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5

    温柔的晚风安静地拂过两人之间的缝隙,天边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恰好被地平线无声无迹地吞没。空气像是死水一般地沉寂,唯有无言的沉默如同水缸里的青荇四处蔓延,而后攀附上心脏并紧紧勒紧。

    沉默,实则是一种过分致命的声音。

    伊恩脸上的怒气迅速消失,他的脸上又浮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紧紧盯着阖上眼的和泉柯也,那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上浮动的冷漠如冰霜似的寒冷。

    “你应该清楚,你身上的排斥性已经到什么地步了。”

    伊恩异常反态地用一种平静如水的语调开口,和泉柯也慢慢睁开眼,和他沉默地对视。

    “它们的数量越多,你承受的排斥压越大。想要在到达一定基数前完全消灭它们,你必须在被压制的情况下解决它们,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知道,我很可能会死在这里。”和泉柯也淡然地接上他的话语。

    “但那又如何?”

    和泉柯也反问道,语调仿若“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去吃个冰激凌”般的淡然。伊恩扯了扯嘴角,再次伸手揪住了黑发男子的衣领,墨黑色的眼里闪现一种森冷的如冷兵器的寒光般的杀意。

    “很好,维柯,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会的。”和泉柯也罕见地对伊恩再一次表达的杀意做出反驳的回应,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抚平衣角的褶皱慢慢地站起,鸦羽般的发丝垂在他的额前,薄唇微微地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你现在执着的事物早已不是杀了我。”

    伊恩慢慢地放开手,看着和泉柯也背过身,站在摇摇欲坠的栏杆旁,侧脸仿佛被霞光打上一层柔和的蜡,原本锋利的下颔和精致到近乎尖锐的五官都变得无比平静。

    和泉柯也慢慢地闭上眼,而后再睁开,眼底悄然划开一抹如冰雪融化般的温柔。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伊恩投来的锋利到仿佛能直接撕开所有伪装的目光,语气平静如同午后和煦的日光:“我会先解决这边的奇拉美蚁,然后再返回流星街。”

    “你是不是太高看现在的自己了,维柯。”伊恩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梢,黑色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随着同化个体的增加,你的能力被压制的程度随之增大,如果到达一定的基数使得被世界意志接纳,即便你的排斥压消失了,凭借你们这边的能力体系,凭借你一个人,想要清除它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这是个无解的死局,你应该清楚。”

    “我知道,不过不用你操心。”和泉柯也嘴角那一丝丝笑容又收了回去,他别过目光,长而卷曲的睫毛在深蓝色的眼底投下丝丝羽毛状的剪影。

    “把你的打算给我丢到垃圾堆去,伊恩。即便你为了解决流星街的奇拉美蚁而使用空间转移将所有奇拉美蚁转移入这边的世界,你应该知道,依照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这边迟早会成为奇拉美蚁的第二个繁殖地,你是想让它们养精蓄锐而后再大批量重新入侵我们的世界吗?你去过平行世界就应该知道,按照奇拉美蚁的繁殖方式,以及因为我们世界颠倒的发展线,它们把这边变为战略后大方而后再度入侵时,我们世界里的那些能和奇拉美蚁一战的强者估计还困在黑暗大陆出不来呢。”

    伊恩的嘴角挑高,眼底却毫无笑意,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调悠然如钢琴流畅的琶音:“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流星街没有任何问题,其余的与我无关。”

    “难道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世界的发展你真的会如此关心吗?作为一名无心的杀手,维柯,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博爱了。”

    “的确,世界会怎么样我毫不关心,即便人类将从食物链的顶端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我也从不在乎这个,弱肉强食的强者法则,我自然心知肚明。”

    和泉柯也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注视着鳞次栉比的大厦一个连一个亮起五彩缤纷的霓光,注视着大团大团的云被夜的墨色侵染成黑夜的幕布,他身上的衣服轻盈地向后飘动着,修长而近乎半透明的手指轻轻搭在栏杆上。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似乎汲取自寒风入喉在肺腑间转了一圈又被他呼出的气,接近于夜的傍晚是一种如同在刺骨寒风中残留着的瘫在海滩上的沙丁鱼的蓝色,柯也注视着天际边浅薄的浮云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而后他慢慢地转过身。

    伊恩注视着和自己有着极其相似面容的血脉相连的弟弟唇边微扬的弧度,不知为何却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失常”的预感。大概自他得知柯也在这边的世界反常地待了太久以后,他的直觉就开始隐约暗示着他有一种什么东西,即将失去他的掌控。

    但他甚至隐约地察觉到了一阵细微的期待般的愉悦。

    “伊恩,我很早以前就已推测出母亲的打算,为此我不惜一切地反抗甚至不惜一切,哪怕近乎丢失性命。”柯也的脸上是一种非常平静的表情,似乎口中平稳地叙述的和性命攸关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从母亲现身,不,应该是我们被迫分开的时候,你就已经谋划了一切,包括对母亲的那些表面听从暗地却使绊子的计划。”

    “我和哈德利的相遇,哈德利对我的背叛,进入揍敌客家族,被西索盯上,甚至你下达的所谓夺取我性命的命令……甚至你故意仅让蒂亚姐姐和我逃脱……”

    柯也缓慢地叙述着,眼神平静无波。伊恩微微地皱起眉,他紧紧凝视着柯也的双眼,里面是一片空寂的深蓝。

    “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对吗。”

    天台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沉寂,柯也半倚靠在栏杆上,看似注视着眼前紧抿着唇的男人,大脑中的神经冲动源源不断地传来一种狰狞的如同火山爆发后炙热的岩浆席卷而来的痛苦。放在口袋里的手指痉挛一般地抽搐着。

    他的肺部被锋利的冷风占据,如刀子一般狠狠地扎在柔软的表皮,血液狂躁地冲击着血管,似乎下一秒就将破开血管喷涌而出。柯也缓慢地低垂下眼,灵魂在他的躯壳里叹息。

    已经只剩下一条路了,他缓慢而坚定地想着,这是唯一的选择。

    “实际上,我很早就不再期待着任何能给我带来生存意义的事物,世界是一个巨大而透明的囚笼,而我们不过是站在里面透着玻璃徒劳地望着外面的囚徒。”

    黑发男子的喉咙内部的神经纤维传来撕裂般的痛感,而他依旧在冷静而缓慢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丝毫不在意这种行为所带来的灵魂的痉挛一般的涩痛。或者说正是因为痛苦是他早已习惯的事物,为此反而给了他意识压过身躯上的疼痛的时机。

    “母亲给我们下了一个暗示,只要我们相遇,便会永无止境地互相憎恨着厮杀,直到只剩下的一个,那就是她选定的继承人。”

    被金色粒子构筑而成的男人一瞬间微缩起瞳孔,削薄的唇瓣抿成刀锋般毫无起伏的一条直线。柯也直起身,黑色的长风衣被高处的寒风吹得向后翻飞,裹挟着他过于瘦削的身躯,他向着伊恩走了两步,站定。

    “这种如此苛刻的暗示所需要的代价必然是巨大的,母亲支付的,便是她的生命,和她所拥有的一切感情。”

    柯也和黑发男人面对面站着,放在口袋里的双手一瞬间攥紧,他继续说着,“从上次和你见面之后,我发现我似乎不再憎恨你了,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他的脸上在一瞬间浮现了一种似乎与悲伤极其类似但又极其浅薄的表情,以至于那瞬间连伊恩也忍不住将身体向前倾了些许想要更近一步分辨清晰他脸上的表情。

    “母亲已经死亡。”

    他在以一种无动于衷的奇怪的冷漠口吻说道:“她的死亡解开了下在我们大脑中的暗示,所以,你已经不再会执着于杀了我。”

    站着对面的由金色光粒组成的男人的过于真实的影像在一瞬间狠狠地皱起眉:“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居然得出这种不切实际的结论了,维柯。”伊恩继续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虽然之前关于母亲的部分是正确的,但这并不意味着……”

    “在你背叛流星街后,我不会杀了你。”

    “我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得出这种结论,伊恩。”柯也用对方的句式反问回去并冷淡地抬眼注视着他的眼睛,深蓝色的瞳仁不知何时晦暗了下去,“我永远不会背叛流星街。”

    “不会?那么你……”伊恩凝起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可能性,脸上的表情难得的一瞬间地破裂,“你疯了吗?

    “疯了?大概吧。”柯也没有半点表情波动地回答道,眼眸依旧是死寂一般的近乎黑暗的墨蓝,“你应该知道的,我们早就变成疯子了。”

    “无论是幼年的与母亲的对抗与为了食物的争斗,还是进入揍敌客后的杀戮与痛苦,又或者是后面的逃亡与异世界流浪,这些所发生的的一切对我而言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你知道的,伊恩,孤独的确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毒。”

    ——那是这个世界最痛苦的囚笼。

    “这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没有什么值得去在乎的意义,即便是所谓的不顾一切的生存,我常年走在死亡的边界,收割过太多的生命,而生命的流逝不过是一曲悲鸣的徒劳哀歌。”

    柯也平静地叙述着,并用他一贯以来的清晰头脑冷漠地在内心想到:而他却并不感到任何的悲伤。

    已经没有任何事情会比我自身的存在还要无意义了,所以一切被施加的痛苦不过是一种理所应当的常态。

    他听见到自己的灵魂在躯壳深处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伊恩终于不再维持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唇线下压,眼瞳紧缩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将黑发蓝眼的男子完全圈定在视野之内。而对方对于这尖锐地足以让常人双腿发软的压迫性的目光置若罔闻,反而他的嘴角还轻轻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在这个无聊的被谎言与悲剧充斥的荒诞世界里,唯一有意义的不过是那个家伙身上相似的孤独。”

    黑发男子的半边身子被晚霞笼罩其中,朦胧间显出一种与他平时绝对不符合的温柔的意味,似乎连那层无时无刻笼罩在身侧的如同冰一般的隔膜也消融了些许。

    “无论世间是什么样的炼狱还是地狱,有他身上的孤独在空气中发出波纹状的震荡的世界,有他的独立个体存在的这个世界,对我而言,那就是一切的有意义。”

    伊恩向前上了一步,和泉柯也将唇角的微笑隐去,一瞬间又恢复到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注视着伊恩的唇瓣微微张开,那些话语一字不落地捕捉进他的耳朵。

    “为了确保流星街的绝对存活,我需要你放弃这边的世界。如果因为那位太宰君而导致你被绊在这边损失战斗力,那么,我不介意亲自动手……”

    “ 如果你敢那么做……”和泉柯也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语,黑色的长风衣顺风而起,衣畔的边缘开始缓慢染上冷冽的冰霜并向上攀附。

    “白兰君,我会让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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