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儿”纪姝脱口而出。
秦归止却做了一个手势, 提醒她别发出声音来。
充盈视野的光幕原本已经沉寂下来,这一瞬间忽然再次膨胀,眼前固定下来的景象完全被抹去, 甚至连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看着她的那几位修士,也完全不见了。
纪姝感觉一股凉意袭来,从她被割破的袖子渗透到她的皮肤上, 冰冷刺骨, 连带着那块皮肤也短暂失去了知觉。
她刚低头, 想遮一遮衣服的破口,忽然感觉有一颗冰冷的水珠滴落在了自己头上。
视野范围内的光幕消失,她看见自己站在一个正在滴雨的屋檐下。
这是完全的江南景象,似乎正是深秋时节, 冷雨虽然不大, 但是黏糊糊的, 又细又密,追着人跑。
这是哪儿
她刚才不还站在西南的某座山上和人生死搏斗怎么忽然换了个地方那些要杀她的人呢
江南的秋天要格外的冷,雨虽然不大, 像烟雾一样, 但是配上灰蒙蒙的天色和刺骨的冷风,还是足够令人心情不好的。
纪姝随手捏了个术决, 给自己换了套完整的衣服,犹豫要不要走出这个屋檐,反正这屋檐太短太小, 根本遮不了雨,还要一直被屋檐滴水冲刷脑壳。
有把伞遮在了纪姝头上, 她抬头看去, 果不其然看见了秦归止。
可能是因为一身白衣太显眼了, 秦归止现在身上是套深蓝色的交领大袖衫,中规中矩,混在人群中也挑不出来。
纪姝一步跨进他伞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他们的阵法之中吗”
秦归止解释道“是的,但是归一门的大阵是模拟幻境而来,自然也具有幻境的特点。只要你的执念够深,能够压制住布阵者,阵中的景象你就可以自己操纵。”
“我方才让你别说话,是怕你的声音给他们留下具体方位提示,能让他们快速定点到我们的位置。”
已经接到纪姝了,他倾斜伞面,示意她紧跟着自己。
“这是你搭建出来的场景吗”纪姝问。
秦归止点点头,他说“你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可以试着将自己最熟悉的记忆搬出来,因为是实景,一般可以有效压制那些虚构出来的场景,为你争取主动权。”
纪姝“所以这是你最熟悉的记忆了”
她转头,往四周都看了看,这是一个标准的江南小镇模样,细雨绵绵不绝地下,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那些临街的屋檐都短的出奇,明明外面是在下绵绵细雨,但是屋檐滴落雨水的地方,滴落的雨滴却很饱满,就算是打在地上,雨滴和地板相击,溅起的脏水也足够扑湿人的鞋面。
秦归止没想到她那么敏锐,他其实可以随口撒谎敷衍过去,但是他不想对阿姝说假话,于是便说“是的,我年少时便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目睹纪姝收了新弟子之后,知道太虚境不可能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不想被杀,也不想过胆战心惊、提心吊胆的日子,便返回了魔域。
那时他的修为还不算太强,短时间内不敢返回家中,而是尽力前往了与家相反的方向。
魔域的气候便和魔修们的精神状态一样混乱、极端。
家的方向是炎热如火的大漠,相反的方向就是连绵的雨镇。
他记忆中,年少所有的日子都泡在雨水之中,偶尔才能见到几次晴天。
纪姝说“我念书的时候,也住在常下雨的地方,经常衣服洗了干不了。”
她笑着,并没有觉得雨天特别烦人,而是很平常地在和秦归止分享自己的经历。
秦归止轻轻笑了一下,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我们现在得去找到这个阵法的破绽,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破阵而出。”
纪姝“具体是要找什么呢”
秦归止说“现在我们所处的幻境是根据我的记忆搭建的,和我记忆不符的地方,就是整个阵法最强力的地方。最强力的部分,一般就是阵眼,只需要毁掉它就行了。”
他非常熟练。
见他如此胸有成竹,纪姝就放心了,觉得暂时没有生命安全问题,于是转而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齐欺霜要杀掉我,这些修士不知道怎么回事,鬼迷心窍一样也坚持要杀掉我。”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可能是齐欺霜给他们使了什么惑术”
自小在魔域长大、熟视人性阴暗面的秦归止说“或许他们早就有了杀意,只不过是齐欺霜给了他们一个放肆的借口。就像是有人酒后闹事,未必是因为酒醉了,而是因为酒给他借口了。”
纪姝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你直接过来,李令那边不会出岔子吗”
秦归止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毕竟直说“你是我的心魔”这句话有点奇怪,很像是一句失败又尴尬的情话,他只答“我忽然不见了,李令那边顶多疑神疑鬼,毁掉如今这桩和谈。”
纪姝“按太虚令的提示,这场和谈在预测中是应该成功的吗”
“是的。”秦归止点头“李令的力量还不至于能够毁灭整个大夏,他需要再度积蓄自己的实力。”
“那若是这次和谈失败,李令还能成功推翻大夏吗”
秦归止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不知道。”
纪姝担心道“那怎么办”
秦归止“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你并没有和魔域勾结,也从来没有和魔域达成什么和约。今天的事情本质就是他们找个借口要杀害你。”
“我救你是应该的,错的是归一门的长老、错的是齐欺霜。要是今天不把事情搞砸,太虚盟的人就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下次你还要受他们明里暗里欺负的。”
纪姝觉得心头一暖。
秦归止对她知道的并不算多,但是却可以笃定地说出“你绝对没有和魔域勾结”这样信任的话。而且他显然把她放在更前面,为她着想,唯恐不贴切,唯恐让她受委屈。
纪姝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表示自己的感谢,眼神一荡开去,忽而看见街边短浅的屋檐,福至心灵,问道“那些屋檐很奇怪,江南的屋檐没有这么短的,那可能是阵眼吗”
她这话说完,却见秦归止有几分窘迫。
他们已经行到了河边,江南河流众多,城镇之中经常有水道贯穿而过,水面上还浮着些船只,船只上运着大宗货物,可以顺流而下换取钱财。
他说“这不是奇怪的地方因为这场景是根据我的记忆搭建的,记得的东西往往和现实有些出入。”
他的记忆之中,雨天往往有冷风,带着透骨的冰冷,雨水溅起来容易扑湿鞋面,不管怎么躲在屋檐下,都要把一身都淋湿了,好像屋檐都出奇的短浅似的。
他年少的时候,背负着血海深仇,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经常在雨天浑身湿透,梦想着城镇外的破庙有人生火,最好那人还挺友善,愿意让他蹭一蹭火光,把衣服烤干一点。
他还梦想着有一个热乎乎的厚馅饼吃,馅饼中有肉就更好了。他经常在雨天挨饿,皮肤被雨水击打得生痛,胃里空荡荡的,因为太空了,很凉,胸膛都被带着凉成一片,凉到有点痛。
其实这样的雨天喝一碗热汤最好,但是那时候他还想不到这一份上。他觉得能吃饱、吃到肉,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待遇了,想不到还有更好的,想不到更好的是怎么样。
所以他虽然对父母的记忆都稀薄了、明白知道父母的感情奇怪到诡异,但是依旧梦想着能够回到有家的时候。
即使那个时候经常在生病、在昏迷,但是总也比在瓢泼大雨中挨饿受冻好。
他回忆的神情只有一瞬间。
但是纪姝又想起了颜粲。
她想起颜粲也是自小就是一个人,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在魔域中活下来的。
纪姝只想了这一句话,因为觉得对着秦归止想其他人有些太不礼貌了。
她脑子里有些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因为手边的信息还太少,于是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纪姝“这样的吗那找出阵眼还是主要靠你,你最清楚哪里不太一样。”
秦归止点头“我已经找到了。”
纪姝愣了一下,她在脑海中回忆刚才一路而来见过的风景,并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于是便问“在哪里”
秦归止站在桥上往下看,给她示意“船。”
魔域中的小镇,虽然气候和江南很像,但是因为魔域气候的反常,只有一小块地方是成天下雨的雨镇,可能走不出三十里,雨水立刻消失,变成了连绵的草原。
这些分散的雨镇中的河流是不连通的,没办法通过水路来交通往来。
运送大宗货物的船只是不存在的。
那几位布阵的修士发现大阵的表象被其他人控制了之后,肯定会尽力隐藏阵眼,所以他们就按自己的常识,将阵眼变成了浮船。
秦归止只草草解释了一句,立刻出手要毁掉面前的几艘游船。
他控制着自己的修为,依旧还算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秦归止”这个角色,不要表现得太强。
然而他的灵力压在那些浮船上的时候,平静的江面立刻掀起滔天巨浪。这样窄小的水面不可能自然产生这样的巨浪,秦归止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加大灵力输出,而是用很符合“秦归止”这个身份的修为稍作抵抗,接着便被水浪冲击到连退数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