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井没有想到的事太多了。
比如他没想到会有猎鬼人在他隐秘的狩猎中突然出现, 没想到他居然突然有了胆子暗算猎鬼人,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栽在这么一个小姑娘身上。
但在所有没想到的事里最想不到的是,他现在的状况。
朝日手里提着一个头, 坐在火车车顶上和外国人们聊天。
这并不是一个舒服的聊天环境, 感觉风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吹走, 但是朝日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哪里还能让她体面地提着一个随时可能长出脖子肩膀什么东西的头一个人待着。后面放货物的车厢可能好一点, 但不清楚会不会有列车员来检查,于是思来想去她就带着车井爬上了火车顶。
本来在朝日的计划里是没有外国人存在的,但是米莉雅看她离开太久, 联想到她刚刚说的日本恐怖特产, 就开始担心她的安危, 和艾萨克一起去找她。
两个人一边找一边猜朝日的话是真是假,毕竟日本是个神秘的国度,没人知道会有什么怪物出现。
“艾萨克,你说小朝日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你想什么呢米莉雅, 小朝日可是有刀的人啊”棕发青年一边走一边比划“传说中的东方剑术, 一口气挥出三刀迅猛的速度甚至可以斩落空中飞翔的燕子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见识过的绝招”
“哇”米莉雅震惊“那没问题了呢”
艾萨克点头“嗯嗯,没问题”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出来啊”
“”
“你说的对,我们回去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体会, 当你按照计划从一条大街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时,只要中途进了边上的一个商店,再出来的时候十有八九就不记得自己要往哪边走了。
艾萨克随手打开一扇门,和列车员对了个正着。
说列车员可能不太贴切, 那只是列车员的一个头, 被朝日提在手里, 余光拼命地向门的地方瞟, 好像看到了门就能逃跑似的。
而刚刚把这个头砍下来的小女孩此时正在拿刀把桌子角切一块下来塞进车井的嘴里, 防止他发出什么大的声音,她还掌握不好大小,切的有点大,鬼惊恐地看着那玩意离自己越来越近,泪流满面地拼命摇头。
朝日和外国人一起僵住了。
原来这鬼连个门都锁不好的吗
“艾萨克,你停下干什”米莉雅不满地推开他从背后露出一个脑袋,后半句话一下子弱下来“呃,”
大家一起安静下来。朝日看车井,车井看外国人,外国人看膝丸,满脑子都是“没有人能活着见识过的绝招”
这绝招下一秒是不是要招呼在自己身上了。
朝日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车厢内紧张的气氛,就看到这两个人整齐地开始后退,连抬腿的角度频率都一模一样,一步两步三步退出门外。
“打扰了。”艾萨克礼貌欠身。
“打扰了”米莉雅跟着点头。
然后门被关上了。
朝日车井“”
朝日被这溢出来的求生欲感动,决定就这么和他们分道扬镳,但没想到刚出门就发现身后跟着两个尾巴。两个身型修长的人又怂又好奇,抠抠索索地躲着,衣角漏出来又被手忙脚乱地捞回去。
一直以来都是朝日充当别人的快乐源泉,很少有今天这样令人快乐的情况。朝日回忆了一下鬼杀队好像没有这方面的保密条例,站在原地和车井对话“走,我们去车顶待一会吧”
车井下巴被卸了下来,嘴里塞着那一块桌子角,屈辱地把头扭到一边。
就这样,五分钟之后,朝日刚刚把车井那半截身体绑好,就收获了两个外国人。
没有日轮刀是真的很不方便,朝日杀不了车井,也不好下车去人多的地方,只能百无聊赖地在车顶等着太阳升起来。
期间鬼的两截身体都在试图重新长出来,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而车井看着小女孩猎鬼人和他意中的西洋晚餐谈笑风生,也已经快要崩溃了,他从来不知道鬼杀队还有这么变态的人,抓到了鬼就硬生生留着不杀等太阳。
等待死亡的感觉比死亡本身还可怕,车井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逃跑或者反杀,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
但很不幸他遇到了朝日,朝日没有什么别的长处,就是逃命的经验很丰富,这个状况仅仅换位思考一下她就要窒息了,大脑立刻不受控制地开始工作起来想要想出一个平安脱困的办法,车井本人想出来的办法还不如她多,每一次行动都被她预判。
艾萨克和米莉雅最开始很害怕他暴起伤人,本来这一下子图穷匕见,列车员就完全抛弃了人类的外表,看上去就是非人物种了,凶恶无比,结果一有举动就被朝日制裁,慢慢的两个人就不害怕了,开始好奇地问东问西。
朝日对鬼也不太了解,说来说去就是离他们远点。
也许是这两个人真的没有什么攻击性,朝日决定坦率地问一问艾萨克的伤口愈合问题。
“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嘛”艾萨克大笑。
米莉雅跟着笑了两声突然停下“好像以前也确实有过这样的事哦。”
“嗯有吗”艾萨克歪头。
朝日觉得这可能是不便透露的意思,刚想说算了,可能是她看错了,结果棕发青年爽朗一笑“那我们现在试试不就知道了”
膝丸吹毛断发的刀刃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压进皮肤里,艾萨克这一下划的实诚无比,青年结实的小臂上血流如注,车井一边恨一边都馋哭了。
朝日按着他的脑袋顶把他拧到一边去待着。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伤口,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朝日无论几遍回忆起这时候的场景,都忍不住惊叹。
可能只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些滴落在地板,渗透进布料的血液就都像有了生命,时间倒流一样,争先恐后地从依附着的地方分离出来,目标明确势不可挡地冲向青年的伤口,一眨眼的功夫,伤口合上,血迹消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朝日米莉雅艾萨克“哇。”
怎么你自己都这么惊讶啊
小女孩看着他真心实意地感叹“美国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啊。”
艾萨克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但这不影响他豪爽拍朝日肩膀“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来玩啊,找我和米莉雅就行啦”
米莉雅猛点头“是啊是啊,别看我们这样,招待朋友很有一手的”
朋友啊。
“好。”
“对了,你们介意我和我的领导讲一下这件事吗”朝日一边询问一边补充“当然他们应该最多就是问点问题,毕竟这个情况血都抽不出来,有使馆在,肯定不会绑你们去做实验的,如果介意的话我就不汇报了。”
总觉得主公可能会对这个有兴趣。至于朝日自己反而因为这事太过于离奇而没什么想法了。
这个东西都不好做实验,万一切了什么地方且比较严重,然后发现回不来了就糟糕了。
“唔,我倒是无所谓,”艾萨克摸摸脑袋“但是我和米莉雅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哎。”
“我们还要去偷青色彼岸花呢。”
哦对还有这茬。
“留个地址吧小朝日我们可以寄信联系”米莉雅摇晃她。
朝日第一次要交笔友,有点紧张,悲伤地发现自己是个没有地址的人,思来想去留了一个鳞泷先生的地址,回头请鳞泷先生帮忙签收一下。
列车行驶的疾风刮在脸上,他们东倒西歪地坐在车顶上像穿行在风的海浪间,人类们在笑,车井的眼泪却流不出来。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发小姑娘就停下了她的快乐谈话。
曾被车井有过短暂的怜悯的年幼猎鬼人毫不留情地按着他不停挣扎的脑袋,而被绑着的另半截身子无论怎么挣扎,都脱不出那节看起来并不十分牢固的绳子。
被无惨转化的快而猝不及防,车井第一次这么清醒而缓慢地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记忆随着恐惧的积淀一点点复苏他从前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怎么样怀着愉快和希望在笔记本上写下那些关于未来的计划的,他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她要有怎样的笑容。
变成鬼之后,他的笔记本就丢了。女人在他眼里失去了美丑的意义,只有食物的特征。
车厢里的人都睡着了,车顶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巨大的钢铁怪物带着它平稳而冰冷的噪声飞驰过田间巷野,向着远方看不到尽头的地平线,和一定会升起的太阳。
鬼没有再挣扎了。名叫车井的这一存在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鬼的人生都和列车息息相关,以至于他突然觉得现在这样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束。
在极东的地平线上,黑暗褪去霞光铺陈,旭日自天边冉冉升起。
第一缕金色的微光照亮女孩苍白的脸颊时,朝日听到鬼的声音。
平静而清醒,是曾经作为“人”的车井的声调。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猎鬼人和曾经的食物看着他,明明只是年幼的少女和听不懂日语的外国人,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他却像是感觉被理解包容了一样。
“嗯,再见。”
炽烈的晨光把整节列车镀成金色,青年模样的鬼张了张嘴,化成朝日指尖的尘埃。
血液蒸发骨节粉碎肉体化为飞灰,而视野中的景象和脑海里的记忆却在这一瞬间在看不见的空气中沸腾起来,尖叫着穿过千山万水,在红瞳的男人眼中醒过来。
鬼舞辻无惨最后看到的是太阳。
赤身裸体的男人在漆黑的宅邸中坐起来,嫌恶地晃掉弱小者残余下来的一滴泪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冰凉地回荡。
“去找一个白发的猎鬼人和与她在一起的两个外国人。”
列车上的朝日感应一般抬起头来,意识到了车井最后没有说完的是什么。
他说“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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