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你怎么了你看看我啊”
豆丁大的前田光从一群人里挤出来“你们都让开” 一跟头栽在朝日前面。
朝日没有搭理她, 不如说她谁也不搭理,白发女孩漠然地睁着眼睛,任由生天目给她擦头上的血, 手帕擦进眼里都不眨一眨。
前田光凭借她六岁的脑袋瓜,怎么也想不通她姐姐为什么睡了一觉起来就变成这样了,声音里立马就带上了哭腔,抱住旁边生天目的裤腿“怎么办啊生天目哥哥,是不是有人欺负朝日了她生病了吗蝴蝶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给朝日看脑袋”
蝴蝶姐妹都不在蝶屋, 不过看这架势绝对有人去送信了。生天目摸摸她脑袋“是被人欺负了,但是和你没关系,你去给你姐姐倒点水。”
小孩立马起身去倒水了。生天目天星这个人别的优点很少, 就是心理素质不错, 在一众人的注视中把朝日抱起来, 往她原先躺着的屋子走。蝶屋里胆子大一点的都不在,一群见习小姑娘也没什么人敢凑上来, 生天目只能自力更生,找了纱布给她把从醒过来就重新开始流血了的手缠上。一肚子的问题,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最后他先问了这个。
那孩子毫无反应。
好了,剩下的诸如我是谁之类的问题就不用问了。这个状态简直比她睡着还糟糕,因为一旦醒来就代表要去柱合会议了, 但这个样子别说给自己辩护,生天目都拿不准她能不能听到声音。
黑发少年叹了口气。
蝴蝶香奈惠赶回来的时候, 正好看到生天目给朝日擦头发,这个平时能躺着都不愿意坐起来的后辈手势轻柔地把布巾罩在小姑娘头上, 擦一下叹一口气“有水的时候你倒是给我把眼睛闭上啊,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傻了呢”
他给从前的好朋友擦干头发, 把她端正地摆在凳子上, 然后把一直放在床边的太刀拿起来塞进了她手里。
“记不得自己是谁没关系,哑巴了也不要紧,但只有这个你一定要拿好。”生天目握着朝日的手让她五指收拢抓住膝丸,然后学着她以前的样子把绑带一圈一圈缠紧。
孩子连刀都不要了。
女孩的眼睛在刚刚他给合上的瞬间刷一下子固执地又睁开,简直像是害怕闭眼一样,因为阳光的强刺激眼泪哗哗直流,生天目没办法,找了块薄纱布给她蒙上。
蝴蝶香奈惠等到生天目把刀绑好之后才进门,给朝日做了一个基本的身体检查。
这具身体在主人醒过来的一瞬间被重新赋予了生命,一切又开始回到几年前香奈惠第一次给她体检时候的状态,伤口也开始该流血流血该愈合愈合。
除了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有时候会表现出像是第一次长出手脚或者头发等,对自己的身体器官都极不熟悉的样子之外,她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谁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了,蝴蝶香奈惠推测这可能是某种心理障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恢复,但目前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这件事已经被主公压下去了太久。
但这个状态下的朝日学东西很快。
明明早上的时候还是会和自己的头发打起来的笨拙程度,她谁也不看,谁说话也不听,但那种本能的迫切还是像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一样逐渐从身体上复苏。
就像她知道这个状态很危险一样。
第二天生天目带着她一起去主公宅邸的时候,朝日已经可以正常地走路而不把自己绊倒了。
本来柱合会议这样的场合以生天目天星的级别是不够资格参加的,他是主公邀请来的队员,并且对自己为什么被邀请毫无头绪。
“不过也好,”他拍拍朝日脑袋“要是他们实在要杀你,我就夹着你逃跑。”
“我还在这呢。”蝴蝶香奈惠叹气。
所有现役的柱都来了,鬼杀队这一届的最高战力齐齐地在屋檐下单膝跪成一排,主公还没有来,只有生天目天星一个不能打的人,领着一个木头人朝日,孤单且无助站在角落里,即使这样也没有缩小半分存在感,毕竟朝日是今天会议前半部分的主角。
八双眼睛落在她身上。
宇髓天元还记得她上一次碰到这种场合时恨不能学会打洞当场遁走的样子,背着双刀的青年垂眼打量着朝日,然后在花柱的惊呼中暴起拔刀。
忍者出身的柱级队员的刀锋毫无预兆迅疾无比,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模糊的银色光芒,然后在猛地贴近朝日脑门的瞬间骤然停下来。
延展的剑气削掉了小女孩几根额发,她只是站在那里,眼睛甚至都没有落在那差点把她眼睛穿透的刀刃上。
“”宇髓天元收刀回鞘,转身对着他其他的同僚表情复杂地承认“真的傻了。”
伊黑小芭内大概是这里面最无所谓的人,他毫无温度的目光转过下意识摸到刀鞘又硬生生忍住了的锖兔和炼狱,看向前方。
主公来了。
“诸位是我最信任的剑士,”年轻主公的身体比上一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更差了,他甚至需要扶着什么东西才能长时间地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黑发少年藤紫色的眼睛温和,话语像微风拂过湖面,被他注视着的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
除了依旧笔直站着的白发女孩。
生天目一把把朝日按的弯下腰去,朝日也并不反抗,她乖的像个木头人。
产屋敷耀哉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才接上了后面的话“但因为我身上承担着另一份珍贵的信任,以至于我犹豫到现在,才决定对诸位一直在关心的事作出一个解释。”
“关于甲级队员朝日的个人情况。”
生天目这才明白今天主公为什么要把他叫来。作为跟着朝日被传送走好几次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作证了。
最先提出疑问的是宇髓天元“好家伙,我还以为之前她能从童磨手里跑掉是单纯跑得快呢,没想到是这样啊,这也太离谱了,小说里都不敢这么写吧”
“这个没有什么可怀疑的。除却主公大人,算上我,在座的九个人里,有五个人都经历过这码事吧”不死川环视了一周。
这五个人是锖兔,富冈,炼狱,生天目,和不死川自己。
朝日在名义上还是炼狱杏寿郎的继子,他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丝毫发言的权力。
“所以她做出这样的行为并不是被血鬼术控制,而是出于本心袒护了鬼吗”伊黑小芭内问道。
这样的话情节比血鬼术都更严重了啊。
岩柱也并不相信血鬼术这一说,毕竟就算是再厉害的鬼,死了以后血鬼术应当都无法再维持下去了,这个叫朝日的队员没有理由现在会是这样。
“她没有袒护鬼,”从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富冈义勇开口,这家伙闭了一个月的嘴,一开口就对着伊黑去了“她只是要求推迟对鬼的处决。”
他的后半句话没说完,但所有人看着白发女孩漠然地看着他们讨论的样子,都明白了后续。
她的请求没有实现,然后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要求推迟对恢复力极强还有着未知血鬼术的鬼来说难道不就是袒护吗”
“我之后把鬼杀了就不是。”
“你在找茬吗富冈”
眼看着就要当堂吵起来,岩柱出声打断了伊黑和富冈,他说话极有分量,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只听信一面之词不能得到真相,主公大人,能否也再听一听另一个涉事队员的证词”
产屋敷耀哉点点头。
黑发青眼的鬼杀队员被隐牵引着从门外带了进来。“到了。”隐低声提醒他,名叫狯岳的少年解下了眼睛上的黑纱,一眼就看到了悲鸣屿行冥,心里一哆嗦。
过了这么久,这人又看不见,他应当认不出我了吧
他忐忑地想着,发现自己估计错了麻烦来的方向。
就在他露出面孔的一瞬间,原本在生天目手边一动不动的白发女孩突然像头狼崽一样从地上窜起来,她刚刚把手脚用利索了,被与目前身体不匹配的高速爆发带得跌了个跟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着狯岳直射而去
完全没有人能料到,生天目贴着都没抓住她,朝日在平静中突然发作,一动就快如雷电,被她袭击的证人扭头就跑,居然都跑不过她狼狈生疏的动作,一个眨眼的瞬间女孩的手就要摸到他的衣角。
铁链横空而来,流星锤在空中划出破风般的尖啸,沉重无比的链条就绕上了朝日的脚踝,把她从半空径直拉下来砸在地上,拖回了岩柱手里。
僧人经过千锤百炼的强劲肉体沉得像铁块,山岳一般重重地压在女孩身上,她却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执着地向着狯岳的方向挣扎,细弱的骨骼在重压之下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响声,痛苦造成的生理眼泪一颗接一颗从眼角滑落,那孩子连眼都不眨,撑着地把身体往起抬。
这沉默无声连表情都没有却激烈无比的反抗让岩柱本人都动容了。
就连他杀过的鬼都少有这样硬的骨头。
但无论意志怎么样,人的行动始终还是会受到身体的制约,在清脆的一声之后,她的挣扎渐渐无声地微弱了下来,在这样拼命的挣动中悲鸣屿行冥也很难控制自己的力道,幸好折断的不是脊骨,他些微松了口气。
然后难以置信地抬头。
在那孩子被地面磨得鲜血淋漓的右手里,只剩下刀鞘了。
那把远近闻名的不能斩鬼但异常锋利的刀像是接收到了主人的意志,宛如被牵引着一般如离弦之箭骤然出鞘
银白刀锋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嗡鸣,几乎在瞬间追上松了一口气的狯岳,笔直地穿透了他的胸膛,连同刀柄一起直穿过去,在他心口开出一个竖长的血洞而不停,“当”的一声扎进了廊柱里。
黑发少年维持着这个松气的表情直挺挺地倒下去,他的血把太刀从刀尖到刀柄都染成鲜红,顺着锋刃滴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呆住了。
隔了五秒钟蝴蝶香奈惠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路小跑过去检查“没救了。”她摇了摇头。
而刚才做出了这一番令人汗毛倒竖的暴行的孩子停了下来。
她带着足以让一个经验丰富的队员尖叫出声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势,顺从无害地站了起来,恢复成了先前一动不动的样子。
“你”伊黑小芭内踏前一步震惊又愤怒地向朝日而去,一把燃烧着火焰般的橙红日轮刀横在他面前拦住了他。
炼狱杏寿郎单膝跪下来,在伊黑小芭内拔刀之前调转刀锋对向了自己。
“朝日是我的继子,我作为师父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无论她做出什么事,都由我来承担责任吧”
苍白的五指落在他想要用力的手腕上,手指的主人不会任何呼吸法,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完全没有用力却让他无法再挪动一下。
“杏寿郎,从今天开始,朝日不再是你的继子了。”主公的叹息轻轻地落下来。
橙发少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不,主公大人”
“别急,杏寿郎。”
产屋敷耀哉从回廊上走下来,在众人面前拉住了那小女孩的手。
这双手的主人甚至并没有比他的女儿大上几岁。他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今天将你们叫来,并不是为了商议,而是为了解释。”少年主公看着边上狯岳的尸体,又看了看毫无反抗被他牵住的朝日,为这个即使是他也没有料到的意外感到头都痛起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我并不是在为朝日辩护,其实关于狯岳的事在两天前有人将她调查的结果用鎹鸦带给了我,请求调查的人是新晋的戊级队员真菰,鉴于她和朝日的关系,我派去协助她一并调查的是同为戊级的队员蝴蝶忍。”
“结果都在这张纸上了。”
薄薄的一页信笺上是女孩娟秀的字迹,一共加起来并没有多少字,却让每个看过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真菰和蝴蝶忍在这几天沿富冈的地点一路边查边问,几乎翻遍了那一片小地方所有的人家,居然真的得到了当时的目击证据他们一度以为意外遇到鬼死去的福山是被这个叫狯岳的队员骗去的,他先是被鬼抓住,然后为了保命主动为鬼引来了自己的同伴。
并且根据富冈的证词,他在没有受到生命威胁的前提下违抗了两位高级别前辈的决定,擅自动手杀死了鬼。
愤怒的真菰顺着他的同队好友一并查下去,竟然找出了数条白纸黑字严重违反队规的经历,都不用加起来就够他被队内按照叛徒的条例处决了。
“主公大人,我无意冒犯,但是狯岳这个人本身该死和有人能毫无顾忌不讲道理地当着您的面前直接出手杀死他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队员朝日的危险性和背叛的可能也没有丝毫得到解决,甚至我认为如果您所说的理由真的成立,她和狯岳对于鬼杀队,在潜在的叛徒这一条上没有任何差别。”金绿的异色瞳略过被主公牵着的女孩,伊黑小芭内补上了最后一句。
“甚至比起来,她要危险多了。”
不死川实弥和宇髓天元跟着半跪下来,即使他们打从心里不愿意说这样的话,理智还是告诉他们应该劝一劝主公。
从她过往的表现上看,要求这个孩子将鬼杀队的立场置于自己的生死之上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哪天她被无惨召唤了,难道还要反过来和鬼杀队刀剑相向吗
令人不安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少年主公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着将下唇咬出血来的不死川,突然提问道“实弥没有信心能打赢她吗”
“我当然能”白发少年懊恼地把话题转回来“可问题不在这”
“天星怎么觉得”
八道目光刷地一下子集中在了生天目天星身上,黑发少年被看得后退一步,摸着后脑勺,慢吞吞地说道。
“我觉得朝日和狯岳最大的不一样,大概就是她比狯岳有用多了吧”
“噗”年轻主公笑的弯下腰去给自己顺气,一边觉得绵谷推荐来的这个孩子果然很有趣,一边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看,她就进入了鬼杀队短短两三年,在座的柱就有三位被她救过命,如果不是她我就死在万世极乐教了,当然我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样的话我们就痛失一个能知道上弦之二是什么样子的机会了对吧万一她哪天倒霉见到无惨,我们岂不是连无惨什么样子都能知道知道。”
“更别提她在被召唤了之后顺手多杀的那好多鬼,往好里想,在这种苛刻条件下都能尽可能地约束自己,这难道不算是白捡来的好队员吗就因为她的一点自己都没有办法决定的个人因素,就要因为没有做过的事提前杀了她或者把她推到鬼的那一边吗”
“这孩子的品格诸位心里自然会有自己的决断,我想说的是,事实上,朝日已经给我传递过有关于无惨的消息了。”产屋敷耀哉眨眨眼,这个重磅炸弹让在场的所有人瞳孔收紧,一瞬间把朝日的事都抛之脑后,然后少年主公坏心眼地接道“不过这就是下一个讨论的话题了。”
“实弥和天元觉得为难,行冥和小芭内担心我和队员们的安全,这都是很好的想法,我想说的是,这样的顾虑不止你们有,”产屋敷耀哉的声音大了一点,他难过地看着毫无反应的小女孩“在朝日刚入队的时候,她就将自己的担心向我完完整整地摊开了,而我当初在这样的前提下还是将她选入了鬼杀队,这一决定直到今天也没有后悔。”
“我身上背负着这孩子的信任,她将自己作为一把刀交到了我的手上,那么刀刃该指向什么方向就是我才需要考虑的事。”
鬼杀队年轻的主公微笑着看向他的剑士们“虽然我还不太成熟,有许多考虑不到的地方,但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他的剑士们整齐又安静地伏在他膝下。
“此身愿为主公大人差遣。”
在这一个议题快要结束的时候,朝日被蝶屋的人带回去治疗伤口了,最终由锖兔,富冈,炼狱和不死川四名柱级队员联名担保,主公的决定是将她作为鬼杀队的一个全新培养方向,雇佣侦查队员重新雇用,既不再是继子,也不会升到柱,她将与鬼杀队需要保密的部分切割开来,独立完成她的工作。
“前提是她还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伊黑叹了口气。
“那就不劳伊黑先生担心了,”蝴蝶香奈惠眨眨眼“我会努力的。”
“鉴于各位柱级的大人都很忙。”
在不死川咬牙切齿的目光里,生天目天星微微一笑“这段时间就由我来看着她吧”
产屋敷耀哉微笑地看着孩子们吵起来,他不太担心这个问题,名叫朝日的孩子的强大不在肉眼能看得见的明显的地方。
在关于不屈服和不妥协,她的觉悟从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
朝日沉默地躺在床上,她感觉不到痛苦,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像是一粒种子,在阳光灿烂充满生机的世界里被一重重地困在深重的漆黑和寂静里。
然后在这虚无和寂静组成的无边黑暗中,有什么人微小的啜泣声隔着千山万水突然在耳边隐约地响起。
那种子挣动了一下。
即使不说出口,这样的表达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还是近乎不可能的困难的事,她一个音一个音地含糊着发出来,几乎会让人以为是无意义的梦呓而错过去。
“是,你在,哭吗”
「我没哭。」
每过去一个字她未出口的话语就逐渐变得更加流畅“你是谁”
源氏的名刀轻轻地回答她。
「我是你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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