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个人太内敛,哪怕同床共枕数个日夜,简宿涵也不敢说能看透他的心思,而今风雨飘摇,大乱在即,简宿涵是真的没了法子,简家一无兵权,二无名望,皆是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而她也非皇后,纵出去说句话,又有谁听,更何况上头还有贵妃立着。
她指尖不动声色收紧,将书信攥得险些破裂“你区区五万人马,如何保新帝登基,又如何斗过陈家又如何斗过单家”
周归南道“末将已暗中发了密函,从临关抽调兵力,襄平侯靖海侯也在带兵往京中赶来,娘娘只需静待消息,拖延时间护好自身便可,末将会守在漪澜殿外,绝不让逆贼踏入半步。”
简宿涵问“拖延时间倘拖不了呢你又该如何”
周归南道“末将唯有死战。”
简宿涵许久不语,无声闭目,脸侧有泪落下,却是冰凉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哭自己命运多舛,还是生死不知的皇帝,只是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外间细雨不多时就停了,只余雷声阵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不好,周归南无声退下了,把守在门外,远处宫道火把成串,是端王的私兵正与单将军旧部交接,每过一处,便撤换一批人马,不多时,便朝着漪澜殿而来了。
带队的人乃是端王麾下,领头男子名唤陈桀,也是骁勇善战出名的,他见周归南守在殿外,并未强来,而是拱手道“端王进京护卫王驾,听闻大皇子在此,还请周将军行个方便。”
周归南不理“大皇子并不在此。”
陈桀原是顾着名声,见他不识好歹,也冷了脸“周将军还是自己让开的好,端王忠心耿耿,难不成还会害了大皇子不成,他已在秋月庭设宴,皇后太后均为座上宾,众人皆去,只差漪澜殿一处了。”
他二人在外间僵持不下,和妃吓的瑟瑟发抖,只能无助抱紧大皇子,正无措至极,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忽的被人推开,简宿涵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着宝蓝织羽的宫装,眉心花钿红艳,纵面色苍白也难失容色,和妃不禁上前一步,求助道“月妃娘娘”
简宿涵闻言脚步微顿,垂眸看向她怀中婴孩,似想伸手触碰,却不知为何,在半空中把手又收了回去。
简宿涵说“去偏殿躲着,不要出来。”
语罢,朝着外间走去,裙摆逶迤着滑过积水的青石路,浸了湿湿的水痕,陈桀与周归南两拨人已经快要打起来,瞧见她,不约而同顿住了。
周归南语气有暗藏的焦急“娘娘,快请进去。”
陈桀想起端王的嘱咐,却笑了笑“月妃娘娘不必害怕,端王只想护好大皇子安危,毕竟叔侄一场,血浓于水啊,您若不放心,可一同前去。”
简宿涵无声紧了紧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声音冰冷“不必,本宫一人去便可。”
陈桀为难道“这”
简宿涵眼眸无波无澜,沉如深渊,只余飘摇的皇城“本宫此处有一道先帝遗旨,你去问端王,继位遗诏和大皇子,他想要哪个。”
周归南闻言面色惊骇,陈桀却喜不自胜,端王想要大皇子,无非求一个顺理成章的名头,倘若有了继位遗诏,大皇子自然也就没了用处,却还是狐疑眯了眯眼“哪个先帝”
简宿涵冷冷睨着他“自然是昭靖帝。”
陈桀又问“真有遗诏”
简宿涵笑了笑“是真是假,端王看了自见分晓,他总不会连这点子功夫都没有吧。”
陈桀几经思索,心想世人皆知昭靖帝独宠月妃,说不定真的留了些什么东西给她,再则端王一再嘱咐,万不可冲撞了,只好道“好吧,请娘娘随末将来。”
简宿涵没动,看了看宫门外的黑甲卫“把你的人撤走。”
陈桀抬手,队伍立即收拢“如此可行”
简宿涵不语,拂袖转身,径直走在前面,风声呜咽从耳畔吹过,她此生从未走过如此漫长的路,一步一步,不像是走去正中央灯火通明的大殿,更像是走向死亡。
皇帝书信中问,庭中桂树开否,香如旧年否
其实时候已经晚了,桂花已经谢了。
他是个有胆识的皇帝,敢将国君印玺交予简宿涵,将这大容天下托付过来,他信简宿涵,也信她的胆识。
可皇帝不知道,简宿涵依旧是那个磕了手都会哭红眼的女子,她如今不过二十余岁,还是正当好的年纪,只想安静活在一隅,而不是去直面数万人的生死厮杀,去争夺什么王权。
她的温柔是装的,她的不在意是装的,她的无怯是装的,她本就是个不足挂齿的人。
他把她看的太高太高,而她却几欲承受不住那些重量。
叛军攻入后宫,从前的天子庙堂如今也易了主,秋月庭建于水上,灯火通明,端王坐于龙椅,太后则脸色难看的坐在下首,左边是惶恐失措报团的宫妃,右边是兀自抵抗不远降服的老臣,花毯正中间还有几滩斑驳的血迹,而端王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命乐师奏响丝竹之月,拥美人,饮美酒。
他对那些老臣道“若还不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杀一人。”
简宿涵上楼,步步走上木阶,却被门口侍卫拦住,她面不改色,广袖一翻,纤纤兰指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一字一句,似雨落池塘,激起无数涟漪“漪澜殿简氏,贺新帝登基。”
端王本就对她念念不舍,闻言双目闪过一抹暗芒,见宫女搜过她身确定无利器后,抬手示意把人放进来,缓缓出声“哪个新帝”
简宿涵笑了笑,缓缓踏过那一地斑驳血痕,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陛下临出征前,恐有意外,早已立下遗诏,命端王继位,大皇子容璋封平安王,封地汝州,端王登基之日,大皇子即去封地,此生无诏不得入京。”
她说着,缓缓摊开手中圣旨,下方是明晃晃的国印,在文武百官与众妃的眼前一晃而过。
皇后惊怒交加“简氏枉陛下那么疼你,你竟做出此等事来”
简宿涵却不理她,只睨着端王“请殿下接旨。”
世人都讲一个顺理成章的名声,骗别人也好,骗自己也好,只看皇帝弑父登基受了多少诟病便知,端王遍寻国玺无果,竟没想到在简宿涵手上,命身边侍从去接,简宿涵却又往后避了避“先帝另还说了句话。”
端王问道“什么话”
简宿涵道“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必句句为真,大皇子天生带有心疾,是孱弱之身,不可操劳,难登帝位,太医言说细心保养或可有六十寿元,先帝只这一个血脉,忧心不已,盼端王殿下登基之后能多加爱护,方才全了兄弟之情,殿下应,还是不应”
迎着简宿涵的视线,端王犹豫一瞬,而后笑开“叔侄一场,朕自然会好好爱护容璋侄儿,必不使他英年早逝。”
简宿涵抿了抿唇,这才松手。
侍从接过圣旨,而后捧给了端王,后者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放下心来,面露喜色,继而目光在简宿涵曼妙的身姿上下扫视,而后意味深长的笑开“朕入太元殿时,瞧见寝宫桌案后有一副壁图,月下飞仙,当真绝妙,只是不知有幸一观否”
他早年便对简宿涵有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如今大权在握,自当全了念想。
简宿涵没说话,她在漪澜殿闭门不出,原以为可以躲过,没曾想到底还是避不开这遭。
她见不得有人死去,哪怕她自己也活的极累。
简宿涵没说话,片刻后,广袖一抖,似清风徐来,旋身行礼道“此舞,为陛下贺”
殿中本就奏着丝竹之乐,柔婉缥缈似仙音,简宿涵裙裾翻涌,层层叠叠似蹙浪朵朵,她发间的流苏步摇相击,环佩叮当,那披帛被当做水袖,被她高高抛入上空,又旋出了曼妙的弧度。
看似很美,然只要看过当年那支月下舞的人,就会发现此时的舞暗藏锋芒,那水袖越舞越急,不似灵蛇,反倒像取人性命的利剑。
端王看迷了眼,见简宿涵侧身回首时,对他莞尔一笑,愈发失了心神,就在此时,女子舞步忽而偏转,长袖一挥,那纱帛散开便轻易遮住了袖中的动作,但见寒芒一闪,简宿涵竟是飞快抽出身旁侍卫的利剑,奋力朝着高座上的端王掷了去,周遭惊呼声顿起
“陛下”
她到底气力不足,那剑锋擦着端王的左臂而过,只留了道见血的伤,并未伤中要害。
端王吓的魂飞魄散,缓过神来便是怒火中烧,正欲派人拿下简宿涵,却见女子不知何时跑到了围栏旁,底下是冰冷的湖水,她正摇摇欲坠的立在危险边缘。
端王怒极“简氏如今百官尽数归顺于朕,你安敢行刺”
简宿涵一只手攥着围栏,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闻言回头看向端王,而后轻笑出声“你瞧瞧,今日在你面前跪下的人,哪个不曾向容子行山呼万岁只看你来日若有这一遭,又是如何下场”
端王在众目睽睽下接了继位圣旨,人言可畏,短时间内必不会对大皇子下手,想来应该能拖到救兵赶来
而简宿涵,简宿涵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争斗,其实死并不可怕,她本也不属于这个朝代,最后深深看了众人一眼,而后缓缓松手,纵身跃入冰冷的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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