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的京城, 正如每一个百年老城市一样,拥有许多隐秘且曲折的街巷,不是本地人, 很可能会在这些街巷中兜兜转转一整天都绕不出来。
“曲巷横街深更杳”,平日里大家便待在各自的小街小巷之中, 完全的熟人社会。
但是京城也有宽阔的官道、规划整齐的市集, 供那些走出街巷的百姓可以自由交易、方便交通。
这样的规划, 也无疑很方便大家看热闹。
纪姝匆匆赶去的时候, 广阔的官道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人给围上了,还有更多的人从那些不起眼的街角巷尾跑出来。
她费劲挤进去, 看见陈公子和他姐夫礼部右侍郎的儿子,名字叫张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满脸通红。
准确地说, 是陈公子单方面被他姐夫张缺碾压。
毕竟陈公子来次朱铺子挑衅都不成功,几句话还能把自己给绕进去, 怎么可能吵得过世代书香的张家。
“你姐姐到我家来, 七出便犯了三条”张缺振振有词“无子、嫉妒、不事姑婆我休她也是应该的她自己觉得羞愧自杀了怎么还能怪到我头上来你再无理取闹, 她休想葬进我家来暴尸荒野就是她这种无德无貌的女人应有的下场”
陈公子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指着张缺怒骂道“你这狗娘养的我姐姐什么时候不事姑婆了难道不是你们家折腾她,让她天都没亮就起床熬粥我姐姐难道不是我家养出来的女儿吗她在家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张缺冷笑“她不就是会做点表面样子。不事姑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以我母亲的感受为主, 我母亲说她不孝,她就是不孝”
陈公子更加怒发冲冠“你这小娘养的强词夺理”
张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连四书都背不下来,还在这里说别人强词夺理。”
张缺说“我告诉你你姐姐也算是幼通经史, 自然要识大体孝顺公婆,终生无嫉妒之意, 为了表示对夫君、公婆的尊敬, 应该在婢女小妾之前, 就把家务事都做了。家务之外的事情一点意见都不能发表,否则牝鸡司晨颠倒阴阳,这世界都要乱了”
陈公子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逼问道“你觉得她不是一个好妻子,所以你打她”
张缺傲然道“妻子不贤德,做丈夫的自然要好好管教她一番。不然以后她丢的可是我张家的脸。”
纪姝可真没想到,张家最丢脸的那个儿子张缺,还能坦然自若地说出这种鬼话。
他可能觉得自己是个男的,就已经很光宗耀祖了吧。
她稍一走神,陈公子已经忽地扑了上去,他满身都是肥肉,肉鼓鼓的像一大块粉蒸肉。
然后陈公子就一巴掌扇张缺脸上了。
他人胖,巴掌也宽,又因为愤恨蓄足了力,张缺半张脸都立刻肿了起来,门牙也肉眼可见地松动了。
陈公子简直像是一座坦克,轰隆轰隆地碾过去,压在张缺身上,用尽全力厮打他。
然而,总所周知,虚胖是一种非常不健康的体型。
陈公子还没打张缺几下,就肉眼可见地开始喘气,显然一边压制张缺的抵抗,一边打他,需要非常大的体力消耗。
没过几个刹那,陈公子的先发优势基本就已经消耗完了。
张缺和陈公子当街扭打起来。
不出纪姝的意料,陈公子很快就落了下风,整个人被张缺按着打。
张缺还要杀人诛心“你姐姐自己做错了事,愧为人妻。她还算读了书,知道羞愧自尽。你这种野蛮人,平常书也不读一页,这样无理取闹,真是丢尽了两家人的脸”
陈公子不断在挣扎,他的脖子被张缺掐着,已经有点缺氧了,但是还在反驳“放你娘的屁你这小兔崽子才是该羞愧自尽的人你不准说我姐姐”
张缺冷冷一笑,像看脏东西一样看着他“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张家的媳妇,我怎么不能说了我就说,她无才无貌,犯了七出,活该去死。”
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因为脖子被掐住,陈公子没能继续出声反驳,被掐得喉咙嗬嗬作响。
纪姝觉得这就是出手的时机,大喝一声“张家要杀人啦”
然后纵身一脚把张缺给踹飞出去。
由于是第一次出手和人打架,她有点拿捏不住修为的运用,这一脚踢出去,张缺“刷”地飞出老远去,整个人脸朝下,在地上刺啦刺啦滑行了好一段路。
哦豁。
纪姝费力地把陈公子扶起来。
满脸横肉的陈公子可能平常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也没有在生死边缘这么徘徊过,整个人一边剧烈喘气,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
他哭起来了。
他哭的样子很难看,因为人太胖了,脸上全是肥肉,一出汗就油光满面的,满脸都泛着油腻,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他简直是在号叫。
那些在冬夜里冷得要死的鸟雀就是这么叫的。
词不成句,大约是说你们读的什么狗屁书,我姐姐都死了,她要是不念书,就会和我一样开心的。
她要是不念书,不知道什么忠义节妇,不读什么狗屁女德,怎么会知道你是个狗娘养的还从一而终嫁给你
张家的人见张缺飞了出去,连忙跑去扶他起来,剩余的奴仆全部一拥而上,朝纪姝扑过来。
纪姝“”
纪姝发誓自己只是自卫,陈公子扒着她的衣服哭,根本不带松手的,她躲也躲不了。
反正最后张家的奴仆全趴下了。
陈公子带来的奴仆正摩拳擦掌想要迎击对面的攻击呢,对面已经全部趴下了。
纪姝迎着他们惊骇的眼光,不禁深沉思考她是不是通关速度太快被怀疑开挂了。
草,早知道慢点打。
张缺的鼻子淅淅沥沥在往下流血,他自知打不过纪姝,见自己身边的下人也倒了一地了,不敢再嘴贱,匆匆爬起来,翻身上马。
可是临走之前又气不过,指着纪姝问“有种你就把名字告诉我”
纪姝就怕他不问,立刻热切地说“我叫宁则是次朱铺子的掌柜平生最怕做生意亏本,你有种就来打击报复我认准我一个眼睛瞎了报仇报到其他人身上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纪姝超大声“你记住了没我叫宁则,快来打击报复我”
张缺“”
张缺大约没见过她这么诚恳热情的人,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捂着自己的鼻子放狠话“好,你给我记着”
纪姝把陈公子交给陈家的人,开开心心地回次朱铺子了。
因为刚刚当街得罪过张家,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就算是在道义上支持纪姝,但是也不敢再去次朱铺子了。
张家那个张缺,在本地的名声可不太好。
万一被张家误会和宁则宁掌柜关系好,一起被打击报复可怎么办啊。
莫惹小人啊。
谁家里没有老人小孩要养啊,平白无故把自己牵扯到官司里去,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呢。
次朱铺子的门庭前所未有的萧条了下来。
次朱铺子的伙计们一如既往猜不透自己家掌柜在干什么。
就算有上一次疯狂赚钱的经历摆在前面,他们还是不由开始质疑起纪姝来。
但是因为纪姝刚刚给大家发过钱,他们还不至于当着纪姝的面说出来。
纪姝觉得自己真是个经营小天才。
破产大业简直是绝处逢生啊
估摸着张家的打击报复没那么快,张缺看个鼻子至少还需要大半天,于是纪姝还抽空回了一趟清思殿。
一回清思殿,就看见桃枝拿着一捧杂草在喂那只小白骆驼。
桃枝兴冲冲地对她说“娘娘,这是陛下送来的你看它可喜欢吃了”
纪姝“”
纪姝蹲下来,撸了几把骆驼的白毛,表情复杂地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妈妈爱你。”
中午难得东方俨来了后宫,目标明确,马不停蹄朝清思殿来了。
纪姝本来正准备吃午饭,见东方俨来了,桃枝连忙招呼人去把午饭的规格往上加。
东方俨因为太忙,已经许久没来后宫,就像一个正在赶项目的社畜,每天到家都过零点了,第二天又要早起。
连续大半个月没有性生活是非常正常的。
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一点,东方俨就往后宫来了。
由于知道东方俨下午还有正事要做,纪姝并不担心他打算来睡自己,从而导致此人好感度不可抑制地往上飙。
好感度一满,黑化值满格根本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你喜欢骆驼吗”东方俨问。
纪姝非常敷衍地点点头。
其实要进冷宫,按理来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触怒东方俨,让他气得恨不得她死。
但是东方俨这人疯得太不稳定了,纪姝怕杀自己的就是他,万一触怒他直接导致了另一条死路,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只能不动声色地冷着他,争取压着他的好感度不往上涨。
东方俨还以为她神色敷衍是因为纪如月的事,温言安慰道“你不要担心,纪如月的事情我已经遣人去查了,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
纪姝自知无望地开口劝了一句“其实就是纪如月救的陛下,陛下不用查了。”
东方俨“你不必自责,我会查清楚的。”
东方俨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喜欢信任自己的决定。
纪姝早知道了。
东方俨很认真地吃午饭,吃完午饭,眼看奴仆都离得挺远,眼神带着些许安慰,悄声对纪姝说“我本来晚上要来你这儿的,但是近日要对卫家示好,得去愉妃那儿。”
纪姝愣了一下。
他在和她解释
其实大可不必。因为纪姝并不在乎。
纪姝甚至巴不得他早点看上别的女人,冷落自己,然后某天自己悄无声息地就进了冷宫。
于是纪姝贤良淑德地说“陛下要为国留下子嗣,我能理解,陛下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不用同我说,我完全赞同陛下。”
这下轮到东方俨愣住。
东方俨觉得她应该嫉妒一下,然后自己哄她,告诉她帝王也是身不由己的,不是任何事情都能顺着自己心意来,宠幸别的嫔妃也是义务
然后纪姝一句话就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东方俨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东方俨“嗯,你理解就好”
他穿着件玄黑色的大袖衫,五官端正,瞳孔幽暗,是位非常端庄的帝王,想必还没对人做过这种“解释自己决定”的事情。
但是他眼中的光一刹那暗了些。
好像要是纪姝撒娇说“陛下不疼我了”,他就有理由不去了,可以说服自己,光明正大地到清思殿来陪自己的心上人。
东方俨沉默了一刹那,主动转移话题“孤近日才知道秦国师还有个早亡的哥哥,他身世坎坷,也确实不容易。”
纪姝玩游戏时,并没有在秦归止的履历中看见过这一条,心里还想着秦归止说的这个所谓“哥哥”不会是他瞎编的吧。
东方俨继续说“爱妃知道吗秦国师少年时便父母双亡,曾经有个病重的哥哥,但是哥哥也在混乱中失踪,想必已经不在了。秦国师教导孤的时候,一向独来独往,可能也是有心理阴影了。”
纪姝“”
等一下。
秦归止说的这个“哥哥”,好像可以和颜状元的生平对上啊。
颜状元也说自己有个弟弟,他的表述也是“我弟弟同我父母一起被杀”。
他们俩不会是亲兄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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