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容嫱每日睡前都要将那玉佩拿出来看一看,如此等了好几日,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只道是王爷财大气粗,竟不在意这么个小玩意儿。

    容夫人这次调来的几个下人都是新来的,做起事来不甚熟练,胜在听话。

    千醉□□了几日,这会子也都有个样子了。

    长了杂草的院子很快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边上还开垦了两小片土地,用来给她种花解闷。

    但要说花,自然还是侯府花园里的开得最好。

    容嫱闲着无事,去采了一些含苞待放的,准备放在屋里点缀。

    “妹妹?”

    小路那边走过来几个人,中间被下人众星捧月的,便是容侯府嫡长子,她名义上的兄长,容楮。

    容楮生得还算不错,再加之出身侯府,又是嫡长子,身边围绕的小姑娘也不少。

    只是偏有股痞气,眼神总让人不太舒服,容嫱一向跟他不亲近。

    这是个被宠惯了的公子哥。

    说来奇怪,容夫人从小对容楮便极尽宠溺纵容,对她却格外严苛,原以为这是重男轻女。

    直到容嫱看见她对着容妙儿嘘寒问暖,满面关切的模样。

    不得不说,血脉真是神奇的东西。

    容夫人不喜欢她,她不喜欢容楮,都是一样的道理。

    容嫱让开路,更觉得跟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容楮却停下脚步,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妹妹,现在怎的都不给哥哥打招呼了。”

    容嫱低下头:“见过世子。”

    容楮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她改口的这么快,难道就真的一点不留恋容侯府?

    但他总不好吃里扒外,便接受了这个称呼。

    何况,容嫱若不是他妹妹,岂不是更好行事?

    容楮忽然勾唇笑了一下,目光扫过她衣带紧束下不盈一握的细腰,高高兴兴地离去。

    容嫱脸色微沉,快步回了院子。

    留在容家并非长久之计,攀附摄政王亦是。

    人无百日好,以色侍人,终究只能荣宠一时。

    采来的月季开得正好,千醉戴了一朵在她发间,更衬得人比花娇。

    容嫱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抹温和无害的笑。

    她只想走得越远越好,存足够的银子,下半生寻一个安稳宁静的小镇,慵懒度日。

    “生辰贴,还回去了吗?”

    千醉点头,嘟囔道:“早几日便送回相府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赵家却还不把您的生辰贴还回来。”

    容嫱皱了皱眉。

    赵顷怎么回事?

    五月二十二,陛下十岁生辰,由摄政王秦宓一手操办,宴请百官及其家眷,设宴皇宫。

    小皇帝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平日里上朝往哪儿一坐,大部分时候就是个吉祥物。

    秦宓掌权霸道得厉害,无人能插手。

    容嫱听了这消息,也要感叹一句,原来小陛下已经十岁了。

    旁人总以为,摄政王与皇帝,必然水火不相容,坊间说书人,都暗戳戳等着小皇帝甩开傀儡身份,来一出复仇大戏,到时便又有新的桥段可以讲了。

    实则这对堂兄弟之间,关系远比外人想象得要亲密。

    毕竟先帝几个成年的皇子还在虎视眈眈,秦宓若不代小皇帝执政,这个帝位,早被一群豺狼虎豹叼走了。

    “皇兄,稍后你若是看到喜欢的女子,便给朕使个眼色,朕马上给你们赐婚。”

    “……”秦宓翻着宾客名单,“陛下若是喜欢,今年便可以开宫门选秀。”

    “不了,朕还小。”小皇帝理了理玉冠,一本正经道。

    “皇兄,朕听说……”

    “臣与陛下为堂兄弟,如此称呼不妥。”

    小皇帝抿了抿唇:“你管朕太多了。”

    秦宓将核对完毕的宾客名单交于宫人,定定看了他一眼。

    陛下其实有好几个亲兄弟,但却从不听他叫皇兄,亲疏有别,也不只是体现在血缘上。

    他太依赖自己,是好事,又不是好事。

    总不能代他执政一辈子。

    秦宓知道他听不进去这些话,索性不说:“罢了,你爱叫就叫吧,人前注意些。”

    小皇帝这才高兴了,吃了一颗桂花糕,随口道:“朕听说,你前些日子大半夜去了一趟容侯府?”

    “嗯。”

    “我听说容家有只狐狸精,皇兄可别被……”

    茶杯被重重放到桌上,一声响亮的碰撞声。

    秦宓松开手,淡淡道:“臣教过陛下,莫听传言,凡事要用自己的眼睛看。”

    小皇帝愣了一下,悻悻道:“朕知道了。”

    没一会儿,又见他站了起来,兴冲冲往外走:“今日设宴,她肯定也会来吧,朕要亲眼看看。”

    小皇帝离开,殿内静悄悄的。

    片刻,为首的宫人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

    秦宓压着眉眼,冷道:“谁在陛下面前说这种事?”

    宫人看了眼角落里一个低头心虚的小宫女,叹了口气。

    那小宫女顿时跪伏在地,吓得浑身发抖:“奴婢、奴婢出宫采买听到了些许,当做笑话讲给陛下听的,哪知、哪知陛下记住了……”

    “王爷饶命!”

    “陛下乃一国之君,听不得这样下三滥的流言。”秦宓眼底蕴着一片黑色,竟是格外生气。

    老宫人回想着那句话,恐怕里面有什么触到了摄政王的雷区。

    百思不得其解。

    小皇帝生辰,秦宓也不想下手太狠:“调出修晨殿,不准回来。”

    *

    此次陛下生辰宴,容夫人倒是没有再为难她,自己带着容妙儿先走了。

    容嫱乐得自在,转身就去找了容娇娇。

    宫中宴席,又有摄政王坐镇,无人敢太过放肆。

    连那些平日里最能玩闹的公子哥,一个个都安静得跟鹌鹑似的,让敬酒就敬酒,让说好话就说好话。

    容嫱看向高座上面无表情的男人,隔着荷包,摸了摸那块青玉玉佩。

    总有两道视线一直跟着她。

    她悄然四顾,却又什么都没发现,脑子里便冒出一个念头。

    容嫱抬眼,望向高处——

    却见秦宓的位置已经空了,许是知道自己在这里热闹不起来。

    不是他。

    原来是小皇帝。

    容嫱心里咯噔一下,与他直直对上。

    秦家人长相都极好,小皇帝自然也不差,年轻虽小,却能窥见俊美之色。

    容嫱心里却有点奇怪的感觉。

    等小皇帝扭开了头,她才发觉自己盯着看了太久,顿时如坐针毡。

    趁着席上众人开始陆陆续续向小皇帝献贺礼,容嫱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皇宫极大,她来得少,乱走容易迷失,只能绕着大殿四处转一转。

    谁知没碰到摄政王,却让她碰见一个不想见的人。

    赵顷快步上前:“嫱儿。”

    容嫱顿时冷了脸:“赵公子的生辰贴,我已着人送回去,不知我的生辰贴,何时才能还回来?”

    “你要生辰贴做什么。”赵顷阴□□。

    宫人都在殿内伺候,这地方左右都看不见人影,容嫱被他逼入凉亭,后方便是一片极大的湖。

    容嫱蹙起眉,闻到一股酒气:“若是退亲,自然要归还双方生辰贴,赵公子莫不是连这个都不知道。”

    “谁说我要退亲了。”赵顷烦躁地扯了扯衣襟。

    这话倒是让容嫱意外,又有些不安。

    “你赵家要娶的是侯府嫡女,我不是。退还生辰贴,互不相干,你就是要娶容妙儿,也与我无关。”

    赵顷深吸一口气:“你在说气话,我什么时候要娶妙儿了。”

    容嫱想到上辈子的事,似笑非笑:“嘴上没说出来罢了,实际心里怎么想的,赵公子自己心里没数吗?”

    赵顷印象中,容嫱总是小意温柔、娇弱顺从的,何时这样句句带刺地同自己说话。

    他耐着性子道:“妙儿是你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我既是他哥哥,对她好些也无可厚非。”

    “她可不是我妹妹。”

    容嫱冷笑一声,只觉可笑极了。

    “嫱儿,妙儿性子天真,莫要跟她计较。”

    前世她便是忍气吞声不计较,结果呢?

    妹妹私底下和自己姐夫勾搭苟合,仗着肚子里的孩子登堂入室,欺辱正妻。

    纵使已对赵顷这个人不抱希望,这会儿容嫱仍有些难以接受。

    她上辈子怎么就瞎了眼,嫁了个这狗东西。

    “霸着我的生辰贴,丢的是你们赵家的脸面,好自为之。”

    再懒得多看他一眼,容嫱绕过这人,想从一旁离开。

    手腕处猛地传来一阵巨力,她整个身子被拖得踉跄两步,后背撞上凉亭中坚硬的梁柱。

    浓烈的酒气从他身上传来,刺鼻难闻。

    赵顷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强硬地摁着容嫱:“我不会退亲的,你想都别想。”

    “你有病——”

    “你凭什么退我亲?!”赵顷被她激得暴怒,吼道,“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老子肯娶你,是你的福气!!”

    “别给脸不要脸!”

    退无可退,容嫱知道自己这会儿该识相地服个软,掉几颗眼泪,暂时脱身。

    但她望着那张狰狞得令人呕吐的脸,便怎么都软不下来,气得眼角通红,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直到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

    赵顷吃痛,用力甩开她。

    容嫱跌跌撞撞摔倒在地,脚踝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死贱人!”赵顷看着不停冒血的伤口,一巴掌就要抡下去——

    一道黑色人影倏地闪过,一把掐着他脖子将人按倒在凉亭栏杆上。

    一阵天旋地转,赵顷晕头晕脑,只能看见一片澄澈的天空,身下就是湖水。

    容嫱缓缓转头,看见秦宓。

    他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望着这边。

    说意外又不意外,若说这宫中还有谁的侍卫能如此来去自如、随时出手,也只能是这位摄政王。

    容嫱料想自己此时应当十分狼狈,也不知他看见了多少。

    她缓了一下,忍着脚踝处的疼痛,扶着一旁的梁柱,挣扎起身。

    秦宓伸手,就像在公主府那样。

    容嫱爱极了那只手,宽大、温暖,且握尽权势与财富。

    一生能被这样的手扶着,该是怎样的风光与安宁。

    但那终究不会属于她。

    或许能凭借美色和手段受宠一时,卷些钱款和赏赐,又能持续多久呢。

    容嫱挪开眼,看到自己手心里蹭上的灰尘,脏兮兮的。

    她忽略掉那只手,艰难地扶着梁柱。

    男人却不容置疑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在她怔愣的时间里,秦宓已经摩挲着她掌心,将那些灰尘蹭了个干干净净。

    掌心娇嫩,男人指腹却带着层茧。

    容嫱痒得半边身子酥麻,不争气地红了耳根。

    秦宓一松手,她便赶紧将手背到身后,片刻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拿了出来。

    “多谢王爷。”

    “嗯。”秦宓淡淡应声,瞥了眼凉亭栏杆处,手脚扑腾的赵顷,“让他醒醒酒。”

    小姑娘似是被欺负狠了,眼角鼻头都红通通的,眼底汪着两泉泪水,咬着牙没掉出来。

    唇吓得有些发白,唇瓣上,却有一抹血红。

    应该是那赵顷的血。

    秦宓眉宇间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嫌弃,突然伸手在她唇上一摁。

    女子的唇瓣柔软弹性,他愣了一下,才不动声色地将那点血尽数擦尽。

    “走吧。”

    容嫱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只是乖乖跟着,她脚踝有伤,跟起来却并不吃力。

    显然在照顾她的速度。

    云岑见着主子走远了,才掐着赵顷脖子,像提溜一只鸭子似的,将人拖到河边,摁着头送进湖水里。

    嗯,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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