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位大人都走了后,李东阳道:“棠儿,跟我来。”
谢棠感受得到,老师的情绪很低落。他道:“老师,您怎么了?”
李东阳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谢棠只是默默地跟着对方前行。
很快,两人到了一个有些衰败的院子。看的出来,这个院子曾经华美异常。但年久失修,好似厚重的油彩上蒙了一层灰,一层烟。有一种朦胧而颓圮的美感。
李东阳推开了院子的门。谢棠跟着他迈过门槛。
入目是一个祭台,放着梨花木制的牌位,上面写着几个铁画银钩的字,分明是爱徒刑孟词之墓。
谢棠看着李东阳在那里悲伤而颓唐,心里为他担忧,老师如此大的情绪起伏,如此悲痛,岂不是会伤身?
“老师已经知道了。”谢棠扶着李东阳,用陈述的语气说着疑问的句子。
他刚才看老师谈笑风生,还以为老师没有收到信息。可是就算扬州要瞒着消息,但老师是刑大人的座师,刑大人这么长的时间了无音信,老师怎么可能不去查探。
“陛下不允许老夫露出风去。”李东阳道。“所以老夫就要和往常一模一样。王老大人性子直,刘希贤和韩贯道可不是那等直脾气的人。我若有些许不同,他们都能看出来八个模样出来。”
谢棠问道:“老师知道多久了。”
李东阳有些痛苦地道:“已经半月有余。”
谢棠有些沉默,所以老师这些天是在经历着什么样的痛苦?
天家何其凉薄,陛下何其忍心?
“来,给你师兄上一柱香。”李东阳低声道。
谢棠走上前,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沉默。他敛眸,净手,点燃了一柱香。拜了三拜后把香插到香炉里。
一时间,静谧弥漫在整个院子里。谢棠看着老师有些苍白的头发,看着牌位上刺眼的字迹。心里默默地道,终有一日,你会沉冤昭雪。终有一日,罪人将会受到惩罚。
当闪耀天光照射大地,一切罪恶与黑暗都将会无所遁形。
谢棠回家后,去了东跨院里的大书房里读书。杨氏看他每日三更睡五更起,心疼地要命。可是儿子一心进学,她又没什么好劝说的,只能每天变着花样做了汤汤水水送过去给谢棠进补。
谢迁见他如此,知道他是受到刺激了。也不去提醒他,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种事情,还要孩子自己走出来。别人帮他,是妨碍了他的一次成长。
谢棠这大半年,消瘦了很多,到了过年的时候,终于打算歇一歇。除夕这一日,鹊仙为他拿过来一件新制的直身,料子是缘织金獬豸补绒。上面绣了细密逼真的兰花。
鹊仙把衣服放到置衣架上,大少爷不喜欢丫鬟服侍,在整个谢府都是有名的。
谢棠换了衣衫,用发带束了头发。随意带了杂佩,蹬上细细绣制了祥云的粉底皂靴。接过月仙送过来的茶,喝完后去净房洗漱。
出来后,云仙和水仙一个拿了羊角琉璃小宫灯,一个拿了姑苏山水十八骨的伞。对谢棠道:“大少爷,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
谢棠道:“好。”桥松院里的丫鬟静悄悄地开始收拾。月仙把一件绣着桃枝的姑绒披风递给谢棠。谢棠穿上后往外走,云仙和水仙两个忙忙跟上他,一个打着伞,另一个执着灯。和谢棠一起去若水院。
如今已经入了冬,天亮地晚。若水院的老太太精神好,每天送老爷去上早朝后就不会再睡。谢棠读书起的早,每天都会去陪着祖母用过早膳后再去读书。
谢棠到了若水院,门口的丫鬟喊道:“大少爷来了。”几个小丫头掀开了帘子,谢棠进去后,只见谢迁和徐氏正在吃饭。徐氏笑道:“棠儿还没吃呢吧?喜鹊,给大少爷盛一碗粥。”
喜鹊是徐氏在把之前那四个大丫鬟嫁出去后又提上来的大丫鬟里的一个。容貌中上,为人平和。很得徐氏的喜欢,因此在谢家也多了几分体面。
谢棠接过后道了一声谢,谢迁道:“今年二月你大舅舅回京述职。你倒可以去见见了。杨温行在南疆那边儿十多年了,你竟是长了这么大都没见过亲娘舅。”
谢棠道:“这消息可以告诉我娘吗?”
阿娘在家时大舅舅最疼爱阿娘,如今十多年未见,定是极想念的。听到这个消息,阿娘一定高兴。只是如今朝廷文书还没有下达,倒是不知道好不好告诉阿娘。
徐氏笑道:“无妨的。这点子事情,老爷还是能够做主的。”说完嗔了谢迁一眼,谢迁竟然笑呵呵地牵起了徐氏的手。
谢棠低头喝粥,看着粥里的芸豆不发一言。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孔圣人所言,果真极其有理。
这头,他还是低一会儿吧。
到了初三,该拜年的亲戚都拜完了,谢正和谢棠父子两个被谢迁扔过去给王华王大人拜年。谢棠特别喜欢他爹谢正。前世他是个孤儿从来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温暖。谢正给了他一份真正的父爱。他记得谢正给他亲自编写的故事书,也记得谢正在他读书用功的时候忧心他过于劳累,拉着他出来投壶放松时的笨拙。那么一位清正的君子,为了他这个儿子,染上人间烟火气。他心里总是熨帖的温暖与舒适。
谢正带着谢棠到了王华府上。王华在书房里和谢棠父子二人见面。王华笑道:“大中兄。”谢正道:“德辉兄。”王华笑道:“都是余姚老乡,何必客气。”谢正道:“带着犬子来认认世伯。省得棠儿以后自家人不认自家人。”然后笑着对谢棠道:“不是说了吗?当日在杭州知府府上的宴饮上就仰慕你王家世伯的风采,如今怎么不会说话了?”
谢棠笑道:“学生谢棠,拜见王大人。”王华看到那个当日在杭州知府的府衙里萧萧肃肃,侃侃而谈的少年如今温和有礼的站在这里,忽然笑了:“这是大中兄的儿子,当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谢正笑道:“小儿愚钝,不过是比旁人更用功些罢了。今科棠儿在顺天府考试,以后与德辉兄倒是师徒了!”王华道:“同乡同榜同年的情谊,如今再加上师徒的情谊,我王家与你谢家当真算得上通家之好了!”
清枫院
小丫鬟玉兰对清枫院里的大丫鬟安墨道:“姐姐,老爷身边的长随从二门那边儿传话过来,让大少爷去前院书房,说是有客来。”
安墨问道:“你可知道是谁来了?”
玉兰笑着回道:“好像是谢阁老府上的大爷和大少爷。”
安墨抓了一把果子给玉兰,然后走到屋里对王守仁道:“大少爷,前头书房里来了客。老爷叫您去。来的客是谢阁老家的大爷和大少爷。”
王守仁腹诽,今天终于能够见到这位谢棠谢公子了。自家老爷做了一趟浙江学政,回家后给自己好一顿训斥。又多了一个别人家里孩子的典型。
王守仁在安墨的服侍下换了出去见客的大衣裳,然后往前院书房里去。
在路上,他想,若是这位谢公子不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他是绝对不会服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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