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鸾宫乃皇后居所,往日宫人从门口经过尚要放轻脚步,如今却是嘈杂一片,其间还夹杂着女子痛苦的闷哼。
身穿明黄色凤袍的女子坐在上首,眉头紧皱,本不精致的容貌便多了两分锐气,她手中缠着一挂翡翠珠串,飞快的拨弄着,
“云婉仪的胎如何了?”
太医跪在下首,头紧挨着地,
“云婉仪月份尚小,腹部绞痛已有片刻,且声音嘶哑咳血不止,怕是服用了烈性蚀肠的蓖麻粉,如今身下已经见红,微臣无能,只能力保大人无恙。”
他语罢重重叩首,锦花牡丹团纹的地毯便多了一块汗湿的痕迹。
皇后闻言猛的一拍桌子,腕间的翡翠珠当啷作响,刮擦着耳膜,吓得众妃皆蔫成了鹌鹑,
“简贵人真是好大的本事,竟弄来这等腌臜东西!”
皇帝登基已有三年,后宫诸妃却无一人能成功生下皇子,唯一的孩子还是皇后膝下的长邑公主。长此以往旁人还当是皇后善妒,容不得庶子,如今好不容易云婉仪怀了一胎,谁曾想又出了事儿。
还是在景鸾宫出的事儿。
皇后越想越气,发间的金凤衔珠步摇颤颤不停,她厉声道,
“来人!把她嘴堵了捆到暴室等皇上发落,龙胎有损,她简氏一门都脱不了干系!”
今日众妃来景鸾宫向皇后请安,却因着外间下了大雨,便多留了片刻,岂料席间云婉仪忽然腹痛不止,一个劲的咳血,经太医查验,原来是服用了蓖麻粉类的毒物。
当时在场离云婉仪最近的便是简贵人,二人相邻而坐,嫌疑最大,恰逢沈贵姬出来指证,说是亲眼瞧见她将药粉藏在指甲里,而后悄悄下到了茶水中,皇后使人搜身,果不其然在简贵人贴身的香囊里发现了蓖麻粉,便有了今日这一出。
大庆开国皇帝本是一介草莽,打下江山多是靠身旁跟随的武臣,再加上前朝皇帝昏庸,早已民怨四起,他便硬是靠着一腔蛮力打入了皇宫,因此朝中重臣多是武官,后宫自然也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多些。
那云婉仪与简贵人都是此届秀女中为数不多的文臣之后,二人家世相当,容貌相当,入宫时同是正七品贵人位分,偏后来云婉仪一步登天,侍寝一日便晋了从五品婉仪位,获尽圣宠,而简贵人却像是被皇帝忘了般,一直默默无闻,若说她是因此心生怨愤,倒也不是不可能。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枉费云姐姐素日将她当了知己,也怪嫔妾,当时明明瞧见她指尖往茶盏中抖了抖,我心想着她二人交好,竟没往那处想去,若是我警觉些,云姐姐也不至于遭此等罪受。”
说话的女子正是沈贵姬,她生得一副杏眼桃腮的喜人面貌,穿着件妃色绣玉兰折枝的衫裙,鬓发间的八宝祥纹嵌琥珀金簪熠熠生辉,愈发显得贵气逼人,只是眉目间隐有跋扈之色,让人心生不喜。
她说着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看起来很是自责。
后宫最不缺的便是落井下石之人,有些妃子阴阳怪气的嗤笑道,
“画虎不成反类犬,她一心效仿云婉仪,以为弹弹琴做做诗便可引得皇上垂青,可惜啊,有云婉仪珠玉在前,她那些狗屁不通的酸诗能入谁的眼呢?”
“我依稀记得去岁冬至,大冷天的,她在折枝园赏梅,谁曾想皇上没等到,反把自己冻病了一场。”
宫妃们低低的讥笑声顺着飘到了殿门外,说的话也一字不落的传到了简宿涵耳朵里,她嘴里堵着东西,说不出来话,与此同时脑子里也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像是有一双手强行掰开了她的脑子,硬塞进一团东西进去,涨得脑仁生疼。
明明上一刻还在私人豪华飞机里补眠,结果一睁眼就跪在又烫又硬的青石板上,嘴里堵着麻布,噎得胃里一阵恶心,周围的人还全是些古代电视剧里才有的打扮。
简宿涵刚动了动,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就死死压住了她的臂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依稀听见一声骨头脆响。
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
简宿涵已经震惊到痛觉都没有了,她瞪大眼睛左右看了看,当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把挣脱压制她的宫人,闷头朝着廊柱撞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她额头霎时见了血,外间的宫女奴才吓得齐齐发出一阵惊呼,
“简贵人!”
“不好了简贵人撞柱子了!”
“快去回禀皇后娘娘!”
简宿涵只感觉额头一热,似是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眼前一片血红,最初的懵劲过去后,便是一阵剧痛袭来。
简宿涵已经晕头转向,恍惚间她似是被人提着胳膊拖到了一个大殿里面,那高高的门槛还把她腿磕了一下。
整个人跌在地上,刚恢复几分神智,头顶上方便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简氏,你可知嫔妃自戕乃是大罪!”
很好,这下是真的穿越了……
简宿涵脑子里忽然多了一大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她吃力的消化着,只感觉整个人要涨裂开来。方才跪在外间许久,宫人们的闲谈已足够她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穿越就算了。
但穿越成一个因为陷害龙胎即将死去的炮灰?
简宿涵当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认!打死也不能认!
都不用装,眼泪就簌簌的往下落,她摇摇欲坠的跪直身体,学着原主的语气悲愤道,
“嫔妾无力自证,只能以死证明清白。”
话一出口,她只感觉自己牙都酸倒了。
她额头还淌着血,只怕好了也会留疤,刚才撞柱子显然用了十足的力,再加上她面色苍白,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倒真让人信了七八分。
皇后闻言转动念珠的手顿了顿,她略微皱眉,身边的大嬷嬷便心领神会,将一个藏蓝色绣玉兰花的荷包掷到了简宿涵面前。
皇后沉声道,
“事情还未查明白,何必寻死觅活的,你既然说不曾害过云婉仪,那这荷包里的蓖麻粉你怎么解释?”
简宿涵闻言看向了自己眼前的荷包——许是刚才嬷嬷扔的太用力,里头的东西撒了些出来——深褐色的粉末,隐隐带着呛鼻的气味。
从记忆中得知,原身平日带的是点梅冷蕊香芯的荷包,浅红色粗颗粒,并不是这种深褐色的。
沈贵姬这时候又站了出来,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我分明瞧见你故意拿错云姐姐的茶盏,掀开茶盖时指甲抖了抖,又放了回去,”说完并对她的行为下了结论,“何必用苦肉计!”
简宿涵闻言震惊的看向她,眼眶通红,一副气到抖的模样,
“你瞧见我手抖,便是我下的药么?!”
她捂着胸口,胸腔起伏不定,让人觉得她恨不得再去死一次以证清白,
“我简家虽不说是什么名门望族,自幼却被父亲晓以善恶,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我今日便在此立誓,如果云姐姐的胎是我害的,便叫我不得好死,死后堕入地狱,永不入轮回!”
古人信奉神明,轻易不发毒誓,简宿涵此番言语将在场众人都震了一震,沈贵姬闻言瞪大了眼睛,神色惊疑不定,却还是梗着脖子道,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云姐姐就是饮下茶水后没多久便开始腹痛的,难不成你是想说皇后娘娘此处的茶有问题么?”
又一口黑锅凭空飞来,简宿涵默默咽下喉间一口老血,她顶着皇后锐利的视线,对沈贵姬冷笑连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并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你又何必强压在我身上,真想要我的命直说便是,我绝不皱半下眉头!”
跪久了有些头晕目眩,再加上额头上的伤,简宿涵一时体力不支,身形晃了晃,最后只能勉强用手撑住地面保持平衡。
“我要你的命作甚!少红口白牙的污蔑人!”沈贵姬直觉再吵下去就被简宿涵拉下水了,纵然心里有气也只能憋着,再不敢搭腔。
简宿涵也不跟她死磕,直接对着皇后俯首叩地,
“嫔妾素日所用的荷包芯乃是点梅冷蕊,并不知蓖麻粉是何物,定是有人偷换了内芯,更何况嫔妾若真想害云婉仪,又怎么会如此蠢笨,将这害人的证据留在身上呢?!还请娘娘明鉴,还嫔妾一个公道。”
她说的不无道理,这也是皇后一开始留着简宿涵性命的缘故。
景鸾宫一时静得呼吸可闻,众人沉默着,谁也不肯轻易出声。简宿涵身边的宫女太监早就拉下去审问了,可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皇后并不想糊里糊涂害了条人命,就在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医女终于从隔间出来了,
“启禀皇后娘娘,云婉仪的血已止住了,只是龙胎……”
医女长拜不起,后边的未尽之言让殿内大部分宫妃都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云婉仪若怀的是个男胎,那便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同寻常,不过幸好……幸好没有生下来……
皇后闻言一怔,末了闭眼挥手,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好生照料着云婉仪。”
皇后下侧首位坐着一名穿雪青色宫裙的女子,从头至尾一直在看好戏,这个时候倒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只是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
“唉,真是可惜了,自皇上登基以来,我们姐妹少有怀了身孕的,如今宫中的孩子也只有皇后娘娘膝下的长邑公主,偏身体也不大康健,云婉仪这胎说不定是个小皇子呢,若生下来,二人也有个伴不是。”
她言语间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偏偏没人敢正面迎上,单贵妃自幼随父亲镇国公长在西北,生得一副泼辣性子,入宫后虽不大得皇上喜欢,但也是地位尊崇,宫中若有妃子惹了她不高兴,轻则一顿嘴巴子,重一点……扒了衣服也是有的。
只听地上咣啷一声瓷器脆响,白瓷牡丹纹的茶盏在简宿涵身旁不远处碎成了八瓣,浅色的茶汤顺着地砖蜿蜒流了一地。
皇后是真的气极了,不顾仪表直接摔了手中的茶盏,她额角青筋隐现,一双不甚婉约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单贵妃,
“你这是在指责本宫让你们没有身孕的么?”
这两名地位尊崇的女子都出身武将世家,真论起来,脾气谁也不输谁,单贵妃媚眼一翻,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拉长了声音道,
“臣妾不敢。”
就在二人打着机锋的时候,简宿涵盯着地上的茶汤盯了半晌,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睛陡然一亮,
“皇后娘娘!嫔妾有证据,嫔妾不曾往茶盏中下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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