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宿涵闻言尚未如何,神色依旧淡淡,倒是知夏生怕她发火似的,忙温声劝慰道,
“刘才人素来便是那个性子,她与柳婕妤交好,主儿可千万别与她起了冲突。”
原身心比天高,此生最受不得旁人的轻贱无礼,但这是深宫,在家中饶是金贵如宝的娇小姐,在这儿也得伏低做小。
简宿涵瞧了她一眼,
“我若是想与她起冲突,方才便不会跟她赔罪。”
知夏放了心,一面搀着她往屋里走,一面压低声音道,
“主儿聪慧,只是恕奴婢直言,咱们与珍常在并无交情,何苦心善去管她。”
并非知夏心冷,只是珍常在得宠又失宠,受些磋磨在所难免,熬过去也就好了。简宿涵自入宫以来便不曾得见天颜,一次召幸也无,真算起来唯一一次见皇上还是选秀时,隔着五十九道天阶,一层厚厚的珠帘,二人真说不上谁比谁可怜。
简宿涵闻言,柳眉微挑,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一般。
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善良。
她善良吗?
不,她不善良,一点都不。
她若真的善良,早在刘才人第一日寻珍常在晦气的时候便出手相助了,而不是一直等到今日,二人争执的声音吵嚷到了她,这才施施然的出手。
只是这其中关窍却不好明说。
简宿涵怔愣片刻,笑了笑,却是什么都没说。
到了午膳时间,送饭的小太监比往日足足晚了半个时辰,他个子瘦弱,瞧着只有十三四岁,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后脊背的汗将蓝色的太监服浸成了深深的墨色。
他呼吸不均,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按照规矩,跪在廊下的石阶前请膳,
“请……请简主儿用膳……”
声音还在微微发颤。
天气炎热,简宿涵换了件烟蓝色的单衣,正在窗边临画,闻声往外瞧了眼,却见知夏正与那小太监说些什么。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家主子的午膳为何现在才送来?!”
知夏以为是御膳房欺负简宿涵不受宠,满心的火气,那小太监肩膀闻言抖如筛糠,用力磕头,地上的青石砖便多了一滴水痕,不知是泪还是汗,
“姐姐恕罪,奴才今儿个送的是余嫔娘娘和简主儿的膳,只是两处殿阁太远,才耽误了时辰,姐姐恕罪!姐姐恕罪!”
余嫔住在北边,简宿涵的倚竹轩却是南边,一来一回少说半个时辰。这小太监怕是得罪了人,才被分到这么刁钻的活。
知夏进宫也有些年,心下顿时明白,又见那小太监将头磕的邦邦响,到底不忍,犹豫片刻终于道,
“先别磕了,我进去回话。”
她走到小太监身边将食盒拎起,悄悄掀开盖子看了看,却见里头的如意羹已经碎了,再掀一层,三鲜肉丝也撒到了盘子外头——
食盒怕是摔过。
“砰!”
知夏用力盖上食盒,硬着头皮进去了。
屋子里简宿涵刚好临完一副画,她堪堪搁笔,抬头便见知夏一脸犯难的走进来。
简宿涵瞧也不瞧她,低着头把画收了起来,
“我乏的很,没什么胃口,你们端下去吃吧。”
说完便悠悠转身,掀起纱幔走进了内阁。
她这几日一向如此,要不就是画画,要不就是看书,再要不就是学女工,简直像要把往日在闺阁中闲晃的时光都补回来似的。膳房送来的饭菜也不爱吃,只吃些点心蔬果。
知夏暗松一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小太监跪在廊下,只觉得整个人脑子都是木的,胡思乱想了很多事。
离倚竹轩的路太远了,真的太远了,他只感觉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长的路,他拎着食盒拼命跑拼命跑,也还是误了时辰,路上跌了一跤,也不知饭菜散了没有。
应该是散了的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肘,衣裳已经摔破了,隐隐透出血迹,伤口火辣辣的疼,一看便知摔得极狠。
“那小太监,”
知夏站在门口喊了他一声,小太监只瞧见一片粉色的宫裙由远及近,一抬头是张明媚的脸庞,
“也不知你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我家主子今儿疲了,正睡着呢,饭食尽赏我们了,你下次可仔细些,不许再这样了。”
小太监嘴巴抖了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刚才分明瞧见简贵人在窗边临画,怎么这就歇了呢。心知这是主子宽厚心善,他刚想磕头谢恩,知夏却不许,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当差,晚了小心被总管责骂。”
简宿涵躺在卧榻上,其实并无睡意,周身的环境太过寂静陌生,让她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无名的恐惧,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素春从珍常在那儿回来的时候。
“主子,珍常在已经无大碍了,左不过就是小产落下的老毛病,她感念主子出手相救,说改日身子好了一定登门拜谢。”
除此之外,另还带了些时新的簪花与布匹当做谢礼,样式精致,想必是她未被贬黜时得的好东西。
简宿涵瞧了一眼就没再瞧,她上辈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并不稀罕这些,
“无大碍就好。”
说完便没了下文。
素春性子活泼些,一边斟茶一边道,
“珍常在也是可怜,回去之后身下便见红了,她身边的琅佩去请太医,使了二十多两银子竟也没人敢来,最后寻摸了一副旧方子去抓药,这才好些。”
言语间似有叹息。
知夏道,
“定是她得宠时碍了上头主子的眼,否则怎会如此,左右跟咱们不相干,别管就是了。”
她不止是说给素春听,也是在若有若无的劝告简宿涵。
皇后御下极严,景鸾宫内贴身伺候的少说五十许人,来往擦肩却是寂静无声,气氛无端压抑。
“今日珍常在与刘才人起了口角,被压在地上跪了盏茶时间,最后简贵人出来平了此事……”
苏嬷嬷凑在皇后耳边低语片刻,不知说了些什么,皇后的眉头不着痕迹皱了起来,沉声道,
“珍常在育过皇嗣,她便敢如此折辱,刘才人实在放肆。”
苏嬷嬷耷拉着眼皮,声音沙哑的道,
“您还不知道么,八成便是景和宫那位的指使,昔日的珍常在,今日的云婉仪,哪个不是因为孕过皇嗣碍了她的眼才被除掉的,可偏偏陛下护着,咱们也只能装聋作哑了。”
苏嬷嬷不说还好,一说皇后便气的怒目圆睁,忽然挥袖将桌上的摆设尽数扫落,乒铃乓啷一阵乱响,殿内侍候的宫女吓得齐齐下跪请罪。
皇后恨声道,
“这个妖妇,勾得皇上连子嗣性命都不顾了!一次两次都这么护着她,本宫当这个皇后还有什么意思!乱了乱了!这宫中哪儿还有什么纲纪!”
她此番言论吓得苏嬷嬷赶紧挥退了殿内的奴才,一叠声的劝道,
“我的好娘娘,可万不敢这么说,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便行,您大声吵嚷起来,岂不是打皇上的脸面吗?!”
“他还要脸么?!”
皇后正在气头上,闻言想也不想的顶了回去,话一出口,她反应过来便当场怔住了,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片刻后才脸色青白的吐出一口气。
泄力似的瘫坐在椅子上,皇后原有几分平和的眉目愈发颓废起来,黯淡无光,
“嬷嬷,”
她怔怔的望着窗外,神情有些恍惚,
“本宫……本宫不服啊,皇上怎能护着那个妖妇至此地步,亲生骨肉也可不顾?”
“本宫本就不善阴谋诡计,今日差点被蒙混了过去,幸亏简贵人是个机敏的,三言两语找出了漏洞,然……然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陛下竟还要护着那个妖女吗?!!”
她说着,眼眶已然泛红见泪,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都说打江山不易,容朝开国距今也不过五十四年,先帝当初揭竿起义征战四方,忙着开疆辟土,后来好不容易天下太平,自立国号登基为帝,可没几年就去了。
说起当今皇上,这皇位来的其实不大光彩。
先帝当初是贫苦出身,皇上也算市井中长大,等到了十三岁,先帝才带着一帮子贫苦百姓造反,他年纪轻轻就跟着先帝浴血杀敌,也算战功赫赫,可惜先帝从一介贫民摇身成为起义领袖,身边逐渐多了许多属下敬献上来的美女,儿子女儿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其中六皇子——便是如今的端王殿下,最受宠爱。
先帝逐渐年老,心也是越长越偏,最后竟以当今皇上杀敌时脸面破相为由,欲废太子立端王为储君。
容朝十之七八的版图都是皇上拿命打下来的,若换了旁人,只怕就咽下了这口苦水,可当今皇上出身市井,天生一副邪性,直接带着各路诸侯起兵反了,将先帝爷逼死在了太元殿,直至今日也多受那些笔杆子诟病。
新帝登基,难免要安抚功臣,皇后便是这时候选进来的,不然以她的资质容貌,怕是就淹没在了人堆里。
后宫之中婉妃恩宠最盛,经年不衰,其次便是珍常在,只可惜她小产之后便失了宠,往后几年也只出了个云婉仪能平分秋色。
“皇上喜欢婉妃那种妖孽祸水,本宫容貌平平,恩宠也平平,能有什么法子,好不容易扶持了一个云婉仪,竟也被她斗倒了,幸而本宫膝下还有长邑,虽是个公主,倒也比没有强。”
陷入柔软的椅背,皇后缓缓闭眼,
“皇上登基也有四年了,宠过的人不少,可真正长久的有几个,云婉仪当初也算盛宠,可比起景和宫那个贱人到底还是逊色了几分,再加上如今失了龙胎,怕是过几日皇上就厌了。”
景和宫婉妃是个厉害人物,她本是单贵妃的贴身宫女,据说当初爬了龙床才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宠爱一直经久不衰,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在世妲己之流的人物,放现代就是活生生的励志榜样。
皇上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邪性歪根,宫中据传珍常在的龙胎便是婉妃所害,当初证据一五一十都尽查到了,然皇上宠她至深,竟是强压了下来。
其实只看单贵妃那个狠辣性子,婉妃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爬了龙床还好好活到了今日,便知此人心机手段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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