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欣再次睁开眼睛时,屋里已经盛满月光,而她躺在了明明刚才是岑北亭睡着的地方。
许欣大脑当机了几秒,鼻前萦绕的都是洗衣粉味儿,她的目光聚焦在岑北亭书桌上的金属玩具零件上,那是一个自己组装的高达模型,在月光下威风凛凛。许欣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她爬了起来,到处找鞋。
客厅里,岑北亭正挂着耳机生龙活虎地打游戏,游戏机投屏在液晶显示器上。
“卧槽!”李晓侯大喊:“岑北亭,你把老子给打死了!”
“队友祭天,优良传统。”岑北亭霸气地说:“你的人头,只能我拥有。”
李晓侯:“……”
岑北亭听见许欣发出的动静,手一扯,拽掉耳机线,将手机扔开,电视机液晶屏上保留着“胜利”的标志。
“睡好了?”岑北亭笑盈盈地问她。
许欣撇了撇嘴,又抓头发,没好气地骂岑北亭:“我睡着了,你,你怎么不叫我。”
喝了药,岑北亭精神好得很,坐在那儿神采奕奕,内里还是穿着白色单衣,外面套灰色外套,下面是灰色运动裤,壮如小牛。
他双臂展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说:“我看你睡得挺好的啊。”
其实他没睡多久,只是一眯眼的功夫,醒来的时候,看见许欣趴在他脑袋边,眼睫毛芭蕉扇似的一扇一扇的,吐出来的气全吹在他耳朵里。
他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床蹦塌了,还以为自己又做什么不要脸的梦。他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地上冷。他抱了许欣一下,又马上松了手。她比看起来更轻,像一片没有筋骨的叶子。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锁骨,那里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他似乎感觉到了那里有一根纤细的血管,在他的手掌下跳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敢用力,不敢使劲,拖着铅球一样的身体将她放在自己每晚平躺着的床榻上。他转头就跑,好像在这里再多待上一秒,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会发生。
岑北亭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问她:“想吃什么?”
许欣说:“我不吃了。”
他拉开冰箱,弓身在里面翻找,说:“吃牛肉面吧。”
厨房里传出撕拉一声响,岑北亭冒出头,说:“啊,你的那份我已经打开了……”
许欣:“……”
牛肉面是日本进口,实物和图片一模一样。牛骨头吊出的汤头处理成速溶汤料块,很快拉面汤香飘了出来。岑北亭吃个泡面也要讲究牌面,面一定要是日本进口的,一定要加小番茄、青菜、鸡蛋和火腿肠。
他在厨房里陀螺似的跑来跑去,许欣就在沙发上坐着无聊。
她看见岑北亭搁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一串乱码一样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字不断跳动,似乎是什么电脑程序,她看了几行,没看懂,只认得一个单词“loop”。
这时岑北亭端着硕大的面碗出来了,送到她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对筷子。
隔着玻璃茶几,岑北亭盘腿坐下,呼哧吞了一大口面条,惬意得说:“舒服。”
他冲她抬了抬下巴,说:“吃呀,怎么不吃。”
许欣用筷子挑面,她在心里抱怨,岑北亭是把她当猪吗?又给她弄了这么大一碗。
许欣小口吃,问岑北亭:“你还发烧吗?”
岑北亭说:“不发烧了。”
说完他头前倾了过来,示意许欣摸他额头。
许欣差点被面条呛到,刚刚她要摸,岑北亭非不让,现在岑北亭大大方方主动要求她摸,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往后躲,不摸,说:“烧退了就好。”然后低头吃面。
岑北亭电脑传来叮咚提示音,岑北亭放下筷子,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来敲去。
许欣瞥了一眼,有生之年能看见岑北亭打英文字母也是个稀奇,她问:“你在干嘛?”
岑北亭说:“挖比特币。”
许欣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很好奇,问:“比特币是什么?”
岑北亭说:“一种虚拟货币,卖了能换钱。”
许欣说:“怎么挖呢?”
岑北亭解释道:“就是用计算机解题,题目越难,计算机运算远快,挖到的越多,一般都用GPU挖,GPU的算法比CPU好。”
许欣已经听不懂了,但岑北亭继续振振有词道:“设置的时候不能太高,超过70%显卡就要烧了。”
挖比特币的难度很高,按照正常的速度以及比特币数量来计算的话,假如将一台计算机保持24小时不关机的状态,一直在进行运作大约需要3个月才可以获得一个比特币。
许欣问:“你每天上课睡觉,是不是因为晚上回来在搞这个?”
“那倒不是,”说话间岑北亭又敲了一串代码,他打了个哈欠,说:“我上课睡觉是因为晚上打游戏太晚了。”
许欣:“……”行吧。
岑北亭问她:“你要不要?要的话我给你几个。”
许欣说:“算了。”
岑北亭说:“真不要吗?以后会升值的。”
许欣说:“我也不会这个。”
“好吧。”岑北亭没勉强,继续在笔记本上敲了敲。
吃完面条,许欣跟岑北亭交代了各科作业。
外面雨已经停了,许欣准备回家。
岑北亭跟着跑去鞋柜到处找鞋,许欣忙说:“你换鞋做什么?不要你送。”
岑北亭不肯,反而责怪她,说:“怎么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家?”
他换好了鞋,抓上了门禁卡。
这时电梯门开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正站在电梯里,她有些惊讶自己此时看到的场面,目光在许欣和岑北亭之间来来回回。
许欣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然后她听见岑北亭说:“妈,您怎么回了?”
中年女人看了看许欣,对她点了点头,说:“家里有朋友做客呀。”
岑北亭外形上的大部分优越来源于朱芳怡。朱芳怡身材纤细颀长,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即便年过不惑,依旧保持着女性的优雅。她任何时候都保持着穿着的考究得体,此时脚上踩着透明细跟高跟鞋,头发高高挽起,团成一只整齐的发髻,肩膀上披着一条印度毛毯,两臂环抱在胸前。
“是。”岑北亭说:“我同学。”
“你好。”她和许欣握手。
许欣和她握了一下,女人的手很柔软,平日里应该很养尊处优。
女人对岑北亭说:“我听阿姨说,你生病了?”
岑北亭说:“是有点,但是已经快好了。”
许欣听着这对母子算不上熟络亲密的交谈,有些格格不入,她想快些回家,便对岑北亭的妈妈鞠了个躬,一个人匆匆离开。
*
岑北亭还很小的时候,朱芳怡每次带他出去,其他人见了,总是爱逗他,因为这小孩实在是太好看了,粉雕玉琢,像一只糯米团子。他们都说,这小娃娃随了朱芳怡,跟朱芳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朱芳怡和岑和正结婚二十年,前三年也是如胶似漆。那时他们一个是小科员,一个开小服装店,除了微薄的收入不足以还房贷需要朱芳怡父母的接济,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好。
然后岑北亭出生了。
他们都说岑北亭是福星,因为他出生之后,岑和正和朱芳怡同时发迹了。岑和正搭上了城市规划改革的顺风车,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科员三级跳,摇身一变成了区长;朱芳怡则趁了互联网电商东风,实体服装店转线上,服装店也成了数一数二的国产女装品牌。
但紧跟着岑和正和朱芳怡的感情也破裂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争吵,朱芳怡骂岑和正是软饭男、双插头,为了升官发财天天舔别人的脚指头;岑和正骂朱芳怡是臭□□,女人做什么生意,女人除了卖还会做什么生意?
岑北亭小的时候,他们还会收敛,至少知道关着门吵,不当着岑北亭的面吵。
但当岑北亭大些后,他们连避都不避了,因为他们懒得避,避不开。
他们吵架、打架,把家里砸得稀巴烂,他们无休止地争房产、争车子,一张离婚协议书迟迟签不下来。
岑北亭是跟朱芳怡的。孩子都是女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朱芳怡再怎么跟岑正和吵,儿子都是自己的。
“你的英语到底有没有好好学?”朱芳怡说:“你们老师跟我说,你这次考试成绩还是老样子。”
岑北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脑子不好。”
“脑子不好?”朱芳怡已经有了愠气,“你是不是故意让我看的?”
他和朱芳怡错肩而过,朱芳怡淡淡地说:“北亭,你以为你不参加考试,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你的护照、签证全部都已经办好了。下个月,再去参加一次考试,这次一定要去,听到了没有?”
朱芳怡总是这样,她虽然外表柔软,但实则是一个非常强硬的女人,从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决心,所以她的事业才会做得这么大,才会在商场上无往不利。
“去加拿大的学校、手续,我已经全部给你准备好了,雅思考试,一定给我好好考,听到了吗?”
岑北亭停下了脚步,“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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