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 幽燕沙漠之地,常起大风, 沙尘障天。
京城虽然不靠近大漠,但是因为特殊的地势,也得了一个“天无时不风,地无处不尘”的评语。进入深秋之后,京城几乎每天都起妖风,路上的行人用青皂帛制成眼纱,用来遮挡尘沙。
因为大家都戴着大帽,用眼纱遮盖了大半张脸, 走在路上,就算是熟人也彼此认不出来。
不过就算是熟人,这时节在街上遇见了,也不好停下来唠嗑,最多点点头互相打个招呼,便过去了。
阴沉灰暗的情绪已经笼罩京城许多天了。
秦国师客死汝州, 陛下盛宠的容妃又重病不起。陛下受了大刺激,在早朝时发了脾气,接连杀了十几个或玩忽职守、或贪污枉法的官员。
有官员运气不好, 正赶上东方俨发脾气的这天被吹毛求疵的御史台参奏,于是创下了“贪污一对梨花木椅子立刻被拉出去腰斩”的历史记录,即将反复出现在后世的营销号水文之中。
汝州李令求和的消息传来时, 朝堂上也算松了一口气, 毕竟大家都知道经过先帝的一通折腾,大夏的底子薄得很, 要真打起来, 最后会怎么样, 谁也说不准。
能不打仗还是别打。
东方俨想当个中兴之主,大家也不想好端端地忽然就成了亡国之臣。
正当朝堂上吵成一团,不同的利益集团互相攻击,在“如何处置李令”这个问题上据理力争之时,新的快报送到了京城。
秦国师去和李令和谈,被李令的下属杀害。
这下朝堂上安静了,大家都知道不用再吵了,李令必须死。
秦国师是陛下的老师,东方俨的母妃出身低微,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凭,深宫中孤儿寡母不受宠,日子只能算勉强过得去。
可以说,东方俨能完好无缺地长大,能在长大之后加入皇位的竞争,完全是因为有秦国师给他撑着。
平日里东方俨和秦国师的感情也挺好,秦国师虽然算是个半退休的状态,但是这次东方俨为难,他还是义不容辞出来领了监军的重担。
大家都知道秦归止是个修士,修士很厉害,不容易死,所以大家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认为这样非常圆满。
要去和李令和谈的时候,大家也是这么想的,秦国师是个修士,修士很厉害,不容易死。
而且李令根本没有必要杀秦国师。
秦国师在大夏官场的名声很好。
但是秦国师就是死了。
这个时候大家心有戚戚然地回想,想起秦国师虽然是个修士,但是他没法去太虚境,说明他到底还是个凡人,或许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餐风饮露、力大无穷。
东方俨发完火之后,也不管自己还有个皇后要娶。他给气得整个人都在抖,急需精神解药安定一下,不然感觉自己要疯。
于是他忘记了自己设置的宫禁,跑去了容妃宫中。
容妃在昏睡。
东方俨召集奴仆问了之后,才知道容妃过这种昏昏沉沉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再度喝问,得知容妃说陛下要娶新皇后,这是泼天的喜事,咱们不要去碍着人家,冲撞了人家的喜事,反正咱们这又死不了人。
也就是说,容妃已经病重很久了。
御医被传唤而来,看过容妃的脉象之后,说容妃娘娘身体没什么大问题,现在昏沉成这样,可能是因为心病。
心病没法治,只能养着。
容妃娘娘不管怎么养,都不见好。
但是东方俨已经顾不上她了,前朝的公务堆积,新皇后入宫的日子也并不太远,宫中内务更是忙成一团。
总之这是个非常晦暗的深秋。
有闲下来的人想起宫中病重的容妃,遥想她倾国倾城的美貌,再想起她莫名其妙的重病,都心下叹息,觉得红颜薄命,她恐怕活不了太久了。
但同时他们又有些伤感,觉得风华绝代的美人在盛年去世,总不像是个好的预兆,倒像是大乱即将开始的前幕。
因为上天也是偏爱美人的,美人骤然去世,或许是因为接下来的日子一日糟过一日,还不如让她死在好日子里。
纪姝也觉得“容妃”不应该再活下去了。
她还留在同州,近期没有返回京城的打算。
至少在太虚盟给她一个交代之前,她是不会返回京城去继续自己接手的那个太虚令。
说句实话,纪姝到现在都还有点懵。
因为事情进展太快,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简直像是被时间的洪流推着走,推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她都还停留在过去的记忆之中。
她最开始只是在躲避巨浪的袭击,希望自己一点伤都不要受,别拖秦国师的后腿。
然后忽然阵就破了。
出来寻找秦国师的人已经摸到后山来了,阵破的时候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巨大声响,然后大家就一起目睹了秦国师的尸体在巨大的爆裂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纪姝没有看见第一现场,她退得太远了。
听目击者说秦国师身上蓄着无数水纹,好像处在深海之中。他紧闭双眼,看起来一点生机都没有。
他们言之凿凿地说“我们武人,在战场上拼杀多年,见过多少死人秦国师那个模样明显是已经去世了”
很好,颜粲就是希望他们这么认为。
颜粲还希望太虚盟的各位也保持这个认知。
当然,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阵眼,还直接上手和阵眼刚正面,以“秦归止”平素的修为水准来看,他生还的可能性确实无限趋近于零。
太虚盟就算事后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新花样。
不仅是秦归止,在这种正面毁掉整个大阵的冲击波下,那几位归一门的长老也无法镇定自若。
他们全部修为都要用来抵御这种能直接毁灭修士形体的冲击波,顺便还要应对自己内心“这种同归于尽下辈子还是好汉的打法是真实存在的吗”的问号风暴。
由于位置离阵眼太近,受到的冲击太重,几位归一门的长老甚至没办法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毕竟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在和平年代,还是极其罕见的。
归一门的那几位长老也是领了太虚令来人界的,在人界有自己的身份,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捏隐身诀遮蔽身形,就会立刻被认出来。
在在场诸位看来,秦国师的尸体当然不是莫名其妙自爆的,肯定是有人恨他入骨,不仅杀了他,还要将他挫骨扬灰。
能够杀掉秦国师的,必定也是修士。
在秦国师的尸体消失之后,这几位长老凭空出现,一定是修士,他们还神色惊慌。
凶手和凶器一起被抓,当场擒获,没什么好辩驳的。
还有人指认,说这几位武人是新加入李令军中的,平常和齐术士关系非常好,没想到竟然也是野生修士
纪姝觉得“野生修士”这种词实在是造得奇妙。
李令后来说这不是他的意思,他的下属是擅自行动的,但是一直到几千年之后,都没几个人相信他是无辜的。
卢老将军和卫朔也非常懵逼,汝州和同州的决策圈子再次乱成一团。
纪姝被不同人反复问了很多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才终于在月上三杆的时候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屋。
屋子里江疏鹤在等她。
江疏鹤带来了第一手的太虚盟消息。
按太虚盟的规矩来说,应该由就近的修士去处理这种突发事件,至少能在第一时间把场子镇一下。
但是考虑到最近的修士一个是纪姝的好姐妹,另一个是纪姝的弟子,太虚盟最后还是决定另派修士过来。
江疏鹤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姝这个时候依旧觉得这漫长的一天过于魔幻,不像是真的。
她给江疏鹤沏了杯茶,坐在江疏鹤对面,甚至还有心思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才终于有时间把头脑中的一团乱码理清楚。
纪姝脑中的版块非常乱,记忆线也很乱,她老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齐欺霜和归一门的长老要用莫须有的罪名捕杀我,”纪姝慢慢对江疏鹤说“因为我们有旧仇。在汝州山上他们就动手了,用的是归一门的大阵,秦归止亲自步入阵中来帮我。”
她喝了一口茶,然后才发现沏的茶竟然是冷的,江疏鹤一直把茶握在手里不喝,原来是因为沏的茶是冷的。
她连忙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然后再继续说“我们找到了阵眼,阵眼在河边,秦归止想要去毁掉阵眼,但是立刻有猛烈的攻击向我们袭来。”
“在巨浪之中,我们走散了。再接着,阵就破了。”
江疏鹤问“秦归止为什么这么急着毁掉这个大阵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立刻毁掉阵眼”
纪姝想了想,说“不知道。”
她刚说完“不知道”,立刻又再度开口,说“我们俩的修为都不算特别特别高,共同对抗四位归一门的长老还是勉强了。”
一旦没有第一时间毁掉阵眼,陷入和归一门长老们的正面对抗,她和秦归止很容易就会被打败。
归一门的长老未必会对秦归止下手,但是却绝对不会放过纪姝。
以“让纪姝活下来”为目的,秦归止很轻松就能做出理性的最优选择。
立刻破坏这个大阵,让纪姝脱离死亡的威胁。
因为他的死亡,太虚盟会立刻投入高度注意,归一门的长老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下杀手。
纪姝就能安稳地活下去了。
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完全理性地选择牺牲掉自己的生命。
纪姝理清楚了。
她之前一直觉得秦归止说的“喜欢”非常平常,因为他平素对她很冷淡。
现在反差太大,她有些茫然无措。
她喝了口冷茶,正要同江疏鹤继续交谈,忽而察觉到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这个世界会有魂魄吗
人死之后的魂魄,会去找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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