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高个儿少年,他穿了一件白色兜帽卫衣,搭配着蓝白相间校服裤,头发被兜帽弄得蓬乱而微曲,有一缕夸张的翘了起来,像一只小小的天使的翅膀。
他背着光,只能隐隐看见他的脸,一管直而挺的鼻梁破影而出,然后再往上看是一双极深的笑眼,扇形眼尾上扬,看谁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这张脸五官组合起来英俊而帅气,那是一种只有十八岁的少年身上才会有的帅气,让人想到清爽、晴朗、以及夏天暖烘烘的太阳。
他们刚刚打了球,满身是汗,吵吵闹闹。“今天没手感,明天,明天把他们教训得嗷嗷叫。”
“得了吧,李晓侯,你哪天有手感?”岑北亭踹了一脚李晓侯的屁股
“靠,摸老子屁股。”挨踢的李晓侯反手勾“兜帽”脖子,“兜帽”缩了头,一手撑在第一排同学的桌子上,一跃而起,钻进教室,像一只灵巧的猴子。
上课铃响了,这群人终于舍得散了。
岑北亭开始不紧不慢地开始找自己的座位,他走路的时候晃来晃去,吊儿郎当,边走,边将篮球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偶尔用一根食指顶着转圈,但他转得并不多好,最多不过半圈,然后就扑腾掉进怀里。
他“嘭”地将肩上的双肩包扔在了许欣身侧的空椅子上,大刺啦啦地坐了进来。他的个头太高,两条大长腿几乎要放不下,委屈地半曲在桌下,“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嗯。”
岑北亭扭头看她,他想看自己新同桌的正脸,但许欣没抬头,于是他脖子都要扭断了,也只能看见黑色齐肩短发后小小一节纤细的白色脖颈,和一只粉红色肉呼呼的耳垂。这个新同桌感觉不错,闻起来有点香。
“恭喜你,现在你是我同桌了。”岑北亭说,“你叫什么来着?”
许欣张了张嘴,她正要说话,岑北亭整个人却倾了过来,将她放在桌子上课本抽了过去。
他没耐性等许欣自报家门,即便许欣说话绝对不算慢。
他翻着书,俯身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许欣完全罩住,身上热腾腾的气,岩浆似的涌了过来。他刚打了球,身上不是臭烘烘的汗臭,更多的是柠檬洗衣粉的味道。
“许欣儿。”他终于在扉页上找到了许欣的名字,极其做作地将许欣的名字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由于过于做作,所以带上了四不像的儿化音。
“是许欣。”许欣没什么情趣,老古板地一字一句地纠正,然后面无表情地抽回了书。
“行吧,”岑北亭上身往椅子上一靠,夸张地举起双手,表面上听进去,实则无所谓。
他两手抱在脑后,撑起了椅角,他本就只是没事儿找个乐子,“都随你,你要我叫你欣欣都行。”
许欣默默翻了个白眼,欣欣……她还狒狒呢。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他突然将椅子放平,两腿敞开,学校拥挤的桌椅放不下岑北亭那两条又长又结实的腿,干脆伸直了一条腿支在过道上,另一条腿依然曲着,膝盖撞在了许欣的桌角上。
“岑,北,亭。”他还是等不及许欣自己回话,说:“这三个字会写不?我教你。”
他握着笔,手指骨节嶙峋,那只爱打篮球的手很大,张开的时候,掌心宽厚到能单手抓住一只篮球,他就这么在白纸上歪歪扭扭,写下奇丑无比的三个大字。
许欣瞥了一眼——岑北亭。
写完字,岑北亭又将笔扔在一边,两手抱在脑后,说:“以后咱俩可就是同桌了。”
*
下午第一节课又是英语。然而周白薇刚走上讲台,岑北亭就用手肘捅了捅许欣,他对她挑眉,“睡了啊,下课叫我。”说完就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许欣:“诶……”
岑北亭上课不听讲只睡觉,对许欣来说倒是件好事,因为睡着了嘴巴总不会还继续嘚吧。
她将英语书立了起来,松了口气。
越过斑驳的书脊,她瞥开眼。
睡觉的时候,岑北亭会看起来脾气会温顺一些,浓密的长眉眉心舒展,直而挺的鼻梁,像是由一把尖刀从大理石块里一点一点雕刻出的形状。他合着的眼睛睫毛很长,乌黑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下扇形的阴影上,那里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疤,需要非常用心的看才能看清。
就知道睡觉。
许欣在心中唾弃。
她扭过头,将英语课本放下。
“英语一共有三种失态。一般现在时,一般将来时,一般过去时,现在进行时,过去进行时……好,现在大家打开课本第三页,我们看课文。”周白薇在讲台上认真地讲课。
英语语法课一直很枯燥,同学在书上和班子下记下密密麻麻的笔记。
但无论周白薇在讲台上讲得多声嘶力竭慷慨激昂,岑北亭照旧睡得雷打不动。“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只要我呼噜声够大,就没有人能吵醒我。
“岑北亭!”周白薇一声怒吼,终于忍无可忍。
她自诩是一个好脾气、讲道理的好老师,但就岑北亭睡得都打呼噜了,就现在这态度,她还能怎么忍?
周白薇啪地放下书,扭断了一根粉笔,“第五排靠走道的那个男生,你,给我站起来。”
前排同学整齐划一地回过头。
岑北亭依然趴在桌子上,一条长长的手臂垂在桌上,脸颊埋进臂弯里,后脑勺翘了一缕头发。
这缕头发丝很叛逆,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轻佻的少年气。
大家看不见岑北亭的脸,于是好奇的目光便纷纷落在许欣身上,让许欣颇有与有荣焉的参与感。
许欣头一次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前所未有的尴尬,她越发恨岑北亭了,硬着头皮,尴尬地用手肘推他,“岑北亭,岑北亭,周老师叫你。”
“嗯?”岑北亭睡得迷迷糊糊,他闻着了护手霜的味儿,香香的,不知道是什么花,于是他睡眼惺忪地嗅来嗅去,像一只成了精的八十公斤哈士奇,冒出了一圈青涩胡茬的方正的下颚贴在许欣的手背上,无意识地上下摩擦。
许欣更气了,她连推带拽,用最凶巴巴地声音说:“岑北亭!你给我起来,周老师叫你。”
她的声音足够大了,岑北亭眼睛终于勉强眯开了一条线,他继续闻着护手霜的气味,拖着鼻音问:“你说什么呢?”
“周,周老师点你回答问题。”许欣急得满脸通红,皇帝不急太监急,她现在真恨不得一脚踹飞岑北亭的椅子。
岑北亭可算听明白了,他撩起眼皮,正要对在讲台上的周白薇行注目礼,这时一枚粉笔头正中脑门。
“哈哈哈……”教室里传来隐隐的笑声。
“岑北亭!”周白薇脸都要气白了。
岑北亭腾地站了起来,他搓了搓脸,搓走了那一脸的瞌睡虫,那张精神抖擞的笑脸又出现了,吊儿郎当,又乐呵呵地说:“周老师您别气呀,我这不是站起来了么?您气坏身体可不好。”
周白薇面色铁青,“岑北亭,别跟我打哈哈,课本第三页,读。”
岑北亭继续梦游,他翻动书页,却依然找不到周白薇教到了哪里。
他用书挡住脸,对许欣使着眼色,一会儿两只眼睛居中,做成斗鸡眼,一会儿又做鬼脸,耷拉着嘴角可怜兮兮,指望着她救命。
其他人看岑北亭,岑北亭看她,而他的脸被书挡得严严实实,于是这些目光全部被许欣照单全收。
许欣没辙。
在周白薇几乎要喷火的目光里,她只能硬着头皮,艰难地伸出手指,点在岑北亭的书皮上。
过了半晌,许欣却依然没听见动静,她纳闷了,自己都已经指得这么清楚了,岑北亭怎么还半天不啃声。
这时岑北亭哑笑了一下,他笑不是因为这篇课文上一个单词他都不认识,而是因为许欣的指甲盖上有一片白色的圆弧,像月牙。
岑北亭半天不读,许欣以为岑北亭这个文盲,估计是第一个单词都不认识,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都帮到这份儿上了,她只求其他人别再盯着她看了,她干脆小声教岑北亭:“influence”。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会唱歌的百灵鸟。
岑北亭听得后背发痒。
influence……
In·flu·ence……
然而传进他耳里跟鸟语差不多。
什么噜?
呼噜噜?
唔噜噜?
她到底在说啥?
“快念,你浪费的是我们全班的时间!”周白薇敲了敲手表,不满地催促道。
岑北亭硬着头皮,一开嗓子,和尚念经似的瞎读,口音中不中英不英,一股泰国咖喱味儿:
“Art(阿特)is(伊兹) influenced(呼噜噜) by(拜) the(崽) customs(喀斯特玛) and(俺的) faith(肥死) of(欧服) a(额) people(皮泼).”
“停停停……”周白薇差点被岑北亭这鬼哭狼嚎给气得背过气。
“老师,”岑北亭不知羞耻,放下书,头一歪,俊朗的眉眼笑眯眯地,讨好道:“我是哪儿读错了吗?”
周白薇气节,“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哪儿都读对了!”
“好的,”岑北亭说:“周老师,请问我哪儿读对了?”
周白薇吼道:“哪儿都没对!”
她打开花名册,准备换个模仿生,好给大家立个标杆。
“许欣。”她的目光落在花名册第一个名字上,
被叫道名字,许欣意外地抬起头。
“噗嗤……”岑北亭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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