，你们是不是眼花了啊？”

    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说谎，小宋被他弄得不由打了个冷颤。“狰哥？”

    对上小吴惊恐的眼神，唐狰拍拍他的肩：“不说王卫国了，你先带我们去见见王小林。”

    小吴腿打着颤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靠说话给自己壮胆。“小林值夜班一般都在锅炉这边，不在的话就在后面的员工宿舍。他平时除了忙乎锅炉这边，也兼职扎些纸人什么的……”

    几步之后，唐狰在一张优秀员工照片面前停下，照片上正是王小林。

    小吴赶紧介绍：“这就是王小林，王叔的儿子。”

    唐狰看着照片冷不丁问了句：“你刚刚说王小林也兼职扎些纸人，门口那些纸人是他扎的吗？”

    小吴飞快点点头：“我们也承接一些纪念活动什么的，小林扎的纸人还挺受欢迎。”

    “那纸钱呢？”唐狰从钱包里掏出一枚白色纸钱递给小吴：“你看看是不是你们这的？”

    小吴莫名其妙接过，看了眼肯定道：“是，这一看就是小林弄得，上面那个冥游亚宝就是他的标志。是、是有什么不对吗？”小吴忍不住问。

    唐狰看他没回答：“先去找王小林再说吧。”

    远远的，卫颜看着三人的身影进入大厅深处，直接拐向后面的员工宿舍。越往里面走，他左手掌心越是灼热，直到他走到殡仪馆最南边，看到一间亮着灯的房间。

    初夏的晚上并不怎么冷，不远处的房间大开着窗。灯光下，狭小的屋子里挤挤挨挨站在十几个纸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惟妙惟肖酷似真人。纸人中间蹲着一个年轻男人，背对着窗户正认真地揉着什么。

    卫颜视线落在窗台一个细口大肚的仿古黑色酒坛上，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挂在坛口，同酒坛看着一点不搭。

    “镇物。”

    卫颜想他找到谷应光在哪里了。

    顿了下，他抬手准备敲门。蓦地一个纸人的眼珠转了下，同卫颜的视线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