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意识从浑浑噩噩的沉睡中苏醒，严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既灵敏，又迟钝。

    他能够比平时更清楚地分辨出围绕在周身的事物——一直盖到了下巴的被子、被体重压出自然凹陷的柔软床垫、略微有些硬的枕头……以及，牢牢握住自己右手的一双手。

    可是，他却连掀开眼皮看一看手的主人是谁的力气都没有。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浮浮沉沉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之后，他终于积攒出少许力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夕阳柔和的橘红色光芒连同整间屋子的全貌，一瞬间便一同跃入了他的眼帘。

    大片大片白色的背景，床边诸多的医疗仪器，连同弥漫在鼻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无一不昭示着这里是一家医院的现实。

    对此，严锦并没有觉出有什么问题。

    毕竟，在他记忆的最后一刻，是与小组的同事们昼夜奋战终于完成一个项目后欲出去庆祝，却在起身的刹那眼前一黑晕倒在连续开了几百个小时的电脑面前。

    会出现在医院，顺理成章。

    而让他感觉有疑问的，是远远端坐在好几米外的椅子上、一双眼睛却一瞬不瞬望着他的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的男人，西装革履得一丝不苟，明显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他有着成熟俊美的容貌和存在感极强让人难以忽略的冷峻气场，即使仅仅是坐在那里玩手机，也无端叫人觉出几分威严霸气来。

    可这个陌生的男人却既不是严锦公司的同事领导，也不是他家里的亲戚朋友。如此个性和气质的人物，几乎没可能出现在严锦这样一名技术宅工程师的交际圈里。

    若不是刚刚就发觉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他绝不会认为这人跟他有关，更不可能觉得他就是来探望他的“病人亲友”。

    陌生男人显然已经发觉严锦醒了。

    见严锦的视线终于注意到他，他才随手将黑屏很久的手机收起，站起身，整了下衣服，慢条斯理向床边走过来。

    他这样一站起来严锦才注意到，这男人生的十分高大健硕，目测能有一米九，而且体型匀称肌肉结实，是绝对会叫大多数男人眼红女人尖叫的好身材。

    他一过来，立刻在严锦眼前笼罩出一片阴影，几乎将临近傍晚的秋阳全都挡在他的背后了。

    严锦微微侧过头，掀起眼皮看着他，用眼神传达着疑惑。

    男人在病床边两步外站定，一只手插在兜里，姿态潇洒，眉头却是微微皱着，开口，语气也是冷淡而漠然：“醒了？”

    眼前人这个态度，说实话，严锦倒是有些意外。

    在严锦看来，虽然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但对方既然此刻能够出现在这病房里，又不是医生，八成是受哪位亲友所托来探望或者照看自己的了。

    亲友的亲友，勉强能算得上远房亲友。严锦不求对方对他嘘寒问暖，但觉得双方至少也该有基本的客气和礼貌，总没有道理是这种一开口就仿佛欠他800万的语气吧？

    刚刚醒过来的身体尚且虚弱，动一动都觉得吃力。面对态度恶劣的男人，严锦也不想多浪费精神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看着他，向他眨了下眼睛示意。

    男人却似乎是不习惯这样无声的交流，不知将严锦的回应理解成了什么，眉头皱的更紧，神色冷峻中多了一丝不耐：“我说你也该闹够了吧？就那么点破事，值得你生气到现在？我都不追究你生病期间出去酗酒了，你倒还没完没了了？”

    严锦：“？？？”我一句话还没有说过，到底是谁在闹，又是谁没完没了了？

    见他不开口，男人继续说道：“我昨天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潮汐他是公司新签下来的潜力艺人，我们有工作上的交集，会被媒体拍到同框再正常不过。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狗仔就喜欢乱写桃色新闻，何必每次都这样大惊小怪……”

    严锦：“……”什么艺人，什么狗仔，明明每个词每句话都听得懂，为何组合在一起就这么让人费解……他莫不是在跟别人讲电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从未关注过娱乐圈的严工程师完全不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要突然给自己说这些，只觉得耳畔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大，简直要在宽敞空旷的病房里形成回响。

    明明外表看上去很有气场，一副又冷酷又强势的精英模样，结果一开口不仅莫名其妙，而且喋喋不休。

    严锦甚至开始怀疑，面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其实不是专门来看他的，而是一个误闯他房间的其他病人——

    比如从精神科跑出来的那种。

    一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男人冷酷俊美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急躁，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你已经把那小孩儿骂哭了一次，怎么还是不依不饶。潮汐他才十七——”

    对严锦来说不知所云的抱怨戛然而止于他按下床头呼叫按钮的动作中，男人的眼睛死死瞪着严锦，转而疾声问道：“你怎么了？！”

    严锦缓缓地、缓缓地将手收回被窝，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轻咳一声，平静地用沙哑到陌生的嗓音发出了他清醒以来的第一句话：“吵得头疼。”

    陌生男人：“……”

    这家医院的效率非常高，呼叫铃声响起不过几十秒的功夫，便有一群护士连同医生一道涌进病房，顺便动作敏捷毫不留情地将床前妨碍检查的陌生男人挤到了一边。

    刚刚还一脸高贵冷艳的男人站在门边，遥遥望着病床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尴尬、狼狈和担忧。

    可严锦已经顾不上关注别人了。

    因为就在他抬起右手按下呼叫按钮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他正在操纵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右手。

    这个发现实在有点儿让人惊悚。

    诚然，严锦自己的手也是十分修长漂亮的。可作为一名什么都热衷于亲自动手实践的it工程师兼电子发烧友，每天除了要在电脑上敲无穷无尽的代码，他还要用他的双手焊接电路板、组装机器人零件、维修各种实验仪器和设备……手上薄茧有，细微伤痕更有，绝不会是眼前这种白皙细腻光滑到拿出去就能拍手部细节广告的样子。

    沉默而顺从的配合医护人员做着一项项检查，直到主治医生宣布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随时都可以出院，严锦都一言未发。

    而在这段时间里他陆陆续续发现，不只是那一只右手，除了看不到的脸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体，从手臂到肩膀到胸肌到腰腹腿脚……全部零件都不是原装货，全部。

    不知何时那个陌生的男人从门口又回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严锦现在不想问你是谁了，他只想问问我是谁。

    而这个问题也没困扰他很久。就在一系列的检查结束之后，边上一个年轻可爱的小护士羞答答又雀跃地凑过来，小声问严锦能不能跟他合个影。

    从小姑娘粉色手机的高清前置摄像头中，严锦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那果然是一张不属于他的脸。

    轻度的美颜模式下，镜头中的人有着一张好看到近乎完美的英俊面孔。五官坚毅、线条硬朗，微微竖起来的硬质短发与下巴已经冒头的铁青色胡茬，都衬得整张脸越发男人味十足。

    这样的容貌，与严锦原本那因随了母亲而显得过分明艳昳丽的眉目如画大相径庭，恰恰是他一直以来最为欣赏也最羡慕最想要拥有的硬汉外型。

    这张脸的国民普及度太高，就连严锦这种丝毫不关注娱乐圈、也不怎么看电影、电视只用来看早间新闻午间新闻和晚间新闻的人，都在街边随处可见的各种巨幅广告牌日复一日的熏陶下，轻而易举将其认了出来。

    ——他成了刚拿下影帝的当红大明星顾谨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