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悬一线

小说:这个皇帝有点丑 作者:碉堡rghh
    “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说错了话。”

    简宿涵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像往常一样对镜梳妆,不见丝毫影响,只好奇的问了一句“外头都是怎么传的”

    知夏捧起她的一缕头发,用梳子细细打理,到底也没敢瞒简宿涵,如实说了“宫中闲言碎语不必当真,底下人嘴碎,说说主子您昨日触怒圣颜,陛下气的拂袖而去,日后只怕再不会踏足漪澜殿了。”

    宫中女子失了宠爱,便委如地底尘泥,连奴才也不如,昨儿个半夜才生的事,今早就传遍了阖宫,只怕婉妃暗地里没少搅风弄雨。

    “也罢,我早知是要得罪她的。”

    简宿涵见知夏忧心忡忡的模样,将一根薄金镂空扇形底嵌翠玉的流苏簪子往头上比了比,而后偏头问她“好看么”

    知夏点头“主子戴什么都好看。”

    简宿涵说“我往日总嫌金子俗气,但若搭了蓝色衫子,便再相得益彰不过,可见事物都需自己留心搭着合适的才行匣子里有根蓝色绞金丝雀翎的发带,替我系着,再带上一方徽墨,咱们去瞧瞧云婉仪,这礼想必是合她心意的。”

    云婉仪落胎后,皇帝甚少再去,凌水阁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冷灶,只简宿涵隔三差五的去瞧瞧她,不过算下来也有段时日未去,她步入院阁,瞧见外间的赫石兰仍生的茂密,便若有所思的笑开了。

    廊下跪着一名宫女,垂着头哭的眼眶通红,仔细一打量,才发现是白露。

    白露是云婉仪的贴身宫女,按理说也是得脸面的奴才,简宿涵每次来凌水阁,总要被她意味不明的打量许久,那模样,仿佛是她夺了云婉仪的宠似的,如今跪在这儿,倒真稀奇。

    前来迎客的是白霜,她瞧见简宿涵,语气熟稔的道“奴婢见过月容华,您来的早,我们小主儿刚起呢,已备好了茶果点心,都是您爱吃的。”

    她一面说,一面替简宿涵打起了帘子,云婉仪果真才起,正披了衣裳坐在镜前挽发髻,也不回头,只从镜子里望着简宿涵“你难得来了,我还以为自己死了呢,再没人记得。”

    她脾气是有些古怪的,死啊活啊,毫不忌讳的就挂在嘴边。

    简宿涵不理,只找了个地方坐着,然后理了理裙摆“白露姑娘这是犯什么事儿了,跪在外头哭的伤心,我都不忍呢。”

    云婉仪下意识看向她,编好的头发又松了半截“她昨日打碎了我一件爱物,便领罚跪在了那儿。”

    简宿涵眉梢微挑,云婉仪素来不在意外物,此举颇为稀奇“什么价值连城的爱物,惹得你这样生气,拿出来与我瞧瞧,也开开眼界。”

    云婉仪顿了顿“一张画帖罢了,不值什么,但她手脚这样粗笨,总该长些规矩。”

    说话间,白霜已上了茶来,是天目山云雾,简宿涵抿了一口,觉得味道与以前的稍有偏差,不由得往茶盅里看了一眼

    “别瞧了,”云婉仪梳好头发,走过来在她身旁落座,“这是去年的陈茶,我如今冷锅冷灶,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外头的花尚且开的艳些。”

    简宿涵这才往周遭环视了一圈,摆设依旧是往日的摆设,不过桌上的时令蔬果已撤了下去,点心也是微微发冷,她虽早猜到会有今日,但亲眼所见与心中所想到底不同。

    简宿涵说“无碍,喝什么不是喝。”

    “也是,”云婉仪支着清瘦的脸,性子依旧不饶人,“外头都说月容华要进冷宫了呢,凌水阁再不济,也比冷宫要强些。”

    简宿涵险些笑出声“是了,我该进冷宫了,临去前来看看你,讨碗茶水喝,省的日后见不着。”

    旁边搁着针线筐,云婉仪拿过绣棚,上头有半朵兰花,她有一针没一针的扎着,自顾自道“你当初既选了这条路,便早知该有今日。”

    她在指,简宿涵拜月节御前献舞获宠一事。

    “我早知会有今日,可那又如何,”简宿涵抚摸着茶盅,望着里头去年的陈茶上下翻滚,只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婉妃既能获了长长久久的盛宠,焉知旁人不行”

    云婉仪闻言停了手中的绣活,清冷的脸带了讥讽“旁人谁你么放着婕妤却辇不学,非要沦为飞燕合德之流”

    她心底也是瞧不起婉妃的。

    简宿涵又笑了“你怎知我不曾学过班婕妤却辇,我就是学了,才险些进了冷宫呢。”

    云婉仪挥退宫女,见门被带上,这才出声“他给什么,你接着便是。”

    皇帝掌生杀予夺,率王臣阔土,极目所望,寸寸山河皆为铁蹄所经之地,自然不喜旁人违逆他的意思。

    皇帝,称孤道寡者也。

    见她不语,云婉仪难得多说了些话“又不是没了宠爱便活不成,都是明镜似的人,虽不说大富大贵,但保全自身绰绰有余,你何苦得陇望蜀,反将自身赔了进去,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好处尽让你一个人占了。”

    简宿涵反问“怎么就不能都占了呢”

    云婉仪沉默。

    简宿涵道“是可以都占的,不过要付出代价罢了。”

    她二人观点不尽相同,却也难得相处了下来,云婉仪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眼,见外间无人,又绕到了书案旁“你是很聪明的,可惜男人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女人,蠢些也不无好处。”

    简宿涵上前“蠢像婉妃那样么”

    桌案上静静摆着一副画,红豆枝头,春燕来衔,可惜像是浸了水,皱巴巴的不平整,连落款也糊了一团墨,只能瞧见日期,掰指一算,是她们尚且待字闺中的年岁。

    这画不是云婉仪的笔迹,也不似大家手笔。

    云婉仪闺名燕娴,而红豆有相思之意。

    简宿涵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情,但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谁少时不曾爱慕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自己还暗恋太元殿跟前的小侍卫呢。

    云婉仪不知简宿涵已察觉蛛丝马迹,只从架上抽了本书出来,声音悠悠的道“皇上是看不惯世家门阀的,偏他们打江山时又立了赫赫战功,皇后,或者单贵妃,你只瞧后宫但凡有些位置的人,都是勋贵之后,那些老臣自持有功,又厌婉妃惑主,折子一道接一道的上,殊不知他们越是往下踩的东西,皇帝就越要捧着。”

    “婉妃出身卑贱,且父母双亡,族中无人可扶持,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却又不甚聪明,男人最喜这样可以放心宠爱的女人,而你,想变成那幅模样吗”

    云婉仪不对外事上心,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相反,她也曾获过盛宠,虽不能把皇上的心思摸透,但隐隐约约猜上几分还是准的。

    简宿涵看了眼桌上的画,又看向云婉仪“你可知,我若将你说的这些漏给旁人听,冷宫必有你一处位置。”

    云婉仪眼也未抬,只轻轻翻动着手上的书页“你会吗”

    简宿涵饶有兴趣的反问“我为什么不会”

    云婉仪懒得与她争辩“随你吧,左右我现在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简宿涵也觉得没意思,她初来这个地方,刚开始尚觉新奇,可时日久了也就那样,东一座宫殿西一座楼阁,拥拥挤挤凑在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御花园屁股大点地方,一出门就能遇上人,小鱼小虾就罢了,若碰上单贵妃婉妃这样不好惹的,那真是逃也无处逃。

    二人静默无言,后坐了片刻,简宿涵才告辞离开。

    云婉仪道“后宫多的是拜高踩低之人,这几日皇上若不召幸你,且好自为之吧。”

    简宿涵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是该好自为之了。”

    仿佛是为了应验云婉仪的话般,之后几日,皇帝一直未再翻过她的绿头牌,大部分时间的宿在别处,这下可真是坐实了简宿涵失宠的传言,底下伺候的奴才也怠慢了起来,一应物什都不如往常精细。

    好在简宿涵平日不曾苛待下人,漪澜殿的奴才倒还稳得住,没有胡乱嚼舌。

    期间简宿涵都不曾踏足外间半步,她一个小小的微末容华,能压得住几人,到时候遇上猖狂的当街给自己来两巴掌都没办法还回去。

    菱花窗前的盆景都蔫了,知夏清早遣阿东去花鸟司领了两盆花,现在也不见回来,只怕又受了不少白眼,今日要去皇后宫里请安,她一面端了盆子进来,一面伺候简宿涵洗漱。

    “早在拜月节的时候皇上便说要将宫里老人的位置提一提,却搁置了下来,前些日子有了消息,奴婢差人去打听了,妃位之上的都没动,只将底下的才人、贵人、容姬升了几个。”

    简宿涵还有些困,闻言倒是清醒了几分“婉妃没动”

    素春捧了套衣裙出来,接话道“没呢,幸而没动,再往上岂不是贵妃,单贵妃定不愿与她平起平坐的,不然少不得一阵闹腾,听说皇上原想将婉妃升一品的,不知为何,临到头又改了主意。”

    皇后当初扶持简宿涵,无非就是为了分婉妃的宠,不过现如今看来,还是棋差一着,等会儿去请安,免不了被私底下请喝茶。

    简宿涵思忖着,皇上怎么就喜欢婉妃呢,莫不是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

    一路往景鸾宫而去,途径太和门时,老远瞧见那边立了道身影,简宿涵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珍常在,自己搬离倚竹轩后,只剩她与刘才人住着,倒甚少见面。

    珍常在仿佛是刻意等着她的,带着侍女走上前来行礼“见过月容华。”

    简宿涵抬手扶住她“我以为我今日起的够早了,不曾想你比我更早些,是要去皇后娘娘宫里么,一道吧。”

    珍常在抿唇笑了笑“说来不怕容华笑话,我小产之后也是许久未出宫门了,虽说皇上皇后体恤,免了请安,可到底也不能不懂事,我素来没什么知心的好友,一人去难免势薄,便厚着脸皮在这儿等着了。”

    简宿涵见她穿的素净,想来日子也不大好过“这有什么,你若闲了,便来漪澜殿坐坐,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

    外间的风言风语珍常在也听了不少,她见简宿涵神色如常,不见半点失宠的憔悴,笑语盈盈,容颜反倒更胜往昔,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总见你穿浅色,今日这身枫叶红的襦裙倒好看,衬的你明艳不俗。”

    简宿涵道“院里叶子落的一日比一日快,没什么亮眼的景致,衣裳放着不穿也可惜,压在柜子里,不消一年颜色便暗了,倒不如趁着正好的时候拿出来穿穿。”

    说实话,皇帝不来的这段日子,简宿涵乐得自在,没事同知夏她们摘桂花做糕点,再捣鼓捣鼓胭脂膏子,再有旁的不如意,使些银钱也就好了。

    说话间,已到了景鸾宫外,她们路上耽搁了些许时间,纵然来的早,也有些迟了,除单贵妃外,众妃都已齐全。

    简宿涵自进门,她们便都看了过来,排除掉各式各样打量的目光,有一道视线刀似的扎人,简宿涵顺着看去,才发现是莹昭容,她自上次被皇帝赏赐了岫玉衫后,回宫就称病不出,久未承宠,可谓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那目光阴毒的让人不敢直视,简宿涵却偏偏迎了上去,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

    多可笑。

    简宿涵想,让她成了笑话的分明是皇帝,可莹昭容却偏偏要来恨自己。

    珍常在旁观着她们的暗潮涌动,然后不着痕迹扯了扯简宿涵的袖子,低声道“她与婉妃交好,你我如今又何必与她起了冲突。”

    简宿涵收回视线“她不惹我,我自然也不会惹她。”

    皇后其实起的很早,但她总要让宫妃在外头恭恭敬敬的等着,无声立威,太阳升上来的时候,正殿的门终于开了,苏嬷嬷从里头走出,对着众人恭敬行礼“请诸位小主入殿。”

    众妃闻言鱼贯而入,简宿涵懒得挤,落在了最后面,迈过门槛的时候,苏嬷嬷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话“等会儿还请小主稍留片刻,皇后娘娘有话要同您说。”

    简宿涵只能不动声色颔首,然后进殿请安落座,却见一干熟脸里多了位新人,巴掌大的脸,身形娇小玲珑,听说是乐府选上来的舞姬,皇上临幸后封为采女,前段日子的晋升也有她一份,提为常在,封号锦,这才有资格来景鸾宫请安。

    简宿涵看了一眼,觉得长相无殊色,但身段却极好,软若拂柳,估计得宠也是另有妙处。

    锦常在声音脆甜,讨人喜欢的紧,行礼磕头实打实的叩在了地上“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就喜欢旁人对她恭恭敬敬的,不像单贵妃和婉妃那两个狐媚子,视规矩于无物,闻言颔首叫起,依例叮嘱了一句“日后好生伺候皇上。”

    锦常在笑起来的时候一团孩子气,但偏生看起来又有几分矛盾的精明“谨遵娘娘教诲。”

    她在下首落座,屁股刚刚沾上凳子,耳畔就传来一阵浅笑声“可得好生伺候着皇上,莫学旁人,三更半夜的把皇上气的拂袖而去,幸而天气不冷,若是冬日可怎么得了。”

    简宿涵腕上的玉镯不甚磕了道裂痕,她正思考着是什么时候磕的,莫名就被cue,循声望去,只见是名体态微丰的宫妃,回忆片刻才想起是沈贵姬。

    云婉仪落胎的时候,就是这位尊佛诬陷简宿涵往茶里下蓖麻粉,许久未见,都快忘了。

    锦常在哪个都得罪不起,坐立不安,难以出声,手里的粉色丝帕被绞作一团,皱巴巴的难看。

    沈贵姬就是心气不平,想当初简宿涵还是一个小小贵人,见着自己还得俯首请安,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容华,让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众人都知她在指桑骂槐,静观着简宿涵的反应。

    简宿涵掀了掀茶盖,正眼都未看她“我打量着沈贵姬整日在忙些什么,原来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整日探着脖子往窗外瞧,知道的以为你在看星星看月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窥伺帝踪呢。”

    且不说这话听着让人浮想联翩,窥伺帝踪可是大罪,沈贵姬闻言脸霎时白了“你”

    简宿涵勾唇道“整日弄嘴嚼舌,比市井长舌妇还嘴碎,平白失了体面,怪道晋升没你的份,该学学锦常在才是,静敛似水,这才讨人喜欢。”

    锦常在的头愈发低了下去。

    皇后一直坐山观虎斗,见她们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出声稳定局面“如今季节本就多雨,齐东、邹平、长山等地都发了水涝,死伤无数,陛下虽拨了救灾银下去,可国库空虚,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是以本宫与和妃等人商议了一下,想开源节流,也是我等一番心意。”

    她说完,示意苏嬷嬷捧了本厚厚的账簿来“宫中后妃每年的衣裳料子是尽够的,有多者压于柜中都蛀了虫。今年便委屈你们一下,各自裁半,再另有烛火油钱,点心茶水”

    她越往后说,底下的妃子心里便越不是滋味,皇后手头宽裕,站着说话不腰疼,底下不受宠生活拮据的妃子可多着呢,冬年棉衣火炭本就不够用,这么一扣哪儿还剩的多,想做好人便自己做去,何苦拉着她们。

    简宿涵心中暗自撇嘴,想开源节流容易,叫皇帝少娶几个小老婆不就完了,反正他日日往婉妃的景和宫跑,旁人都是摆设。

    皇后说了大堆话,简宿涵也没仔细听,只跟着众人下跪行礼“娘娘英明,嫔妾等自当略尽绵力,替皇上分忧。”

    皇后也不想当这个恶人,心中无奈不好诉诸于口,点头道“本宫也不留你们了,各自散了吧。”

    简宿涵记着苏嬷嬷的话,不着痕迹落在最后,在宫女的带领下去了内室,暗自思忖着皇后会说些什么。

    内室没有燃香,只摆着些时令花枝,倒也清新怡人,皇后在苏嬷嬷的搀扶下在榻上落座,面色隐隐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白,掌心无意识紧贴着腹部。

    简宿涵扫了一眼,屈膝行礼,声音轻缓“不知娘娘传召嫔妾有何要事”

    “起吧,赐座。”

    皇后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轻轻盘着手中的珠串,气氛无声沉凝“说吧,那日发生了何事,你又是如何触怒的皇上”

    简宿涵起身,跪下请罪“娘娘恕罪,皆因嫔妾伺候不周,惹了皇上厌弃。”

    皇后暗恨她不争气,但思及此次大封没有婉妃的份,想来简宿涵也出了几分力,到嘴的话语气便没有那般咄咄逼人“你也瞧见了,不得宠时连一个小小贵姬都敢欺负到你头上,今日压的住,明日还压的住么本宫听说你许久未出宫门,怎么,真打算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

    简宿涵俯首,仍是那句话“嫔妾愚钝,请娘娘恕罪。”

    皇后飞快拨弄着翡翠珠串“你还年轻,趁着颜色正好,早日生下个皇子要紧,老了也有个依靠。”

    先不说简宿涵不想生,每每侍寝过后皇上都赐了避孕药,她想怀也是难如登天,再则思量皇后的话,简宿涵莫名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心头微紧。

    皇后年岁已大,再怀怕是难事,手中又无得力的人选,倘若自己有孕,只怕也落得被抱走的份,如果为了长远计,去母留子也未可知

    简宿涵垂眸,装出一副腼腆的模样“嫔妾自当尽力绵延皇嗣。”

    皇后闻言方才满意,叹了口气道“你退下吧,本宫也乏了。”

    知夏同素春一直在外间候着,片刻后才见简宿涵出来,她到底近身伺候不少时日,对简宿涵些许不外露的情绪也能猜测几分,只瞧那微抿的唇,便知此去怕是没什么好事,但景鸾宫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默默跟上。

    出了殿门,简宿涵才低声询问知夏“皇上最近都在哪个宫歇息”

    知夏小心翼翼道“只景和宫那儿留了两次,余下时候都是锦常在太元殿伴驾,想来正新鲜着,主子不必放在心上。”

    简宿涵高估皇帝的耐心了,她原以为自己伴驾这么久,好歹也有些香火情,结果对方说撒开手就撒开了手,实在令人没了法,可若主动低头,又失了先机,实非她所愿。

    简宿涵不喜走大路,容易撞见旁的妃子,远远瞧见单贵妃的仪仗在前头把锦常在给堵了个正着,也懒得管,绕青石小路避开了。

    走着走着,途径明月湖,简宿涵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儿还没想起来,越往里走,景致大开,一株参天古树映入眼帘,上头的枝条挂满红幡,柔柔轻摆,似红浪翻腾。

    简宿涵讶异出声“原来是这儿”

    知夏也想起她们大黑夜里跑来接露水事了,不禁浅浅笑开,独素春一头雾水。

    近日多雨,土地湿软,简宿涵拎着裙摆走上前,不妨踩了一绣鞋的泥,她在一旁的石块上轻轻蹭了两下,却见褐色的泥堆里露出一角玉质的莹润,好奇之下用绣帕裹着捻了出来。

    是一块成色极好的佩玉,末端紧紧系着一条红幡,许是挂在树上,被雨打落,上头的字迹已模糊不轻,只隐隐约约瞧见模糊的轮廓。

    简宿涵微微蹙眉,是因为字,知夏上前看了一眼,却是因着那块玉。

    知夏疑惑道“主子,这好似是龙纹”

    简宿涵不认识什么纹样,但知晓这是皇帝才能用的,心中疑窦丛生,不明白对方贴身的玉怎么系在了这条绸子上,却也没个头绪。

    片刻后,简宿涵后退几步,奋力往上一抛,那玉引着绸子绕了圈,最后险险挂在一个矮枝上“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只当没瞧见。”

    愿天上人间,占尽欢愉,年年今夜

    墨迹被雨水沁了,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能当没瞧见。

    晚上入夜的时候,简宿涵仍想着皇后说的话,女人若想在后宫安身立命,子嗣确实要紧,可她并不想生,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生了,又该如何保住,去母留子的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她并不想沦为皇后的棋子。

    夜间淅淅沥沥下了雨,素春拎着食盒进来,肩上都湿了不少,知夏见状替她掸了掸身上的水,叹道“这雨说下就下,又闷的紧,可怎么是好。”

    素春小声道“赶紧摆膳吧,一会儿冷透主子吃了伤肠胃,御膳房那伙子人拜高踩低,知道锦常在今儿个又侍寝,什么都紧赶着往那边送,我使了些银钱才弄来几样好吃食。”

    知夏掀开食盒看了看,见里头有一碗蒸酥酪,一碟雪耳玫瑰膏,另外并上一盅生滚鱼片粥,都是清淡精致的,想来合简宿涵的口味,也没心思计较什么,忙摆上了桌。

    简宿涵正靠在榻边,用小剪子剪烛芯玩,不多时就被晃花了眼,她听着外间滴滴答答的雨声,觉着闷的慌,又怕有虫子爬进来,只能将窗户都闭得严严实实。

    知夏将碗碟摆好“主子,用膳吧。”

    简宿涵捻了一块糕点,觉得有些甜“皇上今儿翻了谁的牌子”

    知夏见她神色如常,这才道“锦常在。”

    简宿涵又问“宫中子嗣只有皇后娘娘膝下的长邑公主”

    知夏斟酌着将宫里的传言说了出来“当年先帝偏宠珣妃所生的六子端王,是以陛下不大喜欢庶出子,封后那日便在宫中下了旨意,中宫一日无嗣,诸妃不得有孕,长邑公主出生后,旁的妃子这才陆续有孕,却没有一个能保下来。”

    她说完,内室就静了下来,只有简宿涵用膳时瓷器碰撞的声音,知夏无声数着,果不其然吃了十来口就停住了。

    简宿涵想起什么似的“皇后娘娘精简用度,珍常在那边只怕艰难,库房里有些新缎子,你挑几匹送去,留着给她裁冬衣,只说我近日绣花,想让她帮着描几个花样,权当谢礼。”

    知夏点头应了“那云婉仪”

    简宿涵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她性子傲,最受不得旁人施舍,再则受宠多年,身家也是有的,一时半会儿境地不会太过艰难,且我时常往那边去,看顾着呢。”

    知夏知道她要就寝了,上前放下帘子,叹道“主子细心,是奴婢疏忽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简宿涵声音软软的,带了些不真切“你也下去吧。”

    她晚间不喜欢留人伺候,知夏是知道的,轻手轻脚收好碗筷便退下了。

    天边传来几道轰隆雷声,漆黑的夜空也跟着亮了一瞬,风雨飘摇,连带着窗户都在响,简宿涵翻了个身,心想好不容易结的桂花,只怕都落了,明日早起,庭院里必是一地木樨,暗香浮动。

    她不曾劳累什么,但日日思忖算计,也是心力交瘁,不多时便睡着了。

    睡不安稳,就容易多梦,光怪陆离的一切,前世今生斑驳交杂,总归都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

    简宿涵闷的喘不过气来,嗓子也发疼,她窸窸窣窣的掀起帘子,困顿撑着床沿,正准备唤知夏倒茶,小腿忽而一凉,有什么物什蜿蜒着爬了上来。

    简宿涵半梦半醒,下意识伸手探去,谁曾想指尖忽的一麻,随即便是刺刺的痛,她惊得立即清醒,却见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嗖的游下了床,身上还有一圈白环

    “砰”

    是花瓶掉落在地摔碎的声响,在黑夜中如此分明,简宿涵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直接从床上跌落在地,知夏等人听见动静忙冲进来,七手八脚点亮灯烛,便瞧见简宿涵唇色发青,唇角隐约可见鲜红的血迹。

    知夏见状惊的肝胆欲裂“主子”

    简宿涵刚才第一时间给自己吸了毒血,现在舌根发麻,意识恍惚,只迷迷糊糊听见耳畔一阵杂乱的动静。

    “不好了主子怕是被蛇咬了快快去请皇上”

    简宿涵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她要太医,要皇帝有什么用皇帝会治病吗她强撑着一口气攥住了身边最近的那人,艰难出声道“快去请太医不许不许惊动皇上”

    她不知自己现在境况多吓人,捂着心口喘不过气来,像是要死了一般,禄海急的领着一帮小太监满殿捉蛇,知夏连伞也未来得及撑,直接冲进了雨幕,朝着太医院跑去。

    彼时皇帝正准备歇下,忽听得外间一阵嘈杂,拧眉起身,一把掀开了帐帘“吴庸”

    灯盏霎时亮起,视线逐渐清晰,锦常在披着纱衣困顿的坐起身,玉指攀上男子刀伤遍布的后背,不满的想把人拉回去“陛下”

    皇帝无动于衷,声音沉沉“外间怎的如此吵闹。”

    吴庸急急跪下“奴才该死,方才漪澜殿来报,说月容华被毒蛇咬伤了,求皇上去看看”

    锦常在闻言嘀咕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被蛇咬了。”

    她觉得简宿涵是故意争宠截胡。

    皇帝素来多疑,也有同样的猜测,思忖一瞬道“传朕的旨意,让余延年过去瞧瞧,有什么消息再来报。”

    吴庸只好领了旨意退出去,谁曾想转身的时候和急匆匆进来的九思撞了个正着,两个人砰一声差点摔在地上,吴庸一边扶好帽子起身,一边气的用拂尘抽了他一下“你个小兔崽子,皇上跟前也敢这么冒失”

    九思吓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不不好了,漪澜殿刚才传消息来,说月容华怕是不行了”

    话音未落,里间明黄色的帐帘便被人一把掀起,皇帝声线有些沉凝的问道“你说什么”

    九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回皇上,方才月容华跟前的知夏姑娘来报,太医去瞧了,说那蛇毒烈性,怕是”

    皇帝道“备辇,摆驾漪澜殿。”

    往日清净的殿阁此刻满满当当挤的都是人,皇帝到的时候,就见云婉仪与珍常在已在外间候着了,见她们要行礼,摆手免礼,大步走进内室“月容华如何了”

    隔着浅色的纱幔,只见一截雪白的腕子无力垂在床边,指尖大半都乌紫了,太医正在扎针放血,医女煎了祛毒的药汤正艰难往简宿涵嘴里喂,奈何根本咽不下去。

    太医视线从皇帝肩上的雨水湿痕一扫而过,俯身行礼道“回皇上,是剧毒的腹环蛇,一旦入血催发起来是极快的,顷刻便能要了人的性命,微臣等只能尽力施救。”

    皇帝面色阴沉“若是治不好,朕让你们挨个被蛇咬一下,看看是能活还是不能活。”

    这些太医为求自保,用的都是四平八稳的方子,根本不敢下猛药,不逼迫施加压力,手上不知有多少冤枉命。

    简宿涵其实是有意识的,她冷汗涔涔,呼吸困难,心脏处也传来一阵阵的绞痛,位扎针的那只手紧捂着胸口,整个人无助蜷缩着,任谁来看都知道她极其难受。

    皇帝掀起袍角,在床边落座,看见简宿涵指尖上的伤,视线恍若一座无形的大山,将众人压的喘不过气来“都是干什么吃的,好端端溜了条蛇进来也不知道,都带进刑狱挨个查,一处也不要错漏,你们主子若有差池”

    话未说完,皇帝袖口忽的被人拉住了,他顺着这股力道看去,就见简宿涵面色苍白的望着自己,孱弱得像初春即将消融的雪,让人不敢触碰。

    皇帝缓了缓神色,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如何”

    简宿涵不怕死,她内心甚至隐隐期盼着,死了就可以回现代,但她对知夏等人到底有些情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送进刑狱,攥着皇帝的手,艰难出声道“生死有命若嫔妾嫔妾今日身死也该是命”

    她掌心尽是冷汗,皇帝几乎握不住。

    简宿涵无声动了动唇,眼眶微红“莫要怪罪旁人”

    知夏禄海等人跪在下首,见状已是泣不成声,简宿涵平日待他们极好,旁的小宫女小太监也面露哀戚之色,无声红了眼。

    这些奴才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皇帝一看便知,他定定看着简宿涵,见那清冷昳丽的眼眸蓄了水光,莫名便想起那日,她背身对着自己,说的那段话。

    “陛下想护,自然护得住,若不想护了,也是护不住的”

    皇帝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子是有些特殊的,她眉眼看似冷情,实则又比旁人多了分鲜活,身上也揣着身处后宫这个龙潭虎穴本不该有的善意,只是到底微弱,顷刻便可消弭于无形,纵然他是天子,也难强求生死。

    简宿涵沉沉晕了过去,手却还紧紧攥着皇帝被雨水浸湿的袖子,皇帝也并未抽出,垂眸睨着她仿佛再未长过半寸的指甲,问太医“可有法子了”

    他未说什么,但做出让太医陪葬这种荒唐事想来也不足为奇。

    余延年与同僚商议片刻,眼见简宿涵气息渐弱,最后只得咬牙下了副猛药,然后吩咐医女煎熬,给简宿涵喂下去。

    她牙关无意识紧咬,仿佛冷到了极致,身形不住颤抖,那药有一半都撒在了衣襟上,皇帝依稀听见她在呢喃着什么梦话,但凑过去听,她却又没了声,只余一些听不清的呓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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