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笑笑现在已经有点了解这位失忆的君莫容的谈话风格了。
简单来说,就是告诉你一件事,然后再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悬念,她甚至猜测他的灵感是不是来自于那位外番的,会讲一千零一夜个故事的王后大人。
只要他每天的那个小故事不讲完?她就可以不杀死他?
毕竟她这个人也很有道义,是不会趁人之危,杀掉一个已经失忆的人的嘛。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君莫容这一次的话很不一样,他首先是很正经地沉吟了一番,然后道:“我想起来我为什么一定要亲手去杀石笑笑了。”
闻言,石笑笑心中猛地一紧,险些直接丢了手里的那把折扇。
她咳嗽了一声,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君莫容深吸了口气,道:“因为只有我去杀她,她才不会真的死。”
话音落,一瞬间里,街道上人群的吵闹声,风吹落叶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好像停止了。
他骤然抬头看向她,其实他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但一时间,石笑笑好像知道,对方就是在看她,在隔着那条两指宽的玄色缎带在盯着她,在等她一个回答。
但她没有回答,她只是后退了半步,问道:“那你觉得,她会相信你说的这些吗?”
时隔百年,早已物是人非,就算真有这句话,又如何能去证明?除他以外,谁来证明?
片刻后,君莫容苦笑了一声,表情也变得有些许悲伤。
忽地,他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怔怔地问道:“小玉姑娘,如果她是你,我觉得她是会相信的吧?”
石笑笑当真不知道他这是哪里来的自信,但又甩不开他的手,只好道:“是啊,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
她话说完,没想到,君莫容居然还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你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石笑笑很尴尬,毕竟任谁来自夸,恐怕都是一件颇有难度的事。
石笑笑想了想,道:“我不能说我是个好人,但我觉得,我也没有那么坏。”
至少,应该没有世人想象得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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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夜里起了大风,东西两页的支摘窗被猛地一震,差点直接震开了一页。
石笑笑是合衣睡的,忙起身,掌灯去检查,这时对面的君莫容也醒了,君莫容晚间又喝了些酿米酒,不胜酒力,睡得竟比她还早。
君莫容单手撑在床面上,开口道:“小玉姑娘,咱家的窗户没事吧?”
石笑笑仔细检查了下,摆手道:“没事没事,这窗户品质看起来还可以。”
话说完,才恍然方才君莫容恍惚说的是,咱家?他的酒醉是还没醒?
罢了罢了。
她想着,小心地将那油灯放在圆桌上,又索性去替他拧了条毛巾擦脸,待走到了对方床前,才见那人已经坐了起来,他的领口是毫不自知地半敞开着的,明晃晃地露出那两条秀致的锁骨,白皙的肌肤,那模样简直是……
君莫容习惯性摸黑抓了一阵,这才抓到她的手。
君莫容沉吟了一番,道:“我有一句话,想对小玉姑娘说。”
石笑笑“嗯”了一声。
他抿唇,这才继续:“我仔细想过了,小玉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就这样一路照顾我一个瞎子,也不怕惹人非议。”
石笑笑再次“嗯”了一声。
君莫容嘴角牵了牵,道:“这样吧,如果小玉姑娘不嫌弃在下,君莫容愿意娶你。”
一时间,石笑笑只觉得脸上的表情要裂了,这种感觉她形容不出,就像是曾经坚守的最后一片净土轰然崩塌了,又像是心底里的那朵小小的太阳花重新开了。
总之,这是一种很复杂很复杂的情感。
她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石笑笑怎么办?”
君莫容皱了皱眉,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口吻道:“她不是还关在天阴山里么?”
石笑笑道:“我是说,如果她出来了呢?世人不都说她是女魔头吗?女魔头哪儿有那么容易死的?”
君莫容叹了一口气,轻拍拍她的手,用那早已瞎了的双眼凝视向她:“可现在做我的眼睛和拐杖的人,是你啊。”
果然还是那句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见一个爱一个,明明那个旧的还留在心底,却大言不惭地向另一个姑娘表白。
真是个大猪蹄子啊!
石笑笑咳嗽声,“不瞒小师叔您说,我相貌丑陋,恐怕……”
君莫容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我是个瞎子,只在乎心灵美。”
言下之意,就是关了灯谁都一样了,石笑笑抽出手,一字一字道:“小师叔,我看您是喝醉了,咱明日要不然换个饮品喝吧。”
君莫容摇摇头,道:“明天是咱们的三日游,我都已经付了银子的。”
石笑笑“嗯呐”了一声,心说,这个君莫容现在是把“咱们”二字都说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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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一亮,君莫容早早就起了床,他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仿佛昨夜的求亲只是酒后的一场胡话,甚至还要求她给她来来回回梳了三遍头。
石笑笑给自己梳头都没这么复杂,要说这个男人真的是……
对此,君莫容只是认真道:“我此番是百年来第一次回师门,自然需格外庄重些。”
石笑笑很自然的将话接了下去,问道:“那你这百年来都去哪儿了?”
君莫容道:“忘记了,但我依稀记得是去过天阴山。”
石笑笑的心又骤紧了下,且听君莫容又道:“我提到石笑笑,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于是说,他的这句话她要怎么接?
眼前的这个人,一直当她是小玉姑娘,却不明白……她就是真的石笑笑。
石笑笑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开口道:“没有不舒服,我完全不介意。”
君莫容尾音上扬地“哦”了一声,摆摆手说:“虽然我也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但是说实话,忘记一个人真的很难,你看我都明明都失忆了,但是关于她的片段,却总能时不时会浮现眼前。”
石笑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道:“我明白。”
君莫容这时霍然起身,很意外地道:“那我就当你明白了。”
倏尔又一顿,语重心长道:“若有一天她真的出现,我希望你们俩能够和谐共处,做一对好姐妹。”
石笑笑心想,大哥,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以及,有生之年,你恐怕是不会看到这一幕了……
之后二人出了门,乘坐那麓城三日游附赠的接送马车,一路前往青云剑派。
在石笑笑古早的记忆中,青云剑派的开山祖师爷姓骆,据说这人有半个皇家血统,也因此在青云剑派建派后不久,便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招收到了不少的青年才俊,因为有着充足的经费和源源不断的人才,没过几年,青云剑派在众剑门之中就已经拥有了姓名。
之后又过了三十年,年纪轻轻却已兼具着不世之材与风流无双美誉的君莫容加入其中,更是让青云剑派达到了开山立派后的鼎盛时期。
从马车的车窗外,石笑笑一路望着这熟悉的曾经走过无数遍的旧街景,心中也不禁涌起了诸多情绪。
想那时候她入门时,君莫容就已经是千万人敬仰的小师叔。而她,仅仅只是个被掌门从山沟沟里捡回来的黄毛丫头。
不过,她的天资虽然不如君莫容,但也是很难得的仙门根骨,在入门后不久,就成了掌门的几个关门弟子之一,那时她的心愿是,有朝一日定要打败这位剑门传说——君莫容。
为此,她甚至搜集了不少君莫容的物件,譬如丢弃的手帕,碗筷,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甚至在她所有关于练剑的时光里,君莫容这个人就像是一个影子,或者是一个隐形符咒,督促她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向前,再向前。
虽然在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活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尽管那个人在一开始,从来不曾在意过她。
……直到某一天,她终于见到了外出云游回来的君莫容。
据说这位小师叔最大的习惯,就是每隔个三五年就要外出云游一次,每次回来,他都不仅会带回不少仙门秘籍和分享沿途见到的有趣的奇人异事,还会带回来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她还记得那一天是个晌午,她踌躇许久,正欲敲响后山中,那位剑门传说居住的名叫雪庐的山房时,忽听一声推门响,竟是君莫容在同一刻打开了门。
山风吹拂,剑比人高的小女孩与放浪形骸的剑门传说四目相对,她还未开口,人就忽然被君莫容一把抱上了肩头,然后捏着她通红的小脸道:
“你这就是掌门捡回来的小女娃?有十岁没有?”
他那神色,全然就像是看见了什么路边的小猫小狗,还是没断奶的那种。
君莫容见石笑笑瞪着眼也不搭理他,忽然就又在她面前变了个戏法,明明一开始还是朵小小的太阳花,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只彩色的小风车。
“你叫什么名字?”他刮着她通红的鼻尖问。
“石笑笑。”女娃哼哼声,抱紧了手里的长剑倔强地回答。
“真乖。”他摸摸她的头,笑起来像是漫山遍野的花儿都开了,他说:“来,叫一声小师叔听听。”
于是石笑笑的第一次挑战,便在那有着太阳花的气味,和彩色小风车的风声里溃不成军,至于说男人的脸,反倒是模糊的,就像是冬日艳阳里的一片剪影,或者是黎明破晓前的一抹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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