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宴

    纪姝觉得很淦。

    很难用言语形容她那一瞬间的心路历程。

    她之前一直以为, 杀她的,很可能是某位被她糟蹋过、默默把黑化值满上了的美男子。

    毕竟她玩游戏的时候,真的很不当人。

    可是现在发现, 还可能是她完全不记得了的陌生人啊。

    她都快把人忘了, 对方还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

    纪姝回想了一下记忆里那位少年噌噌噌往上飙升的好感度,心里已经觉得自己在被鲨的边缘岌岌可危了。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 纪姝一般不搞纯情少年。

    纯情少年攻略是好攻略,身体也正值巅峰期, 一碰就起反应,奶狗一样整天摇着尾巴围着你转。

    但是盖不住纯情少年认死理啊。

    他喜欢你就一直喜欢你,第一次喜欢女孩子,满心满眼、心心念念全都是你, 你怎么能对着他狗狗一样无辜的眼睛, 说出“姐姐不喜欢你, 姐姐只是嘴甜, 大家玩玩而已”这种话。

    你敢说,他就敢红着眼睛黑化。

    又认死理,又不会好好说话。

    比如这位颜粲吧。

    长得一副倾世容颜, 根骨好武力值高, 要什么样的小姑娘没有, 他就耿耿于怀那么多年,抓着之前对你的满好感度不放手, 重逢的时候还和你耍脾气, 假装不认识你。

    讲道理纪姝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他。

    她救了他的命, 给他留下了名贵的灵药和足够的钱财, 安顿他, 给他做饭, 还讲好听的话哄他、给他做心理疗愈。

    但是认死理的纯情少年就记得“她喜欢别人不喜欢我了”“我哪里不如那个人”“好生气啊”“再也不要理姐姐了”。

    纪姝“”

    或许这就是搞纯情少年拿他们元阳,应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她根本没有睡过沙漠里捡到的小漂亮啊她根本没有吃到啊没吃到也要付钱吗

    讲不讲道理啊

    颜粲只答了两个字,说话的时间非常短,话一说完,立刻就挪开目光,不再继续看她,用力的手也瞬间放松下来,把白玉酒盏放了下来。

    他显得非常放松。

    西台侍郎吴潜穿得并不正式,他方才亲自击鼓助兴,额头上还有薄汗,但是看起来着实兴致高昂。

    吴潜久居官场,最擅长察言观色。

    他自然猜不到一直绷着、略微有些不太高兴的颜粲是因为看见了纪姝,才忽然放松下来,只以为是宴会的热闹终于感染了这位颜状元。

    那此时可是和他推心置腹,把他拉拢到自己身边的好机会。

    西台侍郎长袖善舞,风雅至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文坛魁首、画界圣手,同时,也是京中高官,为天下读书人所艳羡。

    “颜状元觉得这绿腰舞如何”吴潜把鼓槌放下,在婢女捧上来的洗手盆里洗了手,笑问道。

    颜粲身姿挺拔,眉目如画,在烛光月影之下,五官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方才饮过酒,脸上有薄红,眼眸也泛着水光,单单眼神流转,就足以勾魂摄魄,声线平缓,微微笑着同西台侍郎吴潜客套。

    好像刚才根本没看见纪姝。

    纪姝这么大个活人站在他旁边,只有他能看见,他却视若无睹,沉迷于人际交往中的套话废话。

    假装没看见。

    根本就是故意不搭理她。

    纪姝“”

    所以说纯情少年真的很难搞,搞了要遭报应的。

    这种纯情少年只有每天喂一顿才能顺毛撸得开心,你不仅不喂还跑去和别的少年玩,他分分钟就黑了。

    黑就黑了,还不承认。

    纪姝决定和颜粲好好掰扯清楚。

    她觉得自己在颜粲这件事上,并没有犯什么错误,说开了,应该未来也不至于被鲨。

    他们所在的这个小院并不偏僻,只是刚才有女眷在跳流行的绿腰舞,才把路边的灯烛都熄灭了,突出院子中心翩翩起舞的舞姬。

    也正是因为院子中心有舞姬,西台侍郎相熟的德释和尚才背过身去,不看女子的身姿的舒展,而是来和颜粲聊人生。

    纪姝原本想等他们客套完,先弄清楚颜粲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沙漠里的少年,如果是,和他沟通清楚。

    然后再去找吴潜,从他那里套出鹿鸣之礼的所在。

    但是他们聊了半天都没散,从诗书礼乐聊到国家形势,德释和尚加入之后,甚至开始聊宗教哲学。

    聊得开心了,几个人一起进了屋子,召来乐工助兴,决定一起清谈。

    纪姝“”

    这小王八蛋绝对故意的。

    他方才明明看见她了,也知道她站在旁边,要伺机来找他,他就是不给她这个机会。

    假装没看见她,不想理她。

    纪姝对自己的美貌十分有数。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非常耿耿于怀。

    脸长得那么好看,心却那么黑。明明武力值也很高,书念的也不少,但是性格一开始就养成这样了。

    纪姝痛心疾首。

    纪姝猜测他到人界来,原本是要报仇的,只是碰巧遇见了她。

    毕竟每个魔修都有自己的心魔,结合他那个“血海深仇”的标签,他的心魔应该就是自己的灭门仇恨。

    太虚境将居住在遗世天内的修士,都称为“魔修”。

    遗世天,也因此被叫做“魔域”。

    也有本来是太虚境的正经修士,因为心魔横生,无法突破,堕入魔道。

    太虚盟一旦发现这种修士,会立刻发布通缉令,悬赏此人的性命。

    这种时候,这个中途堕魔的修士只有一个去处。

    那就是跨过炎热无人居住的沙漠,穿过一望无际的冥花之海,渡过深不见底、幽黑恐怖的忘川,去往遗世天。

    遗世天就是魔修的聚集地。

    遗世天里弱肉强食,没有道德、没有约束,这里所有的修士都有严重的心魔,所以你无法相信任何人。

    即使他现在答应的好好的,过一会儿就可能被心魔控制,杀人谋财。

    遗世天还有一个别名“有去无回之地”。

    说的是,任何修士,只要堕魔,就再无转圜,不可能再变好。

    所以太虚盟针对魔修的悬赏令,从来不试图感化他们,让他们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只会让见到魔修的人格杀勿论。

    纪姝确信自己打不过他。

    要是她联系太虚盟的话,绝对会被他先下手为强。

    要是只是被杀也就算了,看这人的黑心程度、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程度,她估计自己恐怕得被锁在床上,一天喂他三顿保命。

    纪姝“”

    纯情少年的身体素质,这个时候就忽然不是优点了。

    确定短时间内应该见不到颜粲,也接触不到吴潜之后,纪姝随之前往了侍郎府邸的内宅。

    她才不是那种随便浪费时间的人。

    没办法直接套话,那就先上手找。

    这种御赐的贵重物品,一般都会有专门的库房存放,也有人喜欢藏在书房的暗格之中。

    纪姝先去了书房。

    宴会的气氛还很浓,纪姝时不时能看见眉目传情的男女,但是好在这场宴会还比较正经,她没撞见太过出格的肢体接触。

    书房所在的位置一般都种了竹林或梅林,这是大夏读书人的习惯,用植物来寄托自己所谓的高洁品质。

    为了能够收心读书,书房的位置一般也比较偏僻,离女眷的居住地比较远。

    因为外面热火朝天地在进行宴会,书房附近非常冷清,纪姝甚至都没看见任何一个奴仆。

    到处都是黑黝黝的。

    讲道理,虽然西台侍郎吴潜道德败坏,为了钱权甘愿做妖妃走狗,但是纪姝对他的业务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纪老爷那就完全是国家蠹虫,任何事上手就办砸。

    吴潜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是不愧是状元出身,智力反应能力都非常可以,经手的事也都办的没话说。他就算要论,也只能算是鬼迷心窍站错队伍的权臣,不能说是简单的奸臣。

    玩游戏的时候,纪姝还翻过他的履历,发现他出仕的理由还挺传奇的。

    吴潜自小就是神童,但是比起功名,他更喜欢幽深佛法,甚至都已经决定好了,赡养完父母就出家。

    但是呢,某个酷热夏天,少年的他在山中读书,某个晚上做了一场梦,在梦中渡过了一生。

    醒来之后,吴潜思索良久,就放弃了出家这条路,下山去参加科举,还一举中了状元。

    因为这人聪明,又擅于与人交际,这些年在官场上一直官运亨通。

    纪姝原本猜测,吴潜的书房里应该会有很多书,暗格机关可能就藏在某本特定的书后面。

    但是当她穿过竹林,走近书房的时候,却意外听见了有女孩子的声音。

    “你确定是放在这儿吗”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她声线很好听,一听就是位小美人。

    “我不知道啊,”另外一个声音就比较慌张了“侍郎不让我们进书房的,我只是那天送汤过来偶然看见了。”

    “那再找找,拿出来的书记得放回原位去。”一个说。

    “找不到,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被发现了要被责罚的,我害怕。”另一个人的声音却愈加慌张。

    咦她们在找什么她们是吴潜的侍妾吗

    纪姝好奇地往书房里面看去,却只看见一盏微弱的烛火,烛火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根本看不清执灯烛的人。

    看起来她们很怕被人发现。

    “来都来了,现在还回去”当中一个人说道“现在前院在举办宴会,侍郎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的。今天不找到看一看,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是、是吗”那个惊慌的声音迟疑了。

    “当然是了”一直以来拿主意的那个女子说“就算要被责罚,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侍郎如此挂念,以至于以至于连我都只能沦为她的替身我怎么甘心”

    “对、对啊。”那个声音小声附和道“好不容易抓到奴仆换班的错漏,知道他们今天要偷懒,现在就是好时机啊。”

    “侍郎平日里赏玩珍品、鉴赏画像,都是在书房中,可见书房里必定有暗格。我们再仔细找找,能找着的。”

    经典白月光和替身的戏码

    其实纪姝看了这么多篇言情小说,一直渴望穿越成某位大佬的白月光替身。

    大佬得不到白月光,就只好来找容貌相似的她,给她几千万,让她做白月光的替身。

    问题是,为了心中那个白月光,大佬一般都会守身如玉。

    这是什么意思

    白拿钱,不做事。

    妥妥的人间理想啊。

    在大家都996的当下,去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要是白月光还活着,和大佬相爱相杀那就更好了。

    一般白月光会气愤地来找她这个替身理论,二话不说甩给她几千万,让她快走,永远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男人面前。

    纪姝保证自己恪守职业道德,拿了钱立刻跑路,谁也找不到她。

    当然,按照言情小说的套路,这个大佬一般最后会幡然醒悟,发现自己真爱的其实是她这个替身,要死要活地追妻火葬场。

    当然了,追妻火葬场,那又是另外的价格了。

    然而现实非常残酷,纪姝并没有这种躺着赚钱的荣幸,而是苟在黑夜里,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加着夜班。

    吴潜书房外的竹子非常高,初秋的月色照着竹林中,显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美丽。

    纪姝仔细听着书房内的声音,发现里面两位姑娘翻了一圈还是没找着,她们的胆子也小了许多,胆怯的情绪上来了,正匆匆把书房恢复原样,打算从后门溜走。

    她们走了,纪姝就好动手了。

    她不是特别喜欢竹子,觉得所有竹子的最好归宿都是去给熊猫崽崽吃掉。

    纪姝玩妖女模拟器的最开始,不太会玩,也没遇见过几个想搞的男人,经常一整天都挂着游历,因此刷出来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奇遇事件。

    比如

    纪姝偶然进入幻境,在幻境作用下沉沉睡去,梦中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她是个普通女子,与人相知相爱,携手一生。幻境破灭的一瞬间,仿佛大梦一场,她依然是太虚境的修士,梦中的一切却已经完全幻灭

    纪姝感触于幻境中的黄粱一梦,心神寂静,突破率减少10。

    当时会进入这个幻境,就是因为游历途中,她看见一大丛竹子,好奇想去折两根,看能不能收集到包裹中做武器。

    毕竟游戏初期比较穷嘛,而且刚开始玩,没有氪金的打算,试探试探游戏的自由度。

    结果竹子没折下来,一脚踩空,陷入了竹林下的幻境。

    陷入幻境也就算了,问题是掉突破率啊。

    游戏初期,她还是个穷比,什么都没有,灵药灵草灵材啥也买不起,甚至估摸着折路边的竹子当武器。

    突破率一掉,她平白无故多修了好久,不断地突破失败、重来、突破失败、重来。

    完全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尝试,以至于她后来满级了,看到低级修士冲境界的按钮都要条件反射性恶心一下。

    由于有这段经历,后来纪姝对那些因为屡次突破失败而心魔横生、直至堕魔的修士,一直保持着一份同情心。

    那两个身材纤细的姑娘匆匆离开之后,纪姝如愿进入了西台侍郎的书房。

    四壁挂着的画是竹子,窗前还有竹铃,就连书桌上那副题字,也写的是“无竹令人瘦”。

    纪姝从芥子戒里找出来一个小小的罗盘,这是她曾经在某个地下拍卖会里买的,说实话,功能相当鸡肋,纪姝买它主要是觉得它挺好看。

    这个小罗盘,可以在距离灵草一指以内,准确指出灵草的位置。

    然而一旦离灵草的距离大于一指,它立刻就不工作了。

    大多数灵草都生活在茫茫大漠、莽莽雪原、深深海域中,作用范围只有一指,何止是鸡肋,简直是废物。

    这个鸡肋的罗盘,还挺适合这种小范围寻宝的。

    虽然纪姝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她又没有第二个寻宝罗盘了。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挽起来的珠帘束在两旁,书房内用来小睡的床铺了半床明月,青翠的竹子之间吹来了满林的凉风。

    纪姝手上的罗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铮”。

    草,真的找到了。

    纪姝摸索了一会儿,迅速找到了机关,用灵力打开了它。

    主要是,刚才那两位姑娘肯定也发现了这个暗格机关,她们一定已经打开过了,而且匆忙之下并没有很好地复位,所以纪姝才能那么轻易地破解它。

    暗格里放着一个眼熟的犀盒,颜状元手上的那个和这个一模一样。

    纪姝一阵狂喜,立刻打开了这个犀盒。

    里面装着一棵烟云锦芝。

    烟云锦芝是仅次于七宝灵枝的灵药,一株蕴含着50200灵气。

    郁华观真大方。

    纪姝知道犀盒里不可能又放着一棵七宝灵枝,对这棵烟云锦芝已经非常满意了,收在芥子戒中,从芥子戒里拿了个结金散,施好障眼法,原样放了进去。

    她把犀盒放回去的时候,手碰到了一个奇怪的、长方轴的软卷。

    纪姝原本并没有打算去看那副软卷画着什么,她只是不小心碰歪了一点,于是想将它摆回原位。

    可是那软卷上的软绳完全就是个摆设,她一扒拉,那副画卷就刷地张开了,一下子就滑落下去,将整幅画呈现在纪姝面前。

    刚才那两个进书房来翻找的女子,肯定碰过这副画卷,而且碰完之后没有放好,她才会一扒拉就全张开了。

    画上是许多竹子,竹子之间隐隐约约有个背景,看不清是男还是女,大约是美丽的。

    说画的是背景,都有些太过具体了。

    那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像是清晨睁眼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可是那场梦境已经迅速分崩离析,被遗忘掉了。

    从困倦到清醒的短短数十秒,就连“遗忘梦境”这件事都会被一并遗忘掉。

    那个影子,就是在梦境分崩离析的瞬间,有人匆匆起身,扑到书桌上,在自己遗忘掉一切之前,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画下来。

    可是区区几秒,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梦中无边无际、郁郁葱葱的竹林。

    画卷旁边是正楷题词山郡萧条,竹树交密。归卧竹根无远近,夜灯勤礼塔中仙。

    画卷已经有些旧了,估计还是吴潜的早期作品。

    讲道理,吴潜未来虽然是个道德败坏的妖妃走狗,但他的书画水平真的非常不错,只要流传下去,一定是后世称颂的大画家。

    单单只是惊鸿一瞥,纪姝就对这副风景画印象深刻,久久不能忘怀。

    她一边将画卷按原样摆回去,一边不禁想到西台侍郎吴潜画自己心上人的那一幅画卷,得惊艳好看到什么地步啊。

    要是那两个姑娘找到了画卷就好了,她就能在窗户间隙中悄悄蹭一眼,瞻仰一下大书画家的心血之作。

    纪姝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一切都恢复到了自己进来时的模样,然后就悄悄地出去了。

    找到烟云锦芝了,纪姝的目的已经达成,她打算再去试试能不能和颜粲讲讲理,如果不行就回去睡觉。

    吴潜的宴会已经进行到尾声了,德释和尚在院子里烧石叶之香,大家错落地散布在院子中央,笑嘻嘻地在祈福。

    人界虽然不像太虚境那样,到处散布着秘境,时不时能有一段机缘;不像太虚境那样生长着灵草灵药,但是人界也有自己的灵植。

    石叶之香,就是其中一种。

    据说只有积年的佛教大师才能从山中找到这种香,当这种香点燃的时候,所以感受到香气的人都会有好运。

    “石叶之香,如石叠叠,状若云母,其烟气辟恶厉之疾。”

    纪姝原本想继续用隐身咒的,但是思索了一下,觉得颜粲反正能一眼看破,这样实在是掩耳盗铃。

    于是她干脆撤掉了隐身咒,用心法改换了容颜装束,变作最常见的舞姬模样,混在人群中。

    为了点燃石叶之香,附近的灯烛都灭掉了,夜晚已经深了,庭院中充斥着盛宴独有的淡淡酒气,大家都玩累了,谁也注意不到她。

    今天到了许多女眷,石叶之香在官场交际中不算罕见,但是闺中的女儿却没怎么见过,是以都好奇地围着观看。

    纪姝站的远,她又刻意遮掩了自己的身形,想要找一找颜粲,务必达到“他在明我在暗”的状态。

    他似乎是赌气不想见她,又放不下,一直耿耿于怀。

    要是旁人也就算了,他可是魔修,心魔纵横,最是容易出事,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她必须得和他说开。

    结果颜粲没找到,先听了许多人家的谈天内容。

    “我还以为今天这场宴席会见到云麾将军。”一个穿着暗色衣袍的男人斜倚在漆红的柱子上,知道自己远离众人,又喝了些酒,醉意上来了,低声对同伴说“毕竟请了那么多女眷。”

    “何出此言”他的同伴则穿了一身佛头青,手上拿着一只酒瓶,直接坐在栏杆上,仰头喝了一口,问。

    “陛下想要孤臣直臣,世界上哪有比一个立志不嫁的女人更孤、更直的臣子呢”暗色衣袍的男子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商君书中有言国强民弱,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贪则重赏。”喝酒的男人摇头晃脑地背了一段,看起来倒不像是醉酒“弱民,是为了更好地掌控天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何尝不在天下之中”

    “确实。”暗色衣袍的男人说“云麾将军这一身胆色,也远超常人,让她安安稳稳去嫁人,有些暴殄天物了她既然愿意相信陛下,陛下自然愿意重用她。”

    喝酒的男人笑了一下“她可真是一点退路也没有,陛下要的就是这种人。”

    暗色衣袍的男人说“既然尘埃落定,云麾将军调离晋宁郡,就是陛下力捧的新贵。西台侍郎今天怎么不请她”

    喝酒的男人说“别,到时候万一酒醉了,有人不长眼把她看错成侍妾了呢。西台侍郎何必做这种容易出差错的事情。”

    “倒是新科状元颜粲,看着绝对是可倚重的国之栋梁,将来前途无限。这是场专门为他举办的宴会,何必要再添波折”

    他们俩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一下,空气中全是烟尘爆裂的声音。

    喝酒的男人说“当女子真难,还好咱们是男人。”

    他说完这句话,把手里的酒喝完,跳下栏杆,也去凑热闹了。

    纪姝

    纪姝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东方俨要给她再次晋封。

    东方俨不会认为,云麾将军王淑贤愿意为他所用,是纪姝在其中出了力吧

    她什么也没做啊。

    她就请人吃了顿饭,还让云麾将军快跑,别被女德教育洗脑,做什么事情要三思而后行。

    结果这次云麾将军倒是没嫁人,三思之后,她决定向东方俨表忠心,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臣子。

    纪姝“”

    好吧,对于王淑贤来说,这倒是个挺好的结局

    对于东方俨来说,他本来只是保守行事,打算加强一下皇权,结果意外得到了一个发誓效忠他的ssr武将,他也挺高兴的。

    只有纪姝,弱小可怜又无助。

    不仅回不了太虚境,还要被迫当宸妃。

    纪姝觉得心好痛。

    老天保佑东方俨的好感度没涨,求求了。

    之前她玩太虚令里面的小游戏时,非常愤恨,整个后宫都可以以“绵延子嗣”的名义低好感值睡东方俨,只有她这个妖妃必须刷满好感度才能搞他。

    说是要完成“宠冠后宫”的任务,必须是皇帝真心喜欢她。

    真心喜欢,就是特殊的,是喜欢到了极点,才会试探性地请求。

    现在她无比感谢这条规则。

    石叶之香的气息已经蔓延开来,这种香气容易粘在衣服上,又极易散去,不一会儿就会完全消失。

    也有人称它为“梦中香”。

    香燃尽,西台侍郎的宴席就正式结束了。

    西台侍郎吴潜正在送客,门前车马往来,一时又热闹起来。

    但这热闹是种懒洋洋的热闹,大家都饮饱酒醉了,各自上马车回家,回家喝碗清淡的醒酒汤,就可以沉沉睡去。

    反正明天是休沐日。

    像是星期五的晚上出去玩,心无挂碍,玩得最开心。

    纪姝在人群中寻找颜粲。

    舞姬们已经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只是客人未走,还不便退场。方才上酒席作陪的,都在帮忙送客,单纯起舞助兴的,倒是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未走的都是在等相熟的姐妹。

    纪姝听见舞姬们在聊天。

    “我可是长见识了,吴侍郎不愧是风流才子,最是怜香惜玉,他那小阁的七宝花障后面,全是大块的玻璃,完全透明,点了灯在上面起舞,附近看得一清二楚呢”

    “玻璃啊他用来做窗子吗太暴殄天物了吧”

    “是啊,吴侍郎总是干些不同于常人的事情,他还觉得很正常似的。”

    “那玻璃窗我也见过,完全透明,像没有似的。我当时抱着只白猫,在摸猫咪的耳朵,窗外树上的那只野猫看了我半天,也把头凑过来,想要我摸它。”

    “中间隔着层玻璃呢,这怎么能摸到”

    “是啊,根本摸不到,那只野猫头探了半天,看我不理它,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悄悄地走了。”

    “欸,野猫哪会这么亲人。恐怕那是只被人养过的猫咪,抱回去养了几天,又把它给扔了,所以才会要你摸它。”

    纪姝“”

    “说到猫,吴侍郎也很喜欢猫啊,我听云姐姐说,他以前还亲自给猫做大玩具,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木头,磨成玩具的样子,供猫在上面爬。”

    “吴侍郎最是怜香惜玉啦,对猫都那么怜惜,对他府中的侍妾更是怜惜。”

    “吴侍郎不是做了好几个木头玩具吗,他觉得后面做的更好,就把前面那几个半成品当垃圾扔掉了。”

    这时有个软绵绵的声音加入了她们“我看见有野猫在那些被扔掉的木头玩具上面玩啊,它们玩得挺开心的,那也不算是垃圾吧。”

    “哎呀姐姐,你那几天被教坊司借出去了,不在府里。那么大的木头,怎么会有人让它给野猫玩呢。第二天就被人收走卖钱去了,那些野猫哪敢和人对抗啊,要被打死的,只能远远看着给拖走了。”

    这几位舞姬的声音很快,聊天的内容无限分岔,一会儿又聊到别的地方去了。

    纪姝终于发现了颜粲。

    他穿着惹眼的红袍,因为晚上饮过酒,眉眼上挑处也都是薄红,极为妩媚。吴潜因为什么事情慢了他一步,他便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仰着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他看不破纪姝的易容改装。

    这是纪姝主修的心法,叫上善,就算是大乘大圆满的修士也不可能看破她的画皮。

    吴潜很快重新跟了上来,他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了,但素来风雅,性格放达,兴头上来了从来不计较门第尊卑。

    他亲自过来和今日宴请的主宾颜粲告别,要目送他上马车,以示看重。

    纪姝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换什么样的装束和容貌,才能找机会和颜粲搭上话,忽然听见吴潜在说

    “我知道子余你觉得女色误人,但是男人笨手笨脚的,到底需要女子照顾,你若不嫌弃,挑一挑,为兄做主便把人送你了。”

    他指的,显然就是包括纪姝在内的一众舞姬。

    纪姝觉得身边霎时安静了下来。

    一股难以描述的紧张在舞姬中流动了起来。

    一阵轻风吹过,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微微摇晃,风灯凌乱,烟云正重,一轮残月在西。

    然而颜粲甚至没有往那边看一眼,就直接推辞了。

    他容貌俊朗到魅惑人心的地步,就算是在拒绝,也依旧让人不忍心责怪他。

    推辞完之后,他正要上车,吴潜笑着摇摇头,一眼看见纪姝,似乎觉得她很合适,直接招手示意纪姝过去,然后让一边的仆妇将她扶上了马车。

    颜粲察觉到他在做什么,刚掀开车帘要说话,吴潜就直接一掌击在马身上,马车顷刻间便跑动起来。

    虽然纪姝心里狂喜,觉得老天终于做人了,帮了她一把,但是她并没有直白地表现出来,而是微微低头,安静地随着颜粲进了马车内部。

    颜粲一直没说话。

    他靠在窗边,往外看去。

    残月细细洒在窗上,配着一身红色状元袍,格外显得他丰姿皎然,人间殊色。

    纪姝正琢磨着要以什么作为开场白,比较不惹这位魔修生气,忽然一眼看见马车内放着一个眼熟的木偶小马。

    木偶小马是人界和太虚境都通用的一种儿童玩具,太虚境的加了些灵力,甚至可以和孩子对话。

    那只木偶小马是全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被人拆解了,四分五裂地躺在小桌上。

    纪姝想起自己刚刚捡到俞笛,收他为徒的时候,也曾经给他买过这样的木偶小马。

    买的第一只木偶小马很普通,不会叫也不会动。

    纪姝第一次收徒弟,觉得应该给他最好的东西。

    所以她第二天又去买了一只全新的木偶小马,带着灵气,是衔月楼出品的,暗格里装着糖果,还会说话。

    有了新的木偶小马,她就把旧的那个扔掉了,怕俞笛吃糖把牙齿吃坏掉,把糖果塞到旧木偶小马的暗格里面,一起都扔了。

    傍晚扔掉的,第二天早上她路过的时候,看见那只木偶小马躺在洞府外的石凳上,不知道怎么跑那儿去的,就顺手捏了个诀,把它销毁掉了。

    这原本是件很旧的小事,不知怎么,纪姝忽然又想了起来,还同时想起刚才舞姬们说的野猫。

    颜粲是不是说过他以为她抛下他是考验他,所以还追出来过。

    被人类养过又抛弃的猫咪,再次遇见人类的时候,还是会试探性地把头伸过去,想要她摸摸自己。

    人类已经有了新的猫咪,给新猫咪买了好多好东西,嫌弃那些不够好的东西配不上自己的新猫咪,便将它们当垃圾扔掉了。

    可是那些被人类抛弃的野猫,觉得那些不够好的东西,也已经很好了。

    他开心地捡走新猫咪不要的东西,觉得这说不定也是人类给他设置的考验之一。

    野猫很少吃到糖的,他觉得糖很甜。

    可是第二天,人类就把那些不够好的东西彻底地扔掉了、拖走了、销毁掉了。

    野猫远远的看着,他忽然醒悟。

    原来不是考验啊。

    原来就是人家不要的垃圾啊。

    原来是这样。

    人类不要你了,就是不要你了。

    久远的记忆在她脑海里蜻蜓点水一般掠过,还未等她得出什么结论,忽然耳边响起衣衫和空气摩擦而成的裂空声,仿佛惊雷闪电一般。

    有人带着杀意在快速靠近她

    修士的本能让她整个人都迅速绷紧了,知道躲已经来不及了,打算全力抗下这一击,再做图谋。

    因为全身上下所有的灵力都被调动去防御了,她的容颜和装束迅速恢复原样,变回了本来的样子。

    纪姝觉得自己脸颊一紧。

    铺天盖地的威压在刹那间就已经完全制住她的手脚,他单手捏着纪姝的脸,手指用力到发白,好像在抓住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那张倾国倾城的俊朗容颜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因为靠得太近,状元郎的红袍轻轻覆盖在她身上。

    他上扬的眼角已经布满薄红,像是因为愤怒,又像是因为

    求而不得的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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