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裴衍生辰前几天，他被郭嘉带回了郭府。
郭父已经在堂屋等着他们二人了。
“来，阿衍，奉孝可同你讲过冠礼流程？”郭父问道。
裴衍点点头，“衍已铭记在心。”
“善，奉孝请人算过，三天后便是吉日，可行冠礼，届时便在这府中操办。”
裴衍起身拜谢。
“这时寻你来，是由一事，”郭父顿了顿，“阿衍可愿认我为亚父？”
裴衍听后瞪大了双眼，整个人怔住了。
郭父看着裴衍没有回应，以为是这要求过于唐突，便善解人意地说道，“无妨，我自视阿衍为亲子。”
裴衍连忙摇摇头，“非是不愿，只是……”裴衍下意识摸了摸眼前的纱布，随后将它解了下来，“倘若大人不弃，衍自是万分愿意。”
那一双银白色的眼瞳清晰地暴露在郭父、郭嘉两人眼前。
裴衍自己是无所谓自己外貌，只是此等面容在古人看来多半是妖异不祥的。
只是没想到面前两人都没什么讶异之色，郭嘉反而突然凑过来，伸手帮他又把纱给带上了。
裴衍一头雾水回望着郭嘉，眼神示意他：我在说正事，你干什么啊？
“阿衍，”郭父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之前我询问过医匠，如你之症，世间罕有，但并非全无记载，白化之症，视物不清，双眼畏光，莫要随意摘下白纱。”
裴衍懵了，辩解道，“不是，我，我眼睛没病……”
“裴弟，据说有一华姓医匠医术高超，嘉已派人去寻了。”郭嘉拍了拍裴衍的肩。
“我不用看医生——”裴衍急得连称呼都用错了。
“阿衍切莫讳疾忌医！”郭父沉声道。
裴衍左看看，右看看，无言以对，他该怎么证明这只是外观而已，他特健康，眼神特好，百里穿杨都不在话下。要不，他去捉一窝山匪证明证明？
“三日后，奉孝为赞者，我为正宾，只恨我郭家落寞、人丁稀少。”郭父略带愧疚地看着郭嘉裴衍两人，重重叹息了一声。
裴衍连忙道，“大人和奉孝能为衍办这一场冠礼，衍已万分感激，更何况人少好啊，”裴衍重重点头，“人少特别好！”
“我已请了文若和志才前来观礼，可惜公达尚在京城，不便前来。”
裴衍整个人恍恍惚惚，志才是他想的那个志才吗？戏志才？！
结果，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戏志才。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1”耳边传来郭父第三次的祝辞。
裴衍左手压右手交叠于眉前，鞠了一躬，随后双手齐眉，缓缓地跪下，手掌着地，伏身，额头碰上手背，郑重一拜。
他眼前是石板铺成的地面，一颗飘飘然的心这时才将将落回了原处。
裴衍直起身，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郭嘉缓缓为他取下头上的冠。
两相对视间，奉孝那双黝黑清亮的双眼直直刻入裴衍心底。
郭父为裴衍最后带上幞头，并唱道，“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2”
“今赐尔字，曰行渊。”
裴衍再拜：“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3”
冠礼至此便差不多结束了，裴衍无亲无长，就省去了繁琐的拜见尊长的过程，待他换回常服后，就见郭嘉荀彧和戏志才聚在一处谈论。
哇哦，裴衍面无表情地赞叹一声，天妒二人组和王佐之才，啧啧啧，他何德何能见这样一番场景。
不过，以他现在半桶水瞎晃荡的水平还是不要参与了，他可能更加适合带孩子。
“来，吃糖。”裴衍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将自制的果糖分给荀家那些小孩子。
荀彧带来的小辈大的差不多八九岁，小的只有三四岁，但都正正经经，板着张小脸，给他行礼，好生有趣。
“行渊，”郭嘉当然不可能放裴衍一个人和群孩子玩，便叫了一声。
几人相携换了个地方，继续开茶话会。
“君见天下英雄几何？”戏志才起了一个话题。
“不过二三。”郭嘉摇了摇扇子。
“诸侯并起，联合讨董，不知何人可入奉孝的眼？”荀彧问道。
“哼，”郭嘉懒洋洋地哼笑一声，“那曹使君倒还能勉强算是英雄。”
戏志才抚掌笑道，“奉孝此言，甚合我意，我欲投曹君，诸君可愿同往？”
而另裴衍意外的是，荀彧和郭嘉都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荀彧因为迁族之事，短期之内自然分身乏术，倒也能理解。
而郭嘉却看了裴衍一眼，转而问道，“行渊有何高见？”
裴衍食指轻轻描摹着手中茶杯的纹路，不知为何，听他们谈论天下大势之时，他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异样感。
听到郭嘉的发问，裴衍却提问道：“何为英雄？”
他顿了顿，继续说：“是匡扶汉室之人，亦或是一统天下之人？”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下子便明白了裴衍的言下之意，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片刻，荀彧认真地回答道：“自是匡扶天下之人。”
这次的茶话会就这样不了了之，荀彧走前邀请郭嘉裴衍过些日子去他家与其共商迁居冀州一事。在这个年代，迁居一事事关重大，需商讨一番才可定下启程日期。
“行渊，今日怎有些心神不宁？”郭嘉很敏锐地察觉出裴衍的异样。这种异样感前几天郭嘉便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只是均未曾有今日如此明显。
裴衍揉了揉眉心，“我……总感觉遗漏了什么事情……”他皱着眉，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呢？
事后，裴衍暗搓搓地问郭嘉他的表字有何含义。
郭嘉轻飘飘地抛出了八个字：“与时偕行，或跃在渊。”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约定的日期，裴衍郭嘉二人相携拜访荀彧。
裴衍和郭嘉两人既是外客，辈分也不高，便被安排在席末。
主坐是荀彧的父亲荀绲，被邀请来商议的乡人族老也依序坐下。
因未到用哺食的时辰，各个桌案上就摆了一碗茶，一碟切好的梨子和一碟杏。
开场依照惯例要寒暄几句。
裴衍百无聊赖地听着一帮人在那边咬文嚼字，你来我往，默默地扒着杏子吃。扒着扒着，眼前突然又多了一碟杏子，裴衍转过头看着郭嘉，连忙摆手表示不用。郭嘉并没有收回手去，反而将他自己桌案上的一碟梨子也递了过来。
裴衍推辞不去，挠挠头，就只能埋头慢慢地吃着。
吃着吃着，不知不觉在座众人似乎是争执起来。裴衍眨了眨眼，微微凑近郭嘉，轻声附在他耳边问道：“何以至此？”
郭嘉也悄悄地回答：“故土难离。”
裴衍一下子懂了，那些人多半是又不想搬了。
就见荀彧起身拜道：“颍川郡是天下要冲，四战之地。如今，董仲颖率军入京，而新帝尚幼，天下大变，□□四起，颍川恐为其害，宜亟避之。韩冀州已答应派兵前来接应，诸长者还请随彧一同迁居冀州。”
那些乡人族老大多都皱着眉，并没有回应。
裴衍剥杏子的手一顿，原先那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又卷土重来。郭嘉见裴衍不在动作，以为是水果不够吃，便悄声问道：“嘉再让人上一份？”
裴衍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只能无奈地看着郭嘉，摇了摇头，他来此又不是蹭水果吃的。
场中静默片刻，遂听其中一人说道：“颍川有守军拱卫，何以至此？”
荀彧拱手：“守备不足，足不见黄巾之乱乎？”
另一人摇头反驳：“当年皇甫义真大破颍川黄巾，其余党不足为忧；此处偏僻，地势易守难攻，更何况我等亦有私兵可行防卫之事，私自迁离，反倒徒生祸乱。”他看了荀彧一眼，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荀彧年纪轻，不够沉稳，才出此计策，“举族迁徙，事关重大，岂可轻忽！”
郭嘉嗤笑一声，一下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一长者皱了皱眉头，见到是郭嘉，眉头皱得更紧了，冷哼一声，“不知奉孝想说什么？”
郭嘉懒懒散散地起身，拱了拱手，“荀氏亦是颍川大族，府中亦有私兵，倘若只是寻常山贼匪患，文若自然不可能提出此等建议。”
“那还能是何人胆敢强犯颍川？莫不视朝廷于无物耶？”
“地方豪强诸侯并起，而朝廷自顾不暇。”
裴衍听着点了点头，董卓倒行逆施，纵使军队强抢百姓，可其他那些关东盟军也没好到哪里去，各自为政，拖延不战，届时日久乏粮便只有去抢。百姓在他们眼中就是储备粮仓。
可能是裴衍的姿态太过特异，引起了那些族老的注意，只听有人问：“足下何人？”
裴衍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慢悠悠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杏子，用丝绢擦了擦手，起身拱手道，“小子裴衍，表字行渊。”
裴衍自顾自继续道：“万一遇上凉州骑兵，士卒悍勇，可千里奔袭，”
裴衍举了一个最典型的例子，这祸乱是绝无可能避免的。
“董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搜牢百姓，颍川之地，世家高门聚族而居，离洛阳不过一线之隔，”裴衍摇摇头，京城那么多官宦世家，说抢就抢了，更何况颍川这些，狼会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咬上一口吗？
裴衍一摊手，“你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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